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子的掌事女官尔朱安慧原是将门遗女。尔朱一族的男裔在数十年间与煞蛮国的交战中,几乎全部牺牲了。十年前那次血腥大战,尔朱家最后一名年轻的大将军尔朱英奇也以身殉国,身后就留下年仅十岁的独生女尔朱安慧,以及遗腹子尔朱肖傅。王上感念尔朱一门之忠孝,怜恤尔朱一族人丁单薄,便将尔朱安慧收养到宫中,又在尔朱肖傅出生后授予他公爵之位。
那尔朱安慧因从小便被父母当做男孩教养,到宫中之后对琴棋书画女红之事,概不喜欢,却常常与王子们一道习武练剑。由于她性格颇为大气,行事颇有大将之风,也深得王子们的喜欢,尤其是与小她两岁的启轩王子性情相投,随后便成为了启轩王子的掌事女官。
安慧虽从未见过小羽,但昨日在澹台府上之情形,她尽数看在眼中,到也猜出了个大概。昨晚回宫之后,侍奉启轩王子的贴身太监岳成便急匆匆的跑来向她禀报,说王子屏蔽了众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许旁人靠近,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只听得一阵阵物件摔碎的声响,奴仆们吓得不敢吱声,又怕王子伤到自己。
“尔朱大人,您快去看看吧!我们何曾见王子这样啊!也不知怎么回宫就成这样了。若是对那澹台小姐不满意,回了皇后另外再选便是,何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尔朱大人,您看是否需要去怡心殿禀报皇后呢?”
“岳公公,此事切莫告知皇后。你别急,我现在就去承坤殿。”那安慧连忙疾步向那承坤殿走去。她思踌着,小羽当年不告而别,让王子痛彻心扉,大病一场,好一阵回不过神来。病好后更是将所有精力投入治国经学之中,这两年来却也颇有进益。前次又经历了与煞蛮国铁骑的生死一战,想着那王子必定在心智上已经成熟起来。事实上却也如此,那王子在待人接物,行事做法,思谋远虑等诸多方面确较从前成熟,可没想到一遇到这小羽,他便又像那无理取闹的孩童一般。
“王子,尔朱安慧求见。”安慧在书房门上有力的敲击着。
果然,王子开了门。
安慧将房门轻轻阖上,只见那地上满是被打碎的瓷器杯盏,还有散落着揉作一团的纸稿。她走上前去将那纸稿拾起,抚平一张一看,上面写着“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她抬头看那王子伏案写字的身影,眉头紧锁着,嘴唇闭成一条直线,低垂的睫毛遮掩着那哀伤的眼神,不由得心头一声叹息。那小羽到底在你心头种了什么,叫你如此放不下?
她默默将纸团收起,将地上那散落的碎片也捡拾干净。“启轩,”她轻轻唤了声。
启轩听到自己的名字,茫然抬眼望见眼前默默正注视着自己的安慧,那眼神中满是关切,还有他不能理解的忧伤。
“我没事,你且去休息吧。”他收回眼神,继续写字。
安慧转到他身旁,轻轻夺下他手中之笔,在那张纸的空白处写下“沉浮各异势,汇合何时偕?”
启轩望着纸上俊秀的字体,仿佛凝固住了一般。半晌他起身,向窗前走去。那轮圆月正挂在幽暗宁静的天空里,一只展翅的野雁竟从中飞过。
“安慧,难道我真要被这身龙袍困住不成?”
安慧无法回答,只能默默站在身后。许久,她开口说道:“殿下,不如明日就请那澹台小姐来。”
启轩回身望着安慧那祥和平静的脸,点点头道:“你去安排吧。”
翌日,芮隐带着小羽坐进了宫中派来接她的轿倚。那小羽因从未梳过这般繁复的发髻,也未穿过这么华丽正经的衣服,因此浑身觉得不自在,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才好。那随身携带的药箱,挂在那身上更显得滑稽。
“小羽姑娘,这樟木箱子可是什么宝贝,让你这般爱不释手?”芮隐温和的问道。
“小姐你且不知,这樟木箱子是我那师傅交代给我好好保管的药箱。我若不看好了,回头师傅回来了,可要揭我的皮呢。”
“你师傅对你这般凶狠么?”
小羽呵呵笑道,“小姐别误会,师傅对我可好了。只是他总嫌我顽劣,不用点凶狠的招数便制不住我。”
两人正说着,轿子突然停了。只听来接他们的太监在桥门边说道:“澹台小姐,我们这就进宫了。”
小羽掀开娇窗的帘子,向外望去,之间两壁高耸的石墙立在过道两旁,墙头上满是穿着盔甲来回巡视的士兵。心中想到:“原来他竟住在这么森严无趣的地方,难怪总要逃到那山野树林中与我玩耍。”
“小羽姑娘,怎么,想起什么了吗?”芮隐笑问。
小羽赶忙发现轿帘,笑道:“小姐,我只是在想,你果真愿意嫁那王子,终生困在这阴森无趣的地方么?”
芮隐听到这话,到呆呆的不知如何回答。这皇宫乃是天下最富丽堂皇之地,怎到了眼前这个乡野民女的口中,倒成了牢笼一般,自己从未这样想过。可见了这高墙守卫,心中到确实生出一股莫名的惶恐之感。
没过多久,轿倚停下了。一行仆人为他们打起了轿帘,扶她们下来。
“呀,澹台小姐,受累了,我们王子正在殿中等候。”岳成笑盈盈的赶上前来。
芮隐微笑着回礼,领着小羽随岳公公走进了正殿。
只见那王子正襟端坐在椅子上,轻摇着那把折扇,脸上仍旧面无表情,只是颇显疲惫,两只眼睛周围竟显出黑色。一见他们,那王子好似受了惊吓似的深吸一口气。他平和的对向他施礼的芮隐和小羽说道:“澹台小姐,不必多礼,请坐。”
那挂着药箱的小羽穿不惯那束身的衣服,顶着那两环云髻,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惹得周边的宫女太监忍不住捂嘴偷笑。
她一见这阵势,泼皮劲便上来了,一下子夸张的跪地俯首说道:“高高在上,英武申明,英俊潇洒的王子殿下,昨日我冲撞了您,可是心怀愧疚,彻夜难眠哪。今天特来请罪,还望您大人大量,绕了我这不懂规矩的山野民女,我后半生可天天烧香拜佛,感念您的恩德呢。”
半晌,那王子冷冷的道:“彻夜难眠?我看你精神头很足嘛。”
小羽一听这话,便起身仰着脖子笑嘻嘻的说:“王子殿下,我原是睡不着,可转念一想,如若不好好休息,怎么有精神向您来请罪啊。”
那王子也不说话,端起面前的一杯茶一饮而尽,“澹台小姐,你这丫头还真是伶俐,你平日里没少受她的捉弄吧。”
芮隐在旁默默看着这一切,也不插话,只点点头笑道:“殿下明鉴,我这丫头虽顽皮了些,可人却聪明可爱,医术又很神奇,日后殿下若有什么不适,倒是可以让她为您诊治呢。”
“哦,是吗?我到真有意请这位小羽姑娘为我看看呢。”
“殿下,我看你器宇轩昂的,能有什么不适?只要平日里多宽心,少生气,那失眠的毛病自然就好啦。”仍伏在地上的小羽笑嘻嘻的说道。
芮隐不由得低声一笑,然后起身向王子行礼道:“殿下,锦绣宫的颐珍娘娘今年在我生日时送了我一份礼,我也一直没能入宫谢过。正巧今日承蒙殿下盛情,我想,可否先容我去趟锦绣宫亲自谢谢过那颐珍娘娘,再来陪您说话?”
王子点点头道:“你初次入宫,理应如此。”
芮隐对着小羽说道:“你且在这里好好陪殿下说话,我去去便回。”
芮隐一走,王子便挥手屏退了众人。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坐在地上的小羽旁边,冷冷说道:“你这地上打滚的功夫还真见涨。起来。”
小羽头偏向一边只是不理。那王子便伸手用力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你到叫我好找!”
小羽反抗着,依旧一副赖皮的笑容道:“找到又怎样,待会我就走了。”
“你休想,你就老实呆在这里。”
“好啊,那你倒是八抬大轿娶我过门啊?怎么,办不到?难道让我做你的奴婢做你的妾?我便是做那吉莫山林里的野鸭,也不远做你这笼中的金丝雀。你且放我回去。”
王子一听这话,眼里闪出吃人的火焰,脸部线条也扭曲起来。“我真不该纵的你不知天高地厚。”
“当日我还不该救你呢,该叫你血尽而死。”
王子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死命握紧了拳头,好容易将怒火圈在胸中,只发出一声冷笑:“正是呢,你倒是菩萨心肠到处救人。还偏挑那世家公子,好随人家登门入室,那澹台子骞不是叫你哄得团团转?”
小羽冷冷的望着启轩王子,拼命挣脱了他的手臂,径自走出门口,却被刚进门的安慧拦住。“小羽姑娘,你且留步,还有些话要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