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光影的街道上上穿行,艺琳望着窗外的林立的高楼,久久才说道:“让娜有吸烟喝酒的习惯吗?”高夏透过后视镜看了艺琳一眼。他没有回答,专注驾驶,只是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像陷入了一个泥潭,挣扎无望。“你该劝劝她。”艺琳说,“那样对孩子不好。”高夏怡然沉默。这并不是为人父母的态度,艺琳有些生气,但又不便再说什么。她找错了谈话的对象,应该直接和让娜说才对。可是,她又啃听她的吗?!高夏并没有载艺琳回学校,而是兜了几个圈后来到了一家地下酒吧。酒吧有点冷清,三三两两的客人分坐在不同的位子。电视机上重播着超级碗的比赛。售酒小姐借机打了个盹,而朋克的女调酒师见来了客人也打消了睡意,她亲切地和高夏打了招呼,并且对随行的艺琳嗤之以鼻。“你常来?”艺琳说出自己的感觉。
“偶尔”
“可是你们很熟悉的样子?”
“因为我是客人。”
高夏的话没有错,作为上帝的顾客在哪儿都是熟悉的陌生人。高夏问艺琳需要喝点什么,艺琳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要。她忌惮上次的醉酒,她担心自己会在高夏面前出丑。“你应该劝劝让娜?”艺琳很不适时宜地又提起这个话题。高夏原本放松下的神经又被揪紧起来。他饮了一口后若有所思地说道:“让娜和一个她不爱的男人结婚了。”
“那是她父亲安排的婚姻,从一开始就订下了婚约。”
高夏一脸苦涩,一边摇晃着杯子里残余的酒。
艺琳不曾想过自由、民主的国度竟然也会出现包办婚姻。她又突然想起了那个在画廊里出现的男人,和另一个曾陪让娜去学校找过高夏的男人。艺琳忽然可以理解让娜对不公命运的自残,只是付出的代价很大。她还是需要阻止她。过了两天,艺琳上完课和陆一相约去了画廊。画廊里少了很多画,让娜正在和一个买家商谈最终的价格。她微笑地表示对她们的欢迎,还让她们稍等片刻。她的肚子比以前又大了许多,人也胖了很多,特别是胸部。陆一还开玩笑地说孩子一定不用担心没奶水吃。客人走后,让娜才顾得上她们。“你们要是有喜欢的,我可以送给你们。”让娜说。她吃力地坐回了沙发上。艺琳留意到夹在沙发缝隙中的烟盒。艺琳果断地取了出来,质问让娜道:“你还在吸烟!”艺琳莫名地鼻子一酸,恳求让娜立刻停止吸烟和饮酒的行为,只为不留遗憾。艺琳并没有告诉让娜自己已经知道关于她的一切,若说了的话只会使让娜更加的伤心难过。让娜吃惊艺琳的表现,莫名地心头一热。她答应了,并且以母亲的名义做担保。一旁的陆一有些看不明白,却也受了感染。她也抱着艺琳,三个女人像跨越了几个世纪热情相拥。
“画不多了,有喜欢的就拿去。”让娜又说了一遍。
“真的?”陆莉很开心。
让娜笑着点了点头,眼睛还在闪烁。陆一迫不及待地开始挑选油画,还不忘催促艺琳也快选。“你不要吗?”让娜问艺琳。艺琳摇了摇头,自称没有欣赏力地回绝了。陆一挑选了一幅《大波斯菊庄园》。艺琳甚是惊讶,她万万没想到陆一会选的这幅。艺琳以为陆一会选那幅《星空下的晚餐》,因为里面的一个人物有些像杰弗瑞。她们一直待到下午五点才离开。在回学校的路上,陆一终于说出了选画的标准。“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一幅吗,”陆一自豪地说,“这幅标价6200美元,是里面最贵的。”
虽然艺琳觉得陆一有些世俗,但也无可厚非。她也肯定了让娜的升值空间,觉得陆一的选择的确明智。只是令艺琳略显伤感的事,画廊里的话大部分都被让娜贱卖了,余下的估计也会很便宜。她不明白让娜疯狂抛售画作的原因,只好下次寻了机会再了解清楚。
一道微微的蓝光照亮了黑暗的被窝,就像一道门,打通了两个世界。“你周末有空吗?”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高夏发来的简讯。艺琳时而欣喜,又时而愁思。她并没有空,她要回报社完成校对的工作和一些随机采访。“有,有事吗?”艺琳在键盘上敲打出这句话,并像按下抽奖机一样按下了发送键。那道门不知为何久久都没有再开启,艺琳有些着急,在等待中,她耗去了最后一格电。她没什么可期待的了,她只觉得那是高夏的手误,或许他是发给另外的女生。艺琳就这样自我安慰地度过了那个难熬的夜晚。
陆一决心要和罗斯学习网球。艺琳问其原因,陆一回答说是要谈场恋爱。那是她的气话,艺琳知道她一定是在杰弗瑞那儿碰了壁。“他喜欢的是网球,而不会是女人。”艺琳对陆一说。她在一次见面时就知道罗斯只是对网球痴迷,所以爱屋及乌,喜欢那些夜爱网球的女人。艺琳觉得陆一选择罗斯不是明智之举。陆一没有听劝,决定和网球分出个胜负。周末转眼即至,艺琳已经忘记了那条简讯。她换上一件粉蓝相间的格子衬衣,正要骑车去报社。一辆绿色的甲壳虫拦住了她的去路。艺琳透过挡风玻璃看见开车的人是高夏。他向艺琳招着手,嘴里说着“上车”。艺琳这才相信那条短信并不是误会。可是她有些为难,她还得去报社。高夏打开了车门,催促着艺琳上车。艺琳左右为难,已经开始扭转自行车头。她小跑地将自行车停回宿舍楼下,然后又跑回原地。她气喘吁吁地坐上了车,第一时间给主编打去了请假的电话。她说明理由时音量很低语速很快,故意不要高夏听清。庆幸的是车载音乐给了她辅助的功效。“我们要去哪儿?”艺琳平静后问道。
“机场”
“让娜今天去法国。”高夏看了艺琳一眼,补充说道。
“她为什么要去法国?”
“他丈夫的事业在法国。”
艺琳明白夫唱妇随,但也感到不舍。候机厅吹来徐徐的微风,他们在机场见了最后一面。让娜的身边站着正是那位几乎谢顶的男士,他文质彬彬地站在妻子身后,只礼貌地行过礼。艺琳觉得让娜吃了个吃亏——她的丈夫看起来像她的叔叔。艺琳倒是希望站在让娜身后的是那位去卷长发的男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那个卷发不如谢顶,谢顶肯定比卷发爱让娜。艺琳深深感受到。她留意着高夏的神态,平静地出奇。他倒是她一脸悲伤,依依不舍。让娜给了高夏一个很长的拥抱,而且还耳语些什么。艺琳偷偷看了一眼让娜的丈夫,尽管他眼神中略有些妒忌,但还是大王地望着这对胜过家人的亲人。高夏轻拍着让娜的背,自以为镇定的他尽管笑容满面,眼角却也闪烁。让娜也给了艺琳一个拥抱,只是时间短暂。她们对视了一秒,艺琳便深深记下了让娜那渴望又绝望的眼神,不知在何时她也曾见过。忽然间艺琳的脑海里闪现让娜弥留的身影。一股恐惧不寒而栗,她有些害怕,觉得那是个不祥之兆。于是艺琳试图劝说让娜的丈夫准许两个月后让娜生下小孩后再离开。让娜拿出了医生的证明,要艺琳不用担心。艺琳到后才才知道,那个画面的由来,而让娜对高夏的爱也正是开始于前世。
飞机起飞十分钟后他俩驱车来到了让娜的住所。艺琳认为是为了温存纪念。让娜住所是复式楼层,白灰色的墙体,一个拱门分开了饭厅和客厅,每个卧室也都有一扇朝拱廊所开的海蓝色木质窗户。这是典型的地中海式风格,让娜是个有情调的人,不仅是因为她从事艺术,而是她骨子里的热爱。杨颖曾说老上海女人生活的很精致,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作”,而艺琳觉得让娜的“作”更多带有柔性,像条抛物线。客厅的落肚窗前有一个画架,艺琳走了过去,是一幅《田园的少女》,只是画上部分的涂料还有点湿,而且没有表框。艺琳有些惊喜,因为那个少女的面容是她,但又看不明白画里自己手中的白猫。
“那是让娜留给你的礼物。”高夏从拱廊里走出来告诉艺琳,他手里拎着鞋行李。
“她说你很喜欢那幅《田园少女》,但她不能给你,只好从新画了一幅,”高夏继续说明,“但不知道那猫为什么画成白色。”
艺琳很费解。她直觉告诉她黑猫是高夏,但白猫还是白猫,尽管眼神相似。艺琳反复看,都看不出异样。艺琳见高夏从不同的房间搬出了东西,都被搁置在客厅中央,最后打包成三个纸箱和一个旅行箱。艺琳不明白问道:“是要去哪儿吗?”她害怕高夏又会随让娜而去。“我打算搬去学校附近。”高夏没有多说,忙着搬运行李。艺琳想要帮忙,却发现箱子都重的可怕。于是她只好给高夏搭把手。
高夏并没有事先找好住所,好像是临时的决定。高夏暂时住进了好友的宿舍,光明正大,没被察觉。艺琳因此每天路过男生宿舍时都会朝第三层第八个窗户望去。
“高夏断奶了。”艺琳将这个好消息以电话的方式告诉陆一。陆一并不感兴趣,她的失恋仍在继续——她没能击败网球成为罗斯的新宠。艺琳鼓励她还有一片森林,只是陆一竟然挑到一棵意义非凡的树。三月的第二个周末,艺琳想当面安慰受情商的陆一,却发现她不在宿舍。陆一电话艺琳说是正在看电影。艺琳心想她可能以自我修复完毕恢复正常。于是艺琳一人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她走到了曾经的画廊,店面已经换成了一家鞋店。艺琳进店,没有期待地走了出来,画廊的味道已不在,转而是橘子味的香氛。艺琳又往前走了几米,她无意地往一家咖啡店里看去,陆一正在里面,而与她对坐的却是高夏。艺琳难以置信地闭上眼睛,五秒后睁开,依然如此。陆一为什么说谎?艺琳没有进去打扰他们的谈笑。她一口气喝完手中的咖啡,以为可以填补心突然被刺出的空洞。三个人仿佛成了毫不相干的人,断了彼此的联系一个月,直到艺琳有一天在教学楼的天台上遇见他们——陆一在背后搂住高夏。艺琳回避已经来不及,高夏已经侧过头来发现了她。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像只与母亲失散的小象。陆一也缓缓地回头,一脸错愕。艺琳还是逃了,跑的很快,泪水也向涌出的泉水。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眼见的事实,至少她宁愿承受那个“未断奶的爱情”也不希望会是陆一。艺琳失落地回到宿舍,陆一已经在等她,而且一见她就痛哭流涕。艺琳隐忍着泪水反过来安慰陆一,“如果爱,就深爱!”她说。
“对不起,不是你看到那样,我只是……”陆一哽咽,“只是一时糊涂,才那样做了,只是头脑一热。”‘
“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陆一不断重复着。
艺琳最终还是相信了陆一,日后也证明了她不过是一时地走火入魔,陆一心里还是只有杰弗瑞的。
高夏的条件反射来的有些慢,让娜走的地40天,他才有所反应。艺琳在就寝前一刻接到了他的电话。声音有些低沉,背景很嘈杂。艺琳不放心地还是去了。她来到上次那所地下酒吧,舞池中心围满了摇摆的男女,空气中弥漫着荷尔蒙的气息。艺琳在吧台看到了高夏。万幸的是他看起来精神正常,没有喝醉。只是像在隐忍。
“你喝点什么?”高夏文。
艺琳还是什么也没要。
“来这里怎么能什么都不喝呢!”高夏开玩笑地说。他一口一口喝着闷酒。艺琳知道这是因为让娜,只有她才会让他这样。艺琳夺过他正要一饮而尽的酒杯,一口咕噜地喝完了,喉咙瞬间火烧火燎。她皱起眉头,右手不停地给口腔扇风。高夏内疚地笑着,他说:“我怕你喝醉了会很麻烦。”
“不用担心我酒量很好!”艺琳胡说。她怎会忘记那次的醉酒。“你还得送我回学校,不能喝醉,所以我来喝。”艺琳又说道。话音刚落,高夏便一把搂过了艺琳,抱得很紧,她有些不能呼吸。
他在哭……艺琳没有打打扰,她希望他用泪水流逝他对让娜的爱,仅在这个晚上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