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查房的时间。上班号才吹,过道里就传来周医生洪亮的声音,小山最熟悉他的声音了,第一次手术后,就和周医生保持着通信来往。
“周医生!”小山大声叫道。他把头探进来说:“我等会要来的。”
一会儿,穿上白大褂的周医生飘然而至,后面跟着其他医生、护士长、护士。见周医生来到面前,小山立马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麻雀:“周医生啊,我进来这么久了怎么不安排我手术啊,我妈想我了,盼着我早点回去啊。”
“王小山呀,你来169都不会找我的。”
“哎呀,我的周医生,你可说错了哟,你还有几封信被我珍藏着呢,我在日记里都说,‘今天收到周医生的信了,多么想念他呀,’真的,我经常想念你这位启蒙手术医生,去年复查就是来找你的,可你一见到我就说,怎么就来了呀?虽然我不喜欢你的这句话,但我还是假装高兴地回答说,我来看看你呀……”
“嘿嘿”周医生见小山说得眉飞色舞的,很有趣,便笑眯了眼说:“好,好,王小山的嘴巴呀,这么甜……住进来多少天了?”他认真地问小山。
“十天——”见周医生眉头刚要紧锁,小山马上伸出五个指头“减去五天,结果等于五天。怎么啦,难道我不对吗?嘻嘻。”小山扬着眉头俏皮地笑道。
“好吧,小调皮鬼,再给你仔细检查看看,下床!”身材高大的周医生双手抱胸,头稍歪向左边:“向我走过来,对对,抬抬右腿,向后走几步看看,对对。嗯,好了,到床上去吧。”然后,开始俯下身子做检查:“抬腿,不行,没劲,朝右,用劲,嗯。好了。”他直起身,一双手掌相互搓着,说:“王小山同志!实话和你说吧,你的腿太没有劲了,做手术的意义不太大,今后,就是这个样子了......这次手术给你解决抬腿的问题吧。”
“太好了,衷心地谢谢周医生,下星期就安排我手术?”小山微笑地偏着脑袋问。
“可以,不过我跟你说,我们医院治小儿麻的宗旨——”
“宗旨我知道。还有就是‘有些事啊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三分治疗七分锻炼......’”
“王小山的这张铁嘴巴哟......”周医生挥挥手算是道声再见后,转身去六床了。
趁着周六教导员休息,小山想去外面买邮票,收到梅梅的信好几天了,一直没有邮票,手术前一定要回信才行了。但到了大门口,却遇到了阻碍,站岗的战士一脸的严肃。
“不准出去!”他从岗亭上跨下来,向前一步,伸手一拦。
小山看到小宽也在大门口,她把这位救兵搬过来,小宽走到那战士面前帮他说好话:“她是去买邮票的。”
“买邮票也不行,这是规定!”
“行了行了,我们买苹果去,买三个,给你吃二个,我们吃一个”小山轻松地开起了玩笑。
“扑赤”,他笑了:“我不吃”说完,又想笑。
“给你报酬也不要,还是解放军叔叔好啊。唉,买苹果也这么寸步难行。”小山用一只眼瞟向他。
“行啦,这么厉害,快点去,教导员看见就会扣分。”他脸上挂着微笑。
“好,那就谢谢小弟弟了。”小山笑了。
“还小弟弟呢,坏东西……”他咧咧嘴。
小山知道了他的名字:王学珍。
晚饭后,来葡萄架下坐的人多了起来,小山和张美丽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她们见到了三外科那几位和她们打过嘴仗的人了。才见面,又干上了。
“怎么呀,老油条,不住招待所了?”
“你才是老油条呢!”不甘示弱的小山立即顶了一句。
“老是住招待所,天天吃国家的。也不太好是吧”另一个阴阳怪气地说。
“我怀疑你真的有问题。你应该住四内科去。”小山反唇相讥。
“你才有神经呢。”他哈哈地笑了。
“我认为说这话的人是真正的神经病,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正常的,所以,你应该住四内科去。”小山装出的严肃样子再次把他们逗笑了。
“你应该住太平间去”其中有一个说了一句后,就躲到刚才那个人的后面去了。
“太平间应该你去住,因为你住过,知道那里的幸福。”小山矛头对准了他。便又引来一阵猛笑,最后留下的,就是一片开心的笑声了。
第二天中午,从饭堂买了饭,冤家路窄,又碰上他们几个在走廊上,那个油嘴滑舌的人推了一把前面那人,说:“小辣椒,我们小肖他不好意思来帮你端饭,还是我来帮忙吧?”
“你是不是口水都流出来啦?那就来吧......”小山从容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头也不回。
三
在三内科老乡那里玩时,小山认识了借调在169秘书处工作的刘秘书和严伯伯。刘秘书大约三十岁左右,中等个子,瘦瘦的脸上架着一付近视镜,他总是用含有赏识的眼光看小山。他叫严伯伯为“老首长”。原来那天在葡萄架下的打嘴仗,他们就认识了小山。刘秘书看了一眼严伯伯再转向小山说:“老首长,我看啊,凡是身体有缺陷的人,都有一些奇异功能,脑子特别灵活,聪明又有口才......。”
小山不好意思了,忙说:“哪里呀,那只是随口吹吹牛皮,信口开河的。”
刘秘书很认真:“像你这样词汇丰富,能说倒七八个人的姑娘,到目前为止,我还只见到你一个,真的”
小山以为他是有意奉承,便不想多说话了。
严伯伯却开口了:“孩子,你确实是很会说话,脑瓜子反应相当灵敏,如果具体地确定一个目标,加把劲,一定会是个多才的人,虽然现在还没有,但通过一定的努力,会达到这个目的的。”
“不,严伯伯,我很笨,只是性格有点外向开朗而已,不能说我这是有口才,再多说几句我就会露马脚的。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我算什么?”说着,小山露出低落的情绪来。
刘秘书还是一付认真的样子,他双手抱胸,说话时就腾出一只手做着手势:“这不是说性格的问题,没有口才的人就不会去说的。”
“对啊,好多人其实有口才,只是不说罢了。”小山说。
“对!但那不叫有口才,是有内才,你这才叫两才齐全,有内才才有口才呀。”
要开饭了,他们送小山出来时又和小山说了些推心置腹的话,说她现在知识渊博,如果在现有的文化基础上再加把劲,定能成才。听着这些话,小山一路思索着回到了病房。
想着明天就要做手术了,小山的心里有着难以言说的不平静。晚饭后,她想好好地静一静,便独自来到花园里。中午让铁梅给她买了一身换洗衣服,自己又去买了一些水果。手术后不能下床,这些事一定事先做好准备。
静静地坐在这长长的凳子上,小山什么也没想。远处,穿着病号服的各科室的病友都三三两两的出来散步了。看着这些悠闲的人们,小山突然很想流泪。她想她的爸爸妈妈了。此时,家人都吃过饭了吗?两个妹妹在写作业了吧,爸爸妈妈下班后又该忙家务事了。好想他们啊!可惜他们不能来看她,因为他们要上班,还要照顾两个妹妹,两个姐姐上班也没有时间来。
“怎么样,小妹子,一个人在这想什么心事呀?”小山本来已起身了却被他按下:“再坐会吧,我陪你坐会。是不是害怕手术了呀?”
“是的,我明天手术。我们房间有三个进‘杀场’。”小山面色凝重。
“哦,那家里会来人照顾你吗?”他显得很关心的样子,身子又朝小山挨近了一点。
“没有,爸爸妈妈都要上班,没时间。”说着,小山从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鼻子一酸,差不多要流泪了。
“那我来照顾你,行吗?”他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小山的肩上:“——永远照顾你,好吗?”小山扭头看了他一眼决然地站了起来,扭过头丢下一句话:“不用了!手术后,我就是个健康人了,说不定能飞了。不需要谁来照顾了的。我走了。再见!”
“哦,哦,再见,希望你明天坚强点啊,小妹子……”
回到病房,刚好吴护士在叫“二床五床六床,备皮。二床先来。”二床杨梅是个身材高挑的22岁的汕头美女,“小儿麻”使她的左脚足外翻严重。因为不懂普通话,和病友交流有点困难。所以很少说话,常常是静静的一个人。
听到护士喊她,她无声地去了,可一会,她就铁青着脸回来了。问她怎么了,她说:“不备了,今晚是吴护士当班,我才不让他备皮呢。”那几个已做了手术的病友“吃吃”地笑了起来,说“你的运气就这样‘好’,有什么办法呢!”。
八床的陪护阿姨连忙认真地说:“不要看人家吴护士是男的就怕,这有什么怕的呀,我女儿那天也碰上是他备皮,没什么的。”
正说着,吴护士又来了,他站在门口有点不耐烦地说:“二床,备皮!快点啊,就你拖拖拉拉的……怎么回事嘛你?!”说完转身就走了。小山看到杨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见吴护士走后,她还是无奈地负气再一次走出了病房。
小山知道下一个就轮到她了,但她不会像杨梅这样闹这方面的情绪,比起明天将要实施的手术,比起自己今后的命运,这,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当叫到她时,感觉自己是带着一种凛然去的。
一进换药室,吴护士正脸朝门口,他右手拿着剃刀轻轻地敲打着左手心,正悠闲自在地在等着小山。见小山进来,他用他惯有的懒洋洋的腔调说:“裤子脱了,双腿放开。”
小山老老实实地照他的话去做,脱了裤子,躺下,两腿稍稍分开,等候着吴护士的摆布。吴护士俯下身子,开始了他的备皮工作,这个工作程序和剃胡子差不多,只是部位不同罢了:先扑爽身粉,再开始剃,最后用刷子清扫局部残留的毛屑......“好了,穿上裤子,不要乱跑了啊,等会还有事。”
“谢谢!”
小山面无表情地道声谢谢后走出了换药室。回到病房,一句话也不想说的小山径直坐在了床上,拿起了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