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值班,也就是某一天按时来到公司的传达室,拿了系了一根红布条的钥匙,然后转几个楼梯,到办公室。平时一向忙碌的办公室,在过节的时候也会显得冷冷清清。打开门,进去的第一件事是打开空调,把温度调到比平时舒适的状况再加上五度,毕竟没有人气,让空调的暖气来陪伴自己。本来心已经冷了,不能再让外面的皮肤再接触不到温度。然后,坐到线圈绕到一起的办公桌的电话后面。可以想见,前一天值班的人电话几乎就没有离过手,一直把电话的话线都打得缠到了一起。你此时只需要把话筒一头的线头拔掉,把话线抡几个圈,一切又恢复如昔,这样再插上话筒的线头,就可以与人通话。好几年头了,我在值班的时候首先干的事情就是这些。这个时候,谁会打来电话,谁会洽谈业务,所有安排都存在公司领导的想像之中。至多,在面前放张纸,盘算着值班结束自己要做的事,一二三四写下来。有一年我正在纸上胡乱地写着的时候,竟然打进来一个电话,我以为真是什么业务,很小心地拿起电话,客气地问答,结果却是一个外地人来找亲戚,不知为什么走错了路,把电话打了进来。我一边跟他聊着一边在纸上为他画着地图,只到他按我所标的地标找到为止。值班无聊的程度大体如此。
但更多的时候,我只是拿起整理好话线的电话与远方的新老朋好友聊聊天叙叙旧而已,根本不让外面的电话打进来。当然,在这个时候,我也只是和一些尚能记起名字的朋友聊一会儿,印象里,打回老家的电话少之又少。把一个个电话打完,实在想不起名字了,偶尔也会打打114,戏弄一下未曾谋面的女接线员:喂,您好,请问公主坟的电话是多少?
什么?请您再说一遍?
对方永远这么客气。
公主坟。公司的公,主人的主,坟墓的坟。
你脑子进水了,今天是大年初一!
原来,我那天无事生非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就问人家公主坟在哪,直让人觉得晦气,倒是真的生气了,结果被骂了一回。
但这样的中奖的机会不多。而我这样寻开心的机会也不多。
但更更多的时候,我是打完电话,顺手就拿笔在白纸上数钞票——也就是用笔计算着几倍的工资到底能如何在下个月的工资存折上反映出来,这当然是让人惬意的时刻。
但这样值班的时候,对我这样一个另有图谋的人来说,真可谓是一石三鸟:拿拿钱,等等人,看看书。
所以,我喜欢这样的安排,这样的日子。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拿起面前的一支圆珠笔,斜着身子迅速走到门前,在那张贴在门上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的值班表中找到自己的名字,按住纸,竖起笔,然后狠狠地在自已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画完,还看了看,还嘘了一口气,细心得有点像阿Q被人杀头前画圈的情景。我是用目光盯着那张纸一步一步缓缓退着离开的,那张又被风吹起的纸,荡了荡,像是挥手说了一声再见。我心里想道:除去大年初二那天我值班,年前年后属于自己可以自由支配的日子,加起来共有近十天的时间,真是觉得心中有点空落得害怕,还不如就这么一直值下去来得空虚又充实。
平时忙得半死,一旦放松下来,却惊喜得手足无措,仿佛被人扔进了无限广阔的太空,一时抓不着摸不着任何东西,像是悬在半空中。下班时,看着路上的人们忙着准备年货的样子,有的大包小包,有的三五一群,有的叽叽喳喳,我这才感觉到,年,离我越来越近了。我不得不在心里默默地筹划着自己的“年货”。
像往年一样,我的“年货”说起来简单也简单,复杂也复杂。无非是些平时想买又没有买的东西,利用这个时候,特别是有这个时间,完整地来消费一下,补充心中的那一份失落。到底能不能把所有的失落填满,自己心里一时也没有底,反正填一点是一点,就这么先做吧。
午饭后,我踩了三下,把车发动着了,嘟嘟嘟地,我先去了全城最大的图书城。在我的印象里,不论我何时去,我都觉得那是闹市里的一个悬湖,安静得似乎能让心灵找到归宿。因为学生已经放假,里面人满为患。所有的座位被人挤满,有的人干脆席地而坐,弓着背,向个问号似的在书里找着答案。而通往二三楼的楼梯,被一些男男女女的年轻人不规则地占着,上下楼的人经过时,不得不左拐一下右拐一下,不想打扰读书人,可买了书总得下楼付钱。我就是在这些人缝里买了十来本书,有专业的设计书,也有小说诗歌之类的闲书。从我买的书,你根本看不出我的专业。所以服务员木然地看着面前这个人,她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这个人的与众不同——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而只在此时,所有的服务员才都一样,也许,她正在想着她自己还没有置办的年货。
书店边上有一个音像店,人并不多,我进去,很快选了几盒CD,付了钱,提了个塑料袋出门,又折进边上的一个大超市。天呢,里面的人都像疯了一样,推着一车车的物品,像是生怕超市里的东西被人抢购一空一样。我被人挤得没有走了型估计也差不了多少。我几乎没有办法低头,但还是看到有人被散开的鞋带绊倒,我几乎也没有办法仰脸,但我还是看到有焦急的家长找着丢失的孩子;我同样几乎没有办法听清声音,但我还是听到广播里传来“某某某小朋友请到一楼收银台……”的声音。没办法,我拾了些自己常吃的东西,迅速逃离,心想:年后再来也不迟。当然,烟和酒必不可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