“姑娘,谢谢你救了我。”清乐柔声道,面上的神色渐愈退去,显得苍白起来,她从榻上寻出一只妆奁,从中取出又一只盒子来,金光闪闪,“这是谍儿体内的断肠草,历代掌门都要服用的毒花,只有破坏了这毒花才能祛除谍儿的毒性,如今还剩下另外一半的毒草。”
我不知该不该接下这半株毒红花,僵在那里不敢动弹,清乐笑道:“弟妹还不知道,这断肠草的作用吧,若是他日谍儿的毒性再次发作,你便可用它磨成药粉加上人参煎成药汤喝下即可。”
“你为何不将这东西交给普谍?”我问道。
她眉眼温柔,长袖迎风:“若是他知道我用师傅的命和半数弟子的姓名来换他体内的断肠草,他定然不会接受。”
“这其中有什么必然关系么?”我问道。
“你肯定不知,师尊当年败下武林盟主之位,心怀怨恨,成立了我教,但是谍儿的出现让师尊重新开始信任他人,只是因为师弟长得与如今的武林盟主殷氏颇为相似。这说来惭愧,我年纪比师弟仅仅只大三岁,一直照顾着谍儿,也就对他产生了感情。”
“所以我当是成人之美。”
“弟妹,你千万别如此说,我已经个快死去的人,没有资格争取什么在谍儿身旁留下的机会,更别提什么另外的美梦了。再说,谍儿生性有些孤傲,也只是把我当做长辈看罢了,我知道他是喜欢你的。”清乐道。
我向后退一步,神色黯然,不吱声。一芜清风来过,霓裳舞起,日月升落,她的面颊浮出一片绯色,不正常的绯色,我不知该如何答她,只是在檀香散尽之前,我硬生生吐出几个字:“我不是他的心上之人。”
“傻孩子,”清乐长叹一声,举出一方丝帕,“姑娘家应当有一面丝帕,既可以显出女儿家的柔态,也可以让男子疼爱。”
我瞧过那月牙色的帕子,上面绣了一对展翅的凤凰,金线描出一副有情人众人眷属的模样来,还未等我诧异道,清乐又说:“这几日,我一直在绣这丝帕。谍儿,说你喜爱凤凰,我也不知这绣的你可是满意?”
“当是满意。”我一时间愣住了,“师姐送我帕子是何意呢?”
“还有一方帕子在谍儿那里,姐姐祝你们百年好合。”清乐柔声道。但是她那一句话,让我顿时不知该做何表情,只是呆呆注视了她片刻,然后我感到自己似乎飞上九重天,云朵飘舞,仙气入室,仿若云端间,直到我晕乎乎再次问道:“你是说,我要嫁给相爷了?”
清乐含羞带笑,眉间灿若星河道:“当然。”
若是说我一点未曾察觉到,也是真的,我是算透了所有人的结尾,也是未曾想过会有一日会嫁给人间的男子,我感觉那样幸福,比偷喝了天上玉桃还要讨喜。
竟是那样,清乐为我争取了个机会,好让我和普谍能够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人前,堂正地成为眷侣。那样,我忽略了苏依,忽略了小婵,忽略了南云柠,也还忽略了我自己。直到有一日我瞧见秦澜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那般的不可适从。
秦澜出现的时候,天色已暗,星辰密布,我躺在相府的屋顶上看星星。
能清楚地感受之后有一个物体在靠近,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力度,我推推物体,小声道:“是谁?”我猜想到这此人不是外人,更不是什么匪盗之徒,身后的男子开口了:“天气已凉,为何爬上来吹风?”
我仰仰头,想转过身去,奈何位置太狭窄,他又是整个身体贴上来,我只好让了让身,耳旁吹来他愈来愈近的呼吸声,让我无法动弹。正想说些什么,身子又是一斜,秦澜的手从身后稳稳当当地抱了上来,那力度让我差点**出来。但单是这点还是不够的,抱紧我的身子有着一股酒香,不觉让我警惕起来:“秦澜,你为何屡次冒犯与我?”
“我何时冒犯于你?”秦澜问道,张口欲来的便是浓重的酒气,手脚不踏实的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我一时间有些怔忪,不知是该一下子把他打下去,还是应该顺着他来,他毕竟与我有恩。
“你喝酒了?”我拿开他的手,问道,却不料他竟一时间趴在我肩头嘤嘤哭起来,“宛湘,你可记得我是你的夫君,如今你却要下嫁普谍,你让我该如何是好?”
我心头一痛,不知所言。
秦澜双手抚上我面颊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他说:“我有多盼望我们同桌吃饭,同床睡觉,到时候……”
“我和普谍的事情早已是定局,不日便上报父王,况且我很爱他。”若这样秦澜还不怒,那就是典型的男子气不够的表现了,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又报上来,我一下子弹跳出好远,倔强的说:“你休想动我!”
他没有强迫,反倒坐着哭。我心中异常慌乱,他容如白瓷的脸上发丝粘连着,原来雅俊的模样看得让人异常心疼。我想起那数个夜晚,都是他陪我一起度过的,我长叹一声,秦澜握紧了拳头,拽着我的胳膊就要下屋顶,想伸手阻止他,可他却使用了强大的内力,一瞬间就已飞下,刚着地就东倒西歪道:“公主,无恙吧。”
抚过他的额头,便搀扶着他进了屋,这时小花猪来了,并把身为家长的南云柠也给引来了。那时,秦公子已经睡去半个时辰,我把她拦在外边,态度不太好说:“他已睡下,何故来打扰?”
女子气得咬牙切齿,就差没把我的头发拔下来,硬着头皮道:“我来找我哥哥,与你何干?”
“当然与我有关系,方才陪伴他的人是我,我需监护他。”我理直气壮道,南云柠气得五脏俱毁,伸出一根手指颤抖着:“你信不信,我把血蛭放出来。”语气是肯定句,我自当退避三舍。
一日我听老管家道,相爷幼时有位老嬷嬷曾照顾着他,两人恩情重如山,但当我瞧见这所谓的李嬷嬷时,我们都震惊了。我震惊是因为我根本不知还有这号人,普谍震惊是因为想不到她是李嬷嬷,秦澜震惊是因为她觉得李嬷嬷一直都是他妹妹的嬷嬷,相较于最镇定的便是南云柠了。
我忽然明白,无怪乎从一开始我们四人之间感觉便是千万般纠缠,原来还有亲戚这么一说,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听闻,当年姓李的婆子离开了相府后便跟随了南邑人,留在了南云柠的身边,许是她对大娘的事情早已察觉,那张又薄又长的嘴上浮起了一丝怪笑。
那大娘真是满面慈祥,笑起来脸上的褶皱揪作一团,道:“这就是谍儿的媳妇吧,长得真是俊俏。”我霎时一头冷汗,忽然间就多了一位家长。
“夏公主,我早就听说李阿婆以前是照顾普丞相的,这才将她留在我身边,如何,我很是念旧情吧?”南云柠长眉一挑问。
我不做声,看向普谍,普谍黑着脸大笑道:“南邑郡主已经是给足了我普某人面子,本相多谢!”
“当年,李婆远走,府里人众说纷纭,谁都知她和我的关系最是亲密,父亲却三番四次把她赶走。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我得到她的消息,很是欣慰。”普谍道。
这情形活生生像在认亲,我夹在南邑和西夏的国仇间,夹在秦澜与普谍的情仇间,如今又是亲上加亲,真是双喜临门。也是很久未看到普谍如此精神焕发的说话,一时间我也只得默声退了下去。
我让小婵叫来苏依,为我做些蒸芋头,把她叫来后,我灵机一动便尝试让她做些紫芋糕。交给她方法后,果然半刻钟香喷喷的芋头糕点出炉,我问道后给出了实质性的评价,我建议她可以开个门面,传承这难得的手艺。只是问起这事,她吞吐不决,为了给她敲定决心,我决定请来西夏国最有名的写匾先生题字,只是当这个消息放出去的时候,没想到普谍居然一脚垮了进来。
“没想到我的夫人竟然有闲情逸致在这厨房研究糕点制作,真是有心。”普谍大言不惭道。
我双手合十拍拍灰尘,也是冷笑道:“相爷今日怎的有心思来我这偏房一坐?”
“夫人说这话就是折煞为夫了,离我们成亲之日还不到一整月了,怎么不欢迎为夫来此?”普谍挑眉一笑。
我微微愤怒,只好又道:“我觉得相爷近些日子身子恢复的不错,也免得我们这些个下人再瞻前顾后的忙里忙外了,不是么?”
普谍面庞毫无表情,只是眉间紧皱,一把拦过我的腰,调笑道:“当然,本相听闻夫人为了在下深夜闯阴山教,破坏祭天典礼,只为了拿出我体内的断肠草,吾很感动。”
我试着推了推他,做做样子:“相爷上次在山下救我,这就当一报还一报吧。”
“夫人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难道你不想我们成亲么?”他道。
“如此,我便应当很是期待?”我反问。
普谍当着我的面展开那另一方丝帕,果然上面绣着另一只凤凰,两只配对就刚好。我面庞一冷,下意识去抓那条丝帕,但是被他一抽手,我落了个空,心中大为不快,但又不能特意表现出来,只好憋屈着自己。
若有一日得知自己所恋之人,也是喜欢你的,我想这样的感觉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比踏上云端之感更为美妙。只见他速取来笔墨,在白纸上横纵几笔,霎时“云中楼”几个大字就出现了,潇洒飘逸,大家之风。
我啧啧地赞叹道:“想不到普相的笔墨让人如此叹为观止!”
他抿嘴一笑,在我眉间一吻:“过几日我便去求圣上赐婚,此后你夏宛湘便是我普某之人了!”
我自知推不动他,便也不再反抗,轻声问道:“那清乐师姐可还要回到阴山,还有……”我的话没有继续,他堵住了我的嘴,柔声道:“如今阴砂教已毁,师姐身子又体弱,我本不愿放她离去,但她执意等我们成亲后就自行离开。”
“相爷,我有一事,不知能不能相问?”我道,“我知道你与清乐师姐情意深重,但我不明白这其中是怎样的纠缠故事。”
“你无需知道,你只需知道我如今已是我妻,从此你我荣辱与共,便再也不分开。”他说完,便紧紧箍住我的身子,让我再也动弹不得。
我闭上眼睛,似乎能闻到夏日花蕾的芬芳,如此便是亘古,是不是真实的,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可是,普谍,我跟随你这么久,又怎么会不知道,清乐爱你,阴老婆子爱你,我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当我眨巴眨巴眼睛,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时候,普谍脸色霎时变黑了好多,我问道:“你从何时发觉我喜欢上你的?”许是这个问题问得过于白痴,普谍一时间尚未反应过来,只待咳嗽了数声才气得缓过神来,那反应简直沮丧的欲叫来小花。他皱着眉回答道:“好感是种感觉,喜欢是种心悸,爱是份心意,无需被动感觉,简单察觉就成。”
虽然他此番所言,有点像灵小宝的雷人,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看得他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人生最两大得意事,一为精榜提名时,二为同房花烛夜,一来我是享受不到那种快乐,二来许是我还能掺和一把。
于是,这事想着想着便有了着落,心中一懊恼方才所思之事,普谍大朵大朵的吻已然落下,活脱脱地像是一块块烙印,让我整个人发烫发热,动弹不得。我心中一思索,这竟是要检查我们的救治成果,证明普谍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行房之事是如此迫在眉睫。
我尝试一次挣扎,结合多月经验来看,根本的徒劳,只能一遍遍地哀叹这世道的不公,以及小花猪再也见不到明日完好的自己。若是这事水到渠成也还好,但是如果有人从中作梗,这又是怎么的一番情景。
我动了动身体,普谍的动作却是莫名的停止了,道一句:“湘儿,吾觉得你与之前的人儿不太相似。”
“你这句话何止说了一遍?”我道。
“你想好了么,真的要嫁与我,做我的娘子?”普谍说,发冠早已扯落,额前的青丝乱成一团,我对他轻轻一笑,从没觉得我们的心贴的如此近,那清凉的香味几乎要让我酥了一下骨,我问了一个问题:“为何要让我失去记忆?”
“过去之事,能否再别提起?”他脸上纠结的神情,却是让我心中一痛,可是我还是咬着牙继续问道:“为何,让我差点死去?”
他脸上一冷,那表情活活地让人惊吓住,方才的温柔居然不见了片刻,皱眉道:“本相只是给你下了点药,又怎会让你死去?”
我一时语噎,竟差点道出我是骨魂的事情来,但是想了想我来西夏朝的目的,又想起那次体内出现的那缕魂魄,还是张口问道:“你可知道伏羲骨的来历?”
“伏羲骨,本相倒是听过,但也只是听过而已。人人传言,得伏羲骨者的天下,当年圣上据说就是得到了一束伏羲骨才夺得的夏朝。”普谍直起身子,缓缓道来。
能听见屋内绢帛摩擦之声响,在暗黑中瞧见他明亮的眼眸,熠熠发光,像是大殿上的一盏照明灯。说起那夏渊明,一直甚少提起是因为他也甚少出现,也就暂时了忽略了他的存在。
夏渊明深爱过宛湘的母亲,母亲患上毛病就去世了。后位虽是新立,却一直后继无人。当年之事宛如一场梦,弥漫在中原的土地上,无法散去。听到这些我自知,夏王从落困王爷变成一位堂堂帝王,也不止是只凭着实力两个字能够形容的,为了堵住天下悠悠的众口,讹造些“天意传位”的寓言也是顺理成章。当然,这其中用到的就是伏羲骨的传言。
天下有谁人得此伏羲骨,不仅可以延年益寿、心想事成,天下也是唾手可得之物。可当我从普谍的嘴里听到那么些字眼之时,还忍不住为自己感到悲哀——这便是我存在的价值。
思及此,我推开了他,普谍面无表情,僵住的手,感觉很是冰冷:“如果有一天,我不让你去冒这么大的风险,你会怎么抉择?”
普谍坦言:“湘儿,若有一日你与此事有冲突,相信我,我先去完成我的想法,等我做到了,便一生一世伴你左右。”
“一生一世?我不可明白,你忠君为国,品貌非凡,你为何要跟他人一样执着于那张皇位?”
夜晚风大,窗幔阵阵吹起,我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