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夫人并不是一味的埋头前行,而是每走一段便停下来小心推敲下面的方向,如是一连走了三天,岳霖明显感觉到本来就是阴沉沉的天空变得仿佛同浓稠的墨汁一般,黑压压的沉重感让人心头都有些发闷,地面也不复之前土黄色的碎石地面,而是自两人脚前十丈起,变成乌黑瘆人的黑土地。
殷夫人从空中降落下来,一直以来的轻松面容在这一刻消失不见,她带着些许疑惑凝重说道:“历经一劫时光,这里的氤氲黑云竟然一直聚而不散,却是有些古怪。”
岳霖站在殷夫人身侧,看着脚前不远处与他们此刻所处地方完全不同的一方天地,小声问道:“若离师叔,我们下面该怎么办?”
殷夫人莞尔一笑,拍拍岳霖的肩膀,“当然是走进去了,进去后小心一些,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说罢,殷夫人当先迈步进了如墨如夜的一片天地。
岳霖将警戒提到最高,踏着殷夫人留下的脚印亦步亦趋跟着她慢慢前行。
殷夫人向里走了百余步,又笑道:“没看出来,玄冥你还是个如此惜命的,不用那么紧张,现在还不算是太过危险。”
岳霖丝毫不以为意,低下头掩盖住眸中的一闪即逝的波光,感叹说道:“弟子刚刚被那个发疯的婆娘偷袭,在生死关上走了一遭,以往我总以为自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楞人,没想到在那一刻还是怕的要命。”
殷夫人没有继续笑他,反而同样萧索叹道:“不知死之悲,便不知生之欢,遍观璇界万千修士,生死玄关又有几人能真正看破?修士逆天而行,说到底最初的原因也还是与生死界限有很大关系,不过你要记住一点,该怕的时候就要怕到心底,即便前面是一片坦途也不能贸然前行,不该怕的时候就要有舍却性命的觉悟,即便身前是紫狱雷池,两股战战也要舍命向前。”
岳霖抬头,目光清澈而又热烈,直视殷夫人,道:“若离师叔,弟子明白了,也知道什么时候该不怕。”
殷夫人转过头去,没有去看岳霖灼灼发亮的眼神,只是笑道:“真明白了?明白了就好。”
又向前走了半日,殷夫人忽然停住脚步,岳霖顺着她的目光向一侧看去,远处地面上整整齐齐并排躺着几具尸体,这是在他们之前进入的一拨散修,不知被谁下手斩杀于此。
两人走上前去,细细查看,良久,殷夫人直起身来,皱眉道:“全身上下无伤口,不像是重剑门出手,广寒宫弟子与墨池等人也应该不是凶手,只是这几人周身精血被吸取一空,看起来倒像是魔道修士的手法,除去我们,还有人混进来了?”
岳霖记起刚进入时与那对男女修士的一战,不由开口道:“是不是与我做过一场的一男一女干的?”刚刚说完,岳霖自己都感觉有些不妥,那两人联手之下连他一个都没能收拾下来,更别说面前的六个散修了。
果然,殷夫人摇头道:“他们两人?不像,不过也不排除他们隐藏杀招的可能,我们走吧,路上小心一些。”
两人刚要迈步,一道清冷的女声突兀响起,“两位道友,这几人死法古怪,不若我们结伴而行,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量。”
随着声音落下,任凝冰一袭白衣,悄然出现在了两人附近。
怒火与杀意在岳霖心中一涨又收,他旋即低眉顺目站在殷夫人身旁不语。
殷夫人眼角余光从岳霖身上扫过,最后投到任凝冰身上,冷冷道:“与道友同行?我还怕自己或是身边弟子死的不明不白。”
任凝冰先是敛容向两人微微施了一礼,后不无歉意地道:“这件事却是我的不是了,不过道友弟子面貌身材像极了以前惹到我一位师妹的散修,我乍见之下认错了人,没有弄个明白便突然出手,若不是道友在最后一刻赶到阻拦,就险些殃及无辜,酿成大祸。”
任凝冰随口说着,语气真诚,笼罩在面纱****角则不可抑制地微微上挑,这种骗人的感觉,相当不错。
师妹?你妹!
岳霖心底骂了一句,不过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只能看他的若离师叔如何处置。
殷夫人沉默不语。
任凝冰忍住笑,接着说道道:“道友,此地的危险已经超出了你我从容应对的范畴,咱们合则两利,分则两败,还请道友明察。”
殷夫人这才缓缓说道:“难道我玄冥师侄就这样白白被你痛打一顿不成?”
任凝冰道:“自然不会,我若赔礼,当然要有足够诚意的礼物奉上。”说完,任凝冰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简,轻轻抛到殷夫人手中。
“我观玄冥在水行一道上感悟颇深,这里有一部如何以水化冰的小小法门,就当做歉意送上如何?”
“好。”殷夫人接过玉简,看也不看,随手交到岳霖手中,转头低声道:“玄冥,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后的路还长远,你心中不要有什么苦闷。”
岳霖摩挲着手中光滑细腻的玉简,抬头直视殷夫人的眼睛笑道:“只要若离师叔愿意,我又有何苦闷来的?只是弟子之前曾对广寒宫仙子口出妄言,还希望她不要生气才是。”
不远处任凝冰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对面的岳霖与殷夫人,大大的眼睛骨碌碌乱转,完全是好奇与含义不明的神色。
殷夫人眸中寒光一闪,将岳霖的笑容就此冻结,而后她转向任凝冰,点头道:“我们相互支援,有了收获后各取所需,还不知道道友的名号?”
再次互报姓名后,三人成品字形向黑云最浓厚处赶去。
路上,任凝冰对殷夫人以灵识传讯道:“若离,我刚才演戏演的如何?一段谎话简直是随口拈来,我自己都想不到。”
殷夫人无奈道:“若你说话的时候嘴角不要露出笑意就更好了。”
“喔,我实在是忍不住,不过,你家玄冥师侄应该发现不了吧,咦,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我看他看你的眼神不对的很呐!难道是?”任凝冰解释一句,随后便是一连串发自内心的疑问脱口而出。
面对任凝冰提出的略显尴尬的问题,殷夫人的回答倒是很淡定:“玄冥自小是个孤儿,我平日里对他多有照顾,像他这样对我产生一些依赖感也是正常,我总不能将他打杀了吧。”
任凝冰听了殷夫人的回答,只觉得她对自己没有一点遮掩,倒像是知心好友一样的袒露无疑,当下任凝冰对殷夫人大起好感,同时心中一股火焰开始熊熊燃烧起来,一连串的问题再次脱口而出道:“因慕而生爱吗,竟然是因慕而生爱吗!若离妹妹,你呢,因怜生爱了吗?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是不是已经确定关系了?看你对他的样子不像啊,难道是玄冥那小子剃头担子一头热么?”
殷夫人没有理会任凝冰接踵而来的问话,只是保持沉默,最后实在是有些烦了,便突然间笑道:“你猜错了,我和他的孩子已经好几岁大了。”
殷夫人化身若离后,将原本幻魔宗主的沉凝性格也同时转变不少,因此才在任凝冰不停的烦躁追问下戏谑地脱口而出,但一句话刚刚出口,即便是以若离的身份出现的殷夫人,心头也是大生悔意。
任凝冰嘴巴大张,一时间失了声,许久后啊啊的惊叹不断发出,喃喃道:“真爱啊,这绝对是真爱啊,你们的身份是师叔与师侄暂且不说,若离你竟然不顾修行根基有损,诞下了孩子,实在是,我回去了一定好好寻一件上好的法器,作为礼物,真爱啊。”
殷夫人当即断开了与任凝冰的灵识联系,开始加速赶路。
任凝冰看看当先而行的殷夫人,再用惊叹的目光看看在一侧一直毫不知情,平静中带着些许冷漠面容的岳霖,最后无力地感叹一声:“想象不到,真的是真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