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泛着寥寥白光。
少年坐在天台边缘,仰头对无止境的上方望着,呆滞地,迷离地。
头发上的,脸颊上的还有衣领上的水迹,被清凉的风吹得透心地寒。
韩又生的嘴唇还在止不住地打哆嗦。
他望着头顶有着清冷颜色的天空,望不到个尽头。
那上面,真的会有天堂吗?
韩又生垂头,看着悬空的脚下,楼的高度令人眩晕。
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校园显得有些落寞凄凉,偶尔出现几个身影却也来去匆匆,没有人发现教学楼的顶端,这个危险地坐在与死亡只隔着一个跳跃的少年。
这不是第一次,韩又生想要去死。
但或许这依然不会是最后一次,韩又生想要去死。
他真的觉得自己很懦弱,活不下去,也没有勇气不活下去。
他无法面对,却也无法逃脱。
所以,就这样只是在天台边缘坐着,韩又生再次抬头望着天空。
没有预兆的,天台的门突然被撞开。
韩又生回头看。
是因为体质好么,安涟跑这么高楼都不带喘气的。
“给我下来!”安涟二话不说,冲到韩又生旁边,把他一把拽了下来。
“你干什么!”安涟愤怒而焦急地质问。
“你知不知道刚刚你有多危险!一不小心掉下去了怎么办!你张点心好不好!这不是开玩笑的……”
韩又生一句话不说。他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娇小的女生用她急躁的语速噼里啪啦地讲一大堆,心里莫名地有一股暖流涌上鼻尖。
这样普通的事情,韩又生也觉得有些珍惜。
做的好就夸奖他,做的不对就大声训斥他。
然而,韩文从没有这样对过他。
无论他做的好与不好,考了第一或是倒数第一,韩文都不会在乎。
“喂你在想什么!我说的你听到了没有!”
“恩……可是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么?”
“对啊。”
“那你怎么……”
“切,你能逃课我就不能啊!”安涟赌气地说,“逃课都不带我,太不够意思了吧你!”
韩又生被这样的安涟逗笑了,笑出的那一瞬间,他被自己给惊到了。
居然还笑地出来……
“笑什么啊,你还有心思笑。我都快被吓死了!”安涟作势拍拍自己胸脯。
韩又生脸上的笑容渐渐苦涩起来,他叹口气,视线移向低头一览无余的校园,他的目光是灰色的,还是或许,他所看到的一切,都被染上了灰色。
“叹什么气啊,像个老头子一样。”
“唉……”
“怎么了?是不是崔勋又欺负你了?要不要我给你报仇啊!”安涟把手臂抬成90度,好像她那单薄的手臂上一用力就会有什么肱二头肌出来。
她能猜到,韩又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她故意表现的云淡风轻,是想让韩又生心里能被她感染,而不那么沉重。
“切。”韩又生无奈地笑笑,“我习惯了。”
“……”安涟抿抿嘴,“习惯这种事干嘛……”
“是啊,我也不知道。”
“……崔勋为什么要那么对你?还有班里同学也是……”安涟学着韩又生,看着校园,然后小心翼翼地问着。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不对的事?这一句,安涟没有问出来。
风扬起她的长发,轻柔而带有舒服的香气。
代替回答,韩又生沉默得忧伤。
就好像吃多了东西噎着的那种感觉,安涟觉得胸口很难受。
“这里……”
正在安涟理所当然地以为韩又生不会告诉她什么的时候,他缓缓开口了。
安涟和韩又生相处虽已有不少时间了,但韩又生很少和安涟吐露他的真心。
所以这一次,安涟非常专心而认真地听着,生怕漏掉他任何一个音,甚至是话说到一半时他插入的轻微叹息。
安涟觉得,韩又生现在每一个微小的行动,都是他不易表露的内心,它们比起他的话语,可以告诉她更多的东西。
“我只想好好上学的……我没有做错什么,可是……我要说我做错了,今天也是……”韩又生的声音颤抖起来,他咬着牙,倒吸一口气,涌上心头的那份感情依旧无法被压回去,于是他睁大眼睛迎着风,生怕眼泪会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某个时候,不争气地掉下来,“为什么讨厌我,为什么那样对我,我也想知道……我明明已经很努力……”
舒服的香气突然充斥鼻尖,情绪愈加激动的韩又生瞬间愣住,连他长短不一的呼吸声也和他一并愣住。
安涟努力地踮起脚尖,努力地搂住韩又生的脖子,她的手心轻轻地,温柔地,一下一下抚着韩又生后脑勺上柔软的发。
她为自己一分钟前的想法而愧疚地想哭,她怎么能认为是韩又生的错呢?就算是韩又生做错了,那他受到这样的对待就理所应当了吗?
“安涟……”韩又生惊讶之余,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
“没关系的。”
安涟没有办法对韩又生说出“你没有任何错”“真正的垃圾是他们”之类的话,一方面是因为她并不了解事情的所有,她并不肯定韩又生是绝对无辜的,一方面,在她心里,懦弱,本身就是错误。
然而,这一切也没有什么关系。
就算剧情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就算真正的恶人是韩又生,而只因为那恶人是韩又生,所以安涟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护着他,不顾一切地,抛弃是非,抛弃良知,明明知道他是错的,却依旧站在他的那一边。
因为那不是别人,而是韩又生。
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给了她希望的人类,韩又生。
她的希望,韩又生。
~~~~~~~
铃声准点响起,讲台上的老师也酷酷地不拖一秒,准时放学。
安冉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窗边两个丢了主人的位置上,它们在凉凉的光线下显得落寞。
收拾书包的动作,渐渐放慢。
等到班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安涟还是没有回来。
有些不是滋味地拉起书包拉链,背到肩上。
“这丫头……是来学习还是来玩啊……”安冉看着安涟乱七八糟的桌面,无奈地叹口气。
准备想去给安涟也收拾下书包,脑海里却偏偏不合时宜又理所当然地闪过一句话。
‘我不会回美国,也不会转学,所以,我不管你以哪种方式,明天,请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怎么就那么讨厌我呢……
安冉本以为随着时间推移,安涟会渐渐淡忘曾经的事,却没想到,她反而是记得更深刻,对他的恨也更深刻起来。
抿抿嘴,安冉垂下头,从后门离开了教室。
而像是算计好了一般,安冉前一秒刚踏出教室,后一秒前门就开了。
穿着黑色矮跟皮鞋的少女鬼鬼祟祟地走进教室。
她抬头瞄了眼监控摄像头,没有红光闪烁。
于是悄悄地走去窗边的一个位置旁边,将一个很小很小的,类似于监听器的东西,藏进了那个位置上的,韩又生的书包里。
一切行动行云流水,她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在被人发现以前,迅速退出教室。
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摄像头,在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再次恢复它的正常职能,闪烁的红光像是怪物贪婪的眼珠。
它的背后,一个真正的怪物,已经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吴凡满意地欣赏着被自己处理地无缝对接的完美的监控录像,再牛逼的人也绝对看不出一点破绽。
瞥眼旁边晕得没有一点知觉的保安,吴凡不屑地勾了下嘴角。
打开保安室的门,吴凡正准备出去,然而他又瞬间退了回来,把门锁上。
贴着门,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个金色头发,样貌出众的男生朝保安室走近。
男生的气息越来越近,吴凡的身子也越来越往阴影里缩。
最后,男生的脚步停在了保安室门口。
吴凡屏住呼吸,凭着他作为一名优秀猎人的敏锐知觉,从刚刚看到安冉的那短短刹那的时间,吴凡就已经嗅到了安冉身上的,不一般的味道。
那是一种能刺激他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的,狩猎的味道。
难道除了安涟,还有别的狼人在这里?
“有人在吗?”隔着紧闭的门,安冉问。
“什么事。”代替被打晕的保安,吴凡回答。
“哦,我是高二(7)班的转学生,来领名牌的。”
名牌?吴凡瞥了眼保安桌子上那个烫金的长方形胸针,上面大气地刻着两个黑色字体“安冉”。
“哦,那个啊,我现在不太方便,你下午再来领吧。”
“下午……好吧。”门外脚步声逐渐远去,听起来毫无疑心。
吴凡松口气,他走到桌边,摆弄起安冉崭新的名牌。
安氏……
吴凡嘴角微微勾起,帅气而危险。
~~~~~~~
“我们中午吃什么。”
代宇还沉浸在自己早上看到的情景中,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去晚了还是去早了,恰好就迎面撞见从卫生间里冲出来的一坨……湿漉漉的,落魄的,像鬼一样的韩又生。
然而那之后,他就一早上没见过韩又生了。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们中午吃什么。”见代宇出了神,崔勋又问了一遍。
“啊?”
“你想什么呢?”
是啊,我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没什么……哦,你问我什么来着?”
“唉……我说……”
“小勋!”女人略微兴奋的喊声打断了崔勋的话语。
崔勋,代宇,包括一些过路的学生,都有意无意地看向女人。
“小勋?是在叫你吧。”代宇还没看出那个打扮的端庄朴素的女人是谁,一旁的崔勋已经是黑脸了。
“那谁啊……我靠!那不是柳秀吗!”代宇一脸被惊呆的模样,“她吃错药了?怎么好好穿成这样?不过……还不差蛮。”感受到崔勋此刻散发的煞气,代宇知趣地闭上了嘴。
的确,没有了浓妆艳抹,没有了性感骚气的紧身衣和超短裙,今天的柳秀看起来比以往顺眼得多。
“走吧。”崔勋对代宇说,他淡漠地看了柳秀一眼便转身离开。
“诶小勋……”柳秀有些难堪的样子,她几步小跑到崔勋旁边。
“小勋你等下我有话要说。”
“我不想听。”崔勋冷冷地回答,随即他拉起代宇的手腕,准备就这样无视柳秀走掉,但被她拦住。
“代宇同学,你能到旁边等一下吗,我和小勋说几句话。”柳秀温柔地问。
感到崔勋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代宇脸色也不太好看。他被夹在两人中间进退两难。
“就和她谈一会儿吧。”这毕竟是崔勋的家事,自己也没有什么权力去参与。代宇拍拍崔勋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示意他放开。
崔勋极不情愿地松开手,代宇便走到了不远处。
“什么事。”谈话还没有开始,崔勋就已经很不耐烦了。
“那个……你就跟我回去吧,和你爸闹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和解了。”
“为什么?”
“你爸最近身体也不太好,公司的事好像也不顺利,你就别让他操心了……”柳秀苦口婆心地劝说。
“为我操心?那就请你转告他,干脆别要我这个儿子,那不就不用操心了。”
“小勋呐……”
“啊!对了……我爸身体不好,最开心的不该是你吗?听说他准备把公司一半的股份都交给你啊。真是恭喜你,等他死了你就能捞到一大笔钱……”
“啪!”
清脆而响亮的巴掌声刺破头顶的一丈天空。
片刻,仿佛时间静止了。
代宇屏住呼吸,惊异地看着不远处上演的一场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戏码。
“我……”柳秀盯着自己剧烈颤抖的发红的右手,慌张地语无伦次。她被自己的行为给吓得不轻。天哪……我干了什么!
柳秀小心地对上崔勋的目光。
不出所料,那人正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的左脸,诧异而愤恨地瞪着她,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冲上来死死掐住她的脖子,杀了她一样。
“小勋呐我……我那个……”
“别让我再看见你。”崔勋两眼可怕地泛着血丝,额上隐隐地有青筋爆出。他对着柳秀,咬牙切齿。
“我……”
崔勋狠狠撞开柳秀肩膀愤怒地离开,那人被撞的一个踉跄。
“崔勋!”代宇匆匆跟上去,走过失落无措的柳秀旁边,他也不知怎么的,对那人脱口而出这样的话:“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哦哦……好好,拜托你了。”柳秀还沉浸在懊悔之中,精神不在状态。
我刚刚……打了崔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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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狭窄的房间里,破旧而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每一丝光线,空气被沉重的酒气浸染。
房间的角落里,男人蜷缩在一堆东倒西歪的酒瓶中,他把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膝盖里。
“做的好,做的好……”男人用疲惫的语气梦呓一般地说着。
郑云缓缓抬起头,颓废地靠在墙上。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胡子也像是几天没有刮了。
郑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才第一个而已,这样怎么行……”
忽然,他似是看见了什么一样,往已经没有空间再供他退的墙角里紧紧地缩。
他更用力地蜷缩着,浑身都在颤抖,呼吸也变得紊乱。
只有他看的见,他面前的那团空气,是他杀死的李宁江。
“不要……不要……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是你,是你做错了……对,是你!是你们做错了!”
郑云情绪崩溃地朝着空气大喊,声音嘶哑,愤恨,带着哭腔。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杀人,会这么辛苦。
那么,崔元,韩文,还有那些人是怎么做到的,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被他们杀死的他的爸爸,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吗?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杀了人,还能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笑着、哭着、幸福着、悲伤着。
好像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他们做过的残忍的事。
好像时间,世界,都已经抛弃郑云。
“做错的明明是你们……”郑云缓缓闭上眼,泪水从他的眼角滑下。
但愿在梦里,他还是曾经那个爽朗爱笑的青涩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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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在时光的浓雾里,所有的东西都正脱离它原有的轨道。
有什么正渐渐趋向光明,也有什么,正渐渐沉沦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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