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
乌桓使者来京。
大秦自秦太祖以来,经三世,励精图治,一统中原。但边陲仍有几个虎视眈眈的少数民族政权,乌桓乃其中之一,也是让历代皇帝最为头痛的一个政权。乌桓位于塞外,其骑兵尤为勇猛善战。雍熙帝几次派兵北征,均无功而返,大损国力,不得已,只好互派使节,握手言和。
此次乌桓再派使节来京,为首的是乌桓王的次子——拓跋舒默。传言中他长得极好,只是为人狂傲不羁,不甚驯服。舞惜的姐姐们听得太监宫女们的私语,都对这个未曾谋面的男子起了一丝好奇。
那日使节们入宫觐见,晚间雍熙帝于崇德殿设宴款待。难得的,舞惜也被允准参加。
自从羽贵妃——舞惜生母仙逝后,舞惜就骤然失宠于父皇。宫中人何等势利,即使她是皇上的女儿,但没了生母的照拂,又被父皇厌弃,加之没有兄弟姐妹,舞惜的日子过得连得宠些的奴婢都不如。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使不受父皇重视,舞惜也好好地打扮了一番:上身是樱紫霓裳锦衣,下身一袭葱白底绣红梅花的八幅湘裙,脚上是绣梅花月牙缎鞋,这一身衬得她肤白胜雪,我见犹怜;头上梳的飞仙髻,只插了一支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这是母妃身前最爱的步摇,母妃说“并蒂海棠”就像她与皇上。
宴会上,歌舞虽盛,但舞惜的姐姐们却时不时地偷瞥拓跋舒默。当拓跋舒默出现在大殿时,舞惜也呆住了,这个男子身材挺拔,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犹如雕塑,幽暗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世事,说话间唇边不经意噙着一抹不羁的笑容。
荣月公主司徒紫陌——舞惜的大姐姐,也是皇后的嫡出女儿,举起面前的梨花醉,娇俏说着:“父皇,女儿敬您一杯,祝您福安百年!”说话间不经意的看向拓跋舒默。拓跋舒默却和属下低声交流着什么,恍若不知。
荣佳公主司徒流嫣——舞惜的五姐姐,是如今最得宠的静妃所出,看着紫陌的眼底若有似无的惆怅,笑着起身:“父皇,女儿前些日子新习了一支胡旋舞,不如今日跳与父皇一观?”雍熙帝含笑点头。
不一会,流嫣已经换好衣服,那是一条如彩虹般斑斓的长裙,流嫣此时头上的珠翠尽数拿去,只佩戴了翡翠花冠。她盈盈立于殿中,福了福,示意乐师开始。
鼓乐响起,只见流嫣玉臂轻舒,裙衣斜曳,随着音乐,姣美的身姿旋转起来像雪花空中飘扬,像蓬草迎风飞舞,像柳絮那样轻盈,像精灵那样狡黠。她越转越快,连飞奔的车轮都比她缓慢,连急速的旋风都比她逊色……
原本心不在焉的拓跋舒默也被她吸引,满殿寂静无声,只有鼓乐声声,只有彩衣飞舞……
一曲终了,流嫣停止旋转,只见她呼吸间不见一丝喘息,面色微微透着一丝胭脂红。
拓跋舒默率先鼓起掌来,雍熙帝也抚掌大笑,神色中很是自得,指着流嫣对拓跋舒默说道:“这是朕的五女儿流嫣。”并吩咐道,“把赤金点翠如意步摇赏给流嫣。”
流嫣盈盈谢恩,心中得意,今日殿中风头已被自己独占,并且那支步摇自己喜欢已久,只是大姐姐也想要,父皇一直不置可否,今日终于给了自己。这样想着眼波扫向紫陌,果然见她神色不豫。
说话间,见荣安公主司徒如烟——舞惜的四姐姐,宫中丽妃所出,执笔于白绢上写着什么。雍熙帝知道这个女儿颇有才情,便问:“如烟,写什么呢?”
“回父皇,女儿见五妹妹舞跳得极好,一时技痒,作诗一首。”如烟已将笔放下,恭敬答道。
这么快的时间能作诗,雍熙帝有了兴趣,遂命她念与众人听。
“是。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念毕,向流嫣一笑,说着,“女儿才疏学浅,写不出妹妹的绝妙舞姿,父皇妹妹勿怪!”
“皇上,你的女儿实在让我大开眼界,各有千秋!”拓跋舒默起身称赞。
这一夜女儿们的确争气,这让雍熙帝面上有光,也命人赏了黑漆牙雕梅花笔筒和斗彩缠枝蕃莲纹洗给四女儿。
眼见风光被四姐分去,流嫣心中不快,面上倒也平和,举起面前的酒盏,向如烟道:“四姐姐客气了,四姐姐的才情让妹妹自叹不如!”
之后也有歌舞伎表演,但有流嫣珠玉在前,后面的那些又怎能入大家的眼。
看着姐姐们的争奇斗艳,舞惜默默地坐在角落,其实五姐姐的舞蹈,她也会,她的琴抚得也极好,可是这样的场合,哪有她出头的机会?
二姐姐、三姐姐和妹妹们分别向父皇敬酒,又说了好些的俏皮话,逗得父皇倒也高兴,他们只管言笑晏晏,自己仿佛是个旁观者,完全被他们隔绝在外。
心有不甘的舞惜深深地呼吸,终于鼓起勇气,端着梨花醉起身:“父皇,女儿祝父皇福体康泰!”说罢,面色紧张地看着久未见面的父皇。
雍熙帝许是喝多了酒,他看向站着的舞惜,似乎不认识似的,许久才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却无半句话。这让等待的舞惜很是尴尬,只得饮尽盏中的酒。刚准备坐下,听得皇上身边的静妃仿佛不经意间地称赞:“皇上,您看六公主的簪子,真好看!”
本已把目光投向他处的雍熙帝,随意看了眼舞惜头上的簪子,随即愣了下,面上的笑容沉寂下来。他离开御座,走向舞惜。
众人看着皇上走向失宠已久的六公主,很是不解,有些胆大的开始窃窃私语:“莫非六公主要重蒙皇恩了?”
舞惜也愣愣地站着,不知父皇的意思。
雍熙帝走到舞惜面前,看也没看她一眼,只盯着她头上那枚簪子出神。许久,问道:“谁让你戴这簪子的?”
“父皇……”舞惜懦懦开口。
“混账!”边骂着边把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掷向远处。
舞惜看着步摇被摔倒地上,心疼极了,但是不敢去捡,只得跪下:“父皇息怒……”说这话,泪水滴到地上,加之步摇被皇上用力扯下,原本梳得精致的飞仙髻也零散开来,愈加衬得她楚楚可怜。
众人见此变故,不敢说话,除了拓跋舒默一行人外,都跪在地上,劝着:“皇上(父皇)息怒……皇上(父皇)保重龙体啊……”
雍熙帝怒极,转身吩咐:“六公主司徒舞惜殿前失仪,扣除月例三个月,禁足一个月。”
“谢父皇……”舞惜哭着谢恩,这一变故吓坏了她,身后的云珠快速上前扶起地上的舞惜。
众人没有听得皇上吩咐,也都不敢动,低头间眼里流露出对舞惜的不满。
经这一事后,雍熙帝也没有饮酒宴客的兴致,草草吩咐几句后,离去。太监总管赵德对拓跋舒默行礼致歉:“拓跋公子,今日之事实属意外,此乃陛下家事,还望公子不要宣扬。”拓跋舒墨颔首同意。众人也都纷纷离去。
流嫣和静妃经至舞惜面前,仿若不经意的开口:“到底是贱人生的下贱坯子,皇上好好的兴致全被她破坏了。”看了眼地上的步摇,静妃摇头轻笑:“还想以此让皇上垂怜你?你那下贱的娘是皇上最厌弃之人!”
“我母妃不是那样的……她不是……”舞惜略带哭腔开口为母妃辩驳。
流嫣弯腰看她:“舞惜,你还是好好回去闭门思过吧,少出来走动,你和你娘都是不祥之人,别将晦气沾染到他人身上。”
舞惜身后的云珠一直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咬牙不能出声,只是紧紧扶住舞惜。
看着静妃母女趾高气扬的离开,舞惜再也支撑不住的跪倒在地上。她捡起被皇上摔坏的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捧在怀中,无声落泪。
“六公主,奴婢扶您回去吧!”云珠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扶起云珠离去。
回到绛紫阁,已是深夜。
舞惜泪流满面的样子让下面的小丫头们不敢上前,只有云珠陪伴她去了内室。
看着舞惜肿如核桃的双眼不见往日的神采,云珠心疼的劝说:“六公主,别太伤心了,当心身子啊!皇上-——皇上今日许是喝多了,才……”
舞惜呆坐在椅子上,轻轻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父皇,他是真的不喜欢我了!姑姑,父皇原来从不这样,他最喜欢母妃和我……可是,如今……姑姑,母妃到底为何惹恼了父皇?”
云珠愣了下,看着年幼的舞惜,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低声说:“六公主,奴婢不知。但是,六公主,您要知道娘娘是最心疼您的!”
舞惜没有再说话,她把步摇拿在手中,步摇的一角已经坏了。她望着步摇,就好像还在幼年:那时,父皇几乎天天来看母妃,也时常把她抱在怀中,宫中公主和皇子那样多,可是父皇再也没对谁超过自己……然而如今……自己不知道父皇和母妃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母妃为什么会离开自己,更不知道父皇今日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冷漠绝情……
许久,舞惜起身,吩咐:“姑姑,天色已晚,我想沐浴更衣了,你去准备吧!”
云珠听了,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她轻轻推出房门。
舞惜看了眼关紧的房门,紧咬嘴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之后,等云珠将水备好,进屋就看到倒了的凳子和悬空的舞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