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有些事,总会在不经意间回想起来。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活在记忆里的人,是不该再去触碰的。
夏禾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在小城找一个工作的。
正好今日姚姒无事,于是陪着她到处找工作,依旧无果。
傍晚时分,吃过晚饭后,二人约定去母校看看。她们两人,初中一个班,高中同校不同班。
于是决定先去初中校区。
距初中毕业八年多了,中心中学的大门依旧如初,墙边脱落的墙皮默默诉说它的沧桑。
“姒儿,当年守门的老爷爷不在这了。”夏禾爬在窗边向着保卫科室里张望。
“鬼鬼祟祟干什么的?”年轻的保卫站在她们身后严厉瞪着。
“哦,我们是从这里毕业的学生,想要进去看看可以吗?”姚姒温和而礼貌的答。
“……”年轻的保卫犹豫了一下,看着她们可怜兮兮的祈求模样,冷声说道:“进来登记,一个小时够了吧?”
“够了够了。”两人忙不迭的点头。
做了详细的登记后,这才迈入校内。
校区里已经没了她们当年上课的那栋老楼,重拆后建立起来的教学楼也有了些岁月的痕迹。
操场两旁的芒果树更高更壮了,青色的芒果长相可爱,有调皮的男孩子偷偷爬在树上,摘了蘸着盐便开吃。
“这样也能吃?”姚姒好奇的看着,她从不知道这么青涩的芒果还能用盐……
“可以的。”夏禾羡慕的看着男孩子,“咱们平城虽然是芒果之乡,但是云南很多州市都有芒果,大学那会儿,就见同宿舍的摘了青涩的芒果,伴着辣椒面就吃了。你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真的?”姚姒不信。
“真的,在腾冲一带,还用酸木瓜蘸辣椒,羊奶果、菠萝,苹果……都可以放糖又放辣椒面,味道奇特,却绝对是一种全新的味觉享受。”夏禾说着,嘴里泛起酸来。
还真是想念那样的味道了。
“看你那一副馋样,知道你重口味。我可不爱那样的味道。”姚姒拐她一下:“要不要去那间教室看看?”
夏禾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是主楼二楼正对着她们的教室。
那是,当年那个人的教室呢。
“不用了。”淡淡的开口,听不出波澜。
“你还没放下?”
“从未提起,何须放下。”夏禾平静的回答,心里木木的,不知何故。
“对了,高中经常和你一起的那个姑娘,以前我们是一个年级的吧?”姚姒尴尬的转了话题:“我记得初中曾见过她的,那时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好像还住我们隔壁的隔壁。”
“嗯……”夏禾浑身一颤,艰难的开口。
她也记得……那还是她厌恶的类型:硕大的耳钉,带有破洞的牛仔,一头鲜艳的发,将她可爱的长相衬出妩媚妖娆。
一看就很不正经。她那时,从未注意过她。
后来,打过招呼才觉眼熟,却一直没想起,命运就可笑的开始启动。
后来才知,她是留守儿童。
她说:“那时候的我,不过是七岁的小女孩吧?
跟着父母到处漂泊,后来辗转到重庆,父母在一家工厂上了班,住在厂子安排的民工房里。
一家三口,很是拥挤,父亲有午睡的习惯,不喜我喧哗,我便常常一个人到院里找同伴们玩耍。”
院里有很高大的梧桐,枝繁叶茂。树下有着简易的秋千。
她最是喜欢。
炎热的夏日,她就坐在秋千上荡啊荡,同伴们都被父母叫回家吃冰棍儿,独剩她一人。
父亲肯定还在午睡,回去必定被骂。
“可是我也想吃冰棍儿呢,两毛钱一根的冰棍儿,我买不起……
因为我,没有零花钱。”
夏风吹来,因是在树荫下的缘故,格外凉爽。
风吹起了她的碎花裙子,她开心的看着自己的裙子像一朵花一样盛开。
“哈哈哈,你竟然不穿内、裤……羞羞……”小男孩童真的笑声传入她的耳中,她抬头看到瓷娃娃般的男孩儿舔着冰激凌,指着自己毫不顾及的大笑。
于是她一瞬间羞红了脸,哭着跑回家去。后来才知,那其实叫恼羞成怒……
无疑是吵到了父亲,挨了一顿骂。妈妈心疼的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抽抽搭搭的问答:“他……他们……他们笑话我……不……不……不穿……不穿****……裤……呜呜……”
妈妈愣了一会儿,才笑着说:“乖,可儿不哭,明天妈妈带你去买好不好?”
“嗯……”小女孩抹着眼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第二日,妈妈果然没有食言,给她买了印着米老鼠头像的**……
她穿着她可爱的小内、裤,天天等在梧桐树下的秋千上,就是为了告诉那个可恶的男孩儿,她有内、裤了!!
第三天的时候,再次见到了那个男孩儿。
“喂,你看!”魏可可高兴的跑到他面前,掀起自己的碎花裙子,让他看她的新内、裤。
“很好看。”他依旧舔着手中的冰激凌,由衷的赞美。哼,还算他有眼光。
“你和我玩,我请你吃冰激凌好不好?”他嘟着沾满冰激凌的嘴巴,希翼的望着她。
“好呀。”女孩儿瞪着漂亮的大眼望着他手中的冰激凌,直咽口水。
“给。”他把他舔得满是口水的冰激凌递给她,她犹豫着接过,看着粉嫩嫩的草莓味冰激凌,终是忍不住舔了舔,再舔了舔……
虽然妈妈说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过……他是朋友的话,应该不算是陌生人了吧?
“真好吃。”小小的魏可可开心的望着他:“你每天都吃吗?”
“嗯,我家里多着呢。”他自豪的说着。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忍不住跟着咽了口水。
“我能再吃一口吗?”
“嗯。”她大方的递给他舔了一口。
此后,她和他成了朋友。
他,叫陈宇。
陈宇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小区里一次。
他是跟着他爸爸来的,后来可可才知,她爸妈所在的工厂,就是他家的。
他爸爸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对员工很好,对可可也好。
过年的时候,他爸爸会给每户民工家发牛奶。刚挤来的牛奶,煮沸后整个小区都是浓郁的奶香。那时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后来上了小学,还是她爸爸求他爸爸帮忙拉了关系才去的,不然像她这种户口不在当地的孩子,是上不了学的。
在这读小学的时间里,她们都在一个班。期间她被送回老家呆过三年。
六年级的时候,陈宇学会了骑自行车,他老爸就给他买了一辆。
每天上学、放学,她都会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穿着校服,穿梭在大街小巷里。
班里的女生们很是羡慕,让陈宇载她们。陈宇没答应。
他那时像一个小男子汉一样,义正言辞的告诉那帮女生:“我的车后座,只能坐我的朋友。”
可可笑得很开心,因为,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到了六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人说我们早恋。
其实,我那时,都不知道什么是早恋……陈宇也是。”夏禾记起她说那话时眼中的黯淡。
同学告诉了老师,老师告诉了父母。
爸爸严肃的问她,你和陈宇是怎么回事儿,她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爸爸说,以后,少和他一起玩。
她没听,依旧坐在陈宇的自行车后座招摇过市。
六年级毕业的假期里,爸爸再一次警告了她。
陈宇似乎也被家里训了,他来找她的时候,手上还带着伤痕。
他可怜兮兮的问她:“小可,什么是早恋?”
她说:“我不知道。”
“那我们早恋吧。”
“好啊。”
于是,他们在不知道什么是早恋的前提下早恋了。
升入初一的时候,他俩依旧一起上学放学,下课一起玩耍,他们偷偷存钱进了电影院。因为人家说,谈恋爱就要看一场电影。
父母们的责骂越来越多。初一上半学期期末考完的那天,陈宇说在校门口等她一起去看电影。那是他们准备了半个学期的浪漫。
“可是,我失约了。因为我妈妈等在了考场外,直接把我送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我来不及道别,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
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我那时,也不过十二岁。”
“我被送回了老家,一个偏远落后的小城。没有电话,没有邮局,我再也联系不到我唯一的朋友。”她看着她说:“可是夏禾,你现在是我的朋友。”
“嗯,我们是好朋友。后来呢?”夏禾听得入神,她没告诉她,她小时候,都不知道什么是冰棍儿,什么是牛奶。到现在,也没见过奶牛和她说的新鲜牛奶。
“妈妈送我回到老家便又回去了。我由我两个同母异父的姐姐照看,她们一个有了家,一个在外租房找工作。
于是,我成了无人看管的孩子,住在有了家的姐姐家里。只是周末。”
然后,她成了住校生,在小城里那所相对好的中学里继续念初一,她是班里的第一。因为,这个班是全年级最差的班……
耳边越来越多的讨论声,他们或许是没见过她这么乖巧的孩子。
“为了和他们打成一片,我学着他们剪坏了我的牛仔裤,穿上宽松的T恤,带上从地摊上两元钱淘来十字架,然后,挑染了我的头发。
我突然觉得,这样很酷。”
女孩子都会排斥比自己优秀和美丽的女孩儿。每个女孩儿,或多或少,都有让别人羡慕的资本。只是,自己却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