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我没有送她,甚至也没有说一句送别话。而她,也没有听的意思。接来下,一个人,又恢复到了以前。我考虑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说错了,又像放电影一样,把之前的情节从头到尾过滤一遍,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接着要陷入沉思与纠结的时候,我很干脆地告诉自己:想那么多干什么?
然后,在屋里哼哼哈哈地伸展几下手脚,活动活动筋骨,然后关了手机、音乐、取暖器,上床,蒙头大睡。一觉醒来,太阳正好从窗外照进来。看看手机,三点二十三分。从来没有过的轻松与放松,睡得真好。也许是上两天真的太累了,不是身体,而是心灵。我起来胡乱地吃一点,一个同事敲门进来,问我除夕愿不愿意随他们一同入伙。
我当然知道像往年一样疯疯火火没有什么不好,但现在的处境是有人请吃年夜饭,我没有接受也没说拒绝,又发生上午略微的不快,我不知道安排是否有变,于是,回答他时也显得模棱两可。好在他们已经习惯了我的风格,并没有说什么。我从他的眼神里知道,他前来征询我的意见,只是出于一种礼貌,实际上他的意思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而我,早已经习惯了,对此也并不计较,因为这完全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能接受。
包括上午的不愉快,也是我自己造成的,跟别人问不问根本没有关系。我要不要从过去摆脱出来,还是要像蜗牛一样背着回忆开辟新的生活?我能摆脱出来吗?我能像蜗牛一样地开辟新的生活吗?我再一次把自己难倒了。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也许,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一点时间。我再一次原谅自己的拖延。
看着摆在面前的碗筷,孤单单的,就像我一个人。我自然想起那次两人一起吃饭,两个人,两双筷子,两只碗,两瓶饮料。
那时还没有进入初冬,还没有步入深秋,而是刚过完中秋而已。我们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出游,回来的路上,两人步行,不搭理呼啸而过的公交。我们像以往一样地数着楼层的高度,像一个弱智的孩童,数对了大笑,数错了继续,因为,总有对的时候。另外,渐渐地,我也似乎发现了规律。只要楼层相互临近,楼层设计的高度都大体相当,即使因为远近的透视角度关系,我也能根据角度的变化进行判断。另外,即使临近的楼层落差很大,我渐渐地也能根据落差计算出它们彼此的高度,有时只要做做加法减法即可。
我没有告诉她我发现的这个秘密。我想更多地保存一下快乐的游戏,哪怕,游戏里,只有一个人真正地高兴,我想,这也足够了,值得我来保守秘密。
那天在转过一个弧形路口的时候,我们发现斜对面另一条路,通向另一个方向的一条路,两旁全是高大的银杏,绿绿的,鲜艳着,与我们身边路上早已发黄的梧桐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们都是一惊,什么也没说,互相对望一眼,看清对方瞳孔里写着的信息:那一片片绿色的叶片,可就是一张张绿色的钞票呀。因为远在北方的家乡,每年这个时节,都有人按斤收购银杏叶。而我们,已经不止一次地把成包的树叶请客运公司托运回去。每一次,都能挣来一两千的生活费。看到这些银杏树叶,我们又要小发一笔,最起码,一两个月的生活能得以改善一下,最起码,我们的外出游玩可以少些拘束。
我们两人,都戴着眼睛,穿着还算可以。为了解决问题,我们像以往一样,找一家正在施工的工地。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的搅拌运输车,都是那种固定在工地上的搅拌机。工作人员要把水泥沙子等放进搅拌机里。条件好一些的工地不用人工,用小型挖掘机运送进去。我们到这样的工地,找到小头头,诚恳地向他说明,我们需要几个水泥口袋来装东西。
小头头这时往往会认真而吃惊地打量我,甚至有点怀疑,因为平时只有捡垃圾的人才到这儿,说都不说一声,就一个个连同水泥粉末把袋子卷卷就跑了。而那几个袋子,根本值不了几个钱,所以工地上的工人和小头头根本不当一回事。很多的时候,他们为了省事,会用铲子直接把水泥口袋拦腰铲开,然后倒进搅拌机,或者干脆就在地上倒成一堆,而把铲坏的袋子胡乱地扔在一边,任风吹来吹去。就是这样,他们也会觉得碍手碍脚,因为那口袋上被风卷起水泥粉也会惹人麻烦。所以,他们恨不得就不用水泥或少用水泥。这也是后来用水泥车的现实原因之一。
现在,有人向他们要几个水泥袋,小头头除了显得吃惊以外,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他让工人从那一堆水泥袋里给我们挑了十个好一点的,摞成一摞,卷起来,交给我。我用手抱着,远离身体,很不自然地往外走。她去向小头头道谢,小头头激动得有些不自然。
接下来,我们到附近找河流。好在这个城市水系较多,不需要走上很远,就能到水边。水质很好,经常有人漂洗杂物。我们在一个台阶边停下来,我走下去,把所有的口袋按到水里,挽起衣袖,然后扯着口袋的两只角,在水里上下挥动,只到把一只水泥袋洗得洁白如初再洗另一只。她也帮我一起洗,一起叠,看出来,我们已经提前开始挣钱的生活,这让人很开心。洗净口袋,我们抱着,还是远离身体,防止水滴到身上,两人一同去那片银杏树大道。
因为找口袋,因为找水流,走了很多的路,要再走很多回头路,才能回到那片银杏树林。树植在一片绿篱里,我们只得进去,蹲下身子,把一片一片绿色的叶子堆到一起。
没有工具,我们只能用手,一片一片地捡拾,要捡十口袋,可以算算要多久。我又一次体验,路边那些穿着黄色马甲的清洁工工作的不易与艰辛。
我们订两份盒饭吧。中途她决定边干边吃。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学校的快餐店的电话,报了价位和地址,顺便又叫带两瓶我已经喝得习惯的可乐,然后,和我坐在路边的路牙上,理着黑黑手,汗涔涔的脸上带着一种特别的笑意,沐浴在都市的夕阳里,等着晚餐。路上,那些匆匆的人流和车流,路上,那些奇怪不解的目光,他们无法理解青春与收获。而当此,我们也不需要别人来理解,我们理解自己就可以了,只需要彼此理解,就能理解一切。
饭来了,付了钱,我们手也没洗,黑黑的,托着泡沫碗,捏着一次性筷子,边吃边笑,吃完,把筷子放在泡沫盒上,喝黑色的饮料,很满足的样子。然后,继续干,只到把十个口袋装满。
十个口袋,多少片叶子?没法计算。好大的一堆。
每一次,我们都是打一辆出租车,连座位上都要放几口袋才能拉走。每一次,我们都要向出租车师傅详细地说明原委。好在这个城市的师傅素质都不错,很是同情我们这种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当晚,我们只能把口袋放到租住校外的同学那儿,第二天,再运到车站,请客车托运回老家。当然,是我的老家。由我年迈的父母处理,然后,再把钱从当地的邮局汇给我。
……
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后来,再没有树叶寄回家,父母大概也能猜出个大概。而我,每次路过工地,每次看到银杏,每次看到客车,每次看到盒饭,每次看到可乐,我,会有什么感觉?
我有,但我不说。(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