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军营内的士兵们看上去懒散了一些,可是军营的布置还是非常正统严谨的。一名裹着厚厚皮裘大衣的中年文士,正站在营帐之间的过道上,皱着眉头看着军营门口那一群闹哄哄的、正在把黄羊群赶入军营的士兵。
“奉春君,陛下的召见要紧。”站在那名中年文士身后的一名衣甲齐备的武士出言提醒道。当然,也许他这话也有其他的原因——这中年文士穿着皮裘很是惬意,武士身上可是只有冰凉的铁甲;虽然内有棉袄,背后也有黑色的披风,可是终归没有皮裘大衣暖和。
被称为“奉春君”的中年文士叹了口气,双手笼于宽大的袄袖中,点点头说道:“走吧。”便带头向军营中间一座明显要比其他营帐大出几倍的主帐走去。武士整了整自己腰间的环首刀,昂首挺胸地跟在了“奉春君”身后。当然,他也没有忘了向那些肥嘟嘟、肉乎乎的黄羊投去最后一眼羡慕的目光——这营兵士,今晚有口福了!
“奉春君”虽然看上去文弱了些,又心事重重,可是脚下的步子却不慢。很快,两个人就赶到了主帐前。“奉春君”停住脚步,那名武士抢上前,对那两名守卫在主帐前,和他一样装束的卫士说道:“奉陛下令,奉春君到。”
那两名卫士没有说话,其中一名微微点头,示意“奉春君”可以进去了。中年文士整了整自己的皮裘,却不是为了让自己的装束看起来更正式——在卫士们诧异的目光中,“奉春君”把原来紧紧裹着自己身体的皮裘扯开,露出里面的内衬;又把自己原本整齐的胡须弄得乱糟糟的,并把他头上扎起来了的发髻弄散,将那发簪扔在了主帐外的地面上。
中年文士忽然从一个原本还稍有风姿的人,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那两个卫士虽然不明白这位近几天经常被陛下召见的“奉春君”忽然发什么疯癫,可也不能就让他这么进入大帐。
“奉春君,你这是……”一名卫士开口问道,同时伸手拦住了中年文士,不让他掀开进入主帐的那帘卷席。“我这是做什么?”中年文士被披散下来的头发遮挡住一半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有嘴角微微翘起。
“奉春君,请你体谅一些弟兄们。这几日陛下心情不好,看到你这个样子,最后受罚的还不是我们。”那名跟随中年文士一起来到大帐的武士,捡起了地上的发簪,递给“奉春君”,规劝道。
“受罚?我倒是宁愿受罚,也不愿……”中年文士并没有接过那柄发簪,而是叹息着说,“你们还不明白啊……你们都不明白……你们都要死了……包括陛下,还有那个只知道迷惑陛下的陈平,你们都要死了……”
“奉春君,慎言!”卫士们齐声轻喝道。可他们不过是小小的卫士,拿这个疯疯癫癫的文士没有任何办法——他们可没有仅凭这句话就拿下陛下臣子的权力。只是这疯子有些阴森的语调,配上周围着寒冷的天候,确实让人很不舒服。
“慎言?我今天就是来直言的!”这句话中年文士似乎是说给自己的。一边摇头叹息着,一边扯起了主帐的卷席,中年文士就在几个卫士惊异的目光中,大踏步地迈进了主帐。卷席在“奉春君”的身后落下,遮住了卫士们的视线。过了半晌,那个随同奉春君一起来到主帐前的武士把手举到口边,呵了口气说道:“刚刚我在军营门口,看到有一队前哨赶回了一大群黄羊,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喝到口肉汤……”
主帐内甚是宽广,地上铺着粗麻的垫布,几名穿着小甲的粗壮汉子,正席地围成一团;主帐中间,是一个用木架支起的火盆。中年文士进来的时候,一名高大的穿着精致铁甲的、留着花白却依旧好看的胡须的老者正在用一根小铁钩扒拉火盆中的木炭。
听到主帐门口传来响动,那高大老者侧头看向刚刚进来的中年文士。在营帐内的几排灯架上数十盏油灯的光亮下,中年文士的邋遢而胡乱的打扮,让高大老者皱起了眉头。他有些气愤地把手中的铁钩扔到火盆里,直起腰杆,大声说道:“这群役狗,怎么敢如此对待我的谋士?刘敬,是谁把你搞成这个样子的,你说出来!”
中年文士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刘敬是自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和卫士们没有关系。”那高大老者向前走了几步,脚上的皮靴踏在粗麻垫布上,倒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很快,高大老者就来到了中年文士的面前。
中年文士的个子不矮,但在高大老者面前,他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弓起了身子。高大老者居高临下地看着中年文士,说道:“刘敬,你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我知道了,你这是在对我表示不满是吗?”
中年文士微微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粗麻垫布,沉默不语——陛下……陛下一直就是如此节俭……立国以来,宫中国内一切从简,就连宫中的膳食都极为简单;听说皇后几次向陛下提出增加宫内用度,可是都被陛下骂了一顿。
刚刚自己进来的时候,陛下是在亲自侍弄火盆吧……这样的事情,赵政、项籍……他们能做到吗?这样的君王,理应享国万代,而不是……中年文士想到这里,鼻头一酸,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都是陈平……这个只知道迷惑陛下,却不敢直言劝谏的小人!中年文士越想越气,猛然抬起头,大声说道:“是,陛下,刘敬确实不满,但不是对陛下,而是对迷惑陛下的小人!”一边说着,中年文士把喷火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坐在大帐内,正对着自己微微摇头的一名仪表堂堂的白面男子。
高大老者气得暴跳如雷,在营帐中来回踱步,大吼道:“又是这句话!刘敬!这次大军出征,猛将我带了不少,谋士却只带了你们两个人!可是你们这群腐儒,就算这样也要相互指责吗?每次在我面前都要吵来吵去,你们是想把我气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