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风沙已停,阳光照耀着整间客栈。
客栈中还是那些人,白玉景一伙八人坐着两张桌子,吃着早点。
他们要的早点飘着一股药材的香味。
淡淡的,犹如风中花香,好闻又不刺鼻。
白玉景喝完了一碗汤,又从砂锅里盛了一碗,还叹道;“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只怕今后我也忘不掉这汤的味道。”
一石道人小口喝了一口汤,汤成白色,犹如乳白色的玛瑙一般,不光好看,还很好喝,一口下肚,神清气爽,微笑道;“我也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喜欢当皇上。”
白玉景道;“哦?”
一石小道人道;“只因这一口汤,便足以。”
白玉景微微皱眉,惊讶道;“这是?”
一石小道人点了点头。
土二娘忽然笑道;“你们并没有猜错,这汤正是皇药膳汤其中的一道,其中加了鹿茸,养生的很,早上喝一碗,一天都会神清气爽。”
悟尘小和尚,喝了一口,叹道;“这鹿茸为何卖的高价钱,我也才明白。”
一旁一身粗衣粗鞋的亦水灵,犹如星光的二目已经浑浊不清,正看着白玉景等人一口一口喝着汤,闻着空中香味,顿时感到自己桌上的菜平淡无奇。
黑衣少年站在大开的客栈门前,盯着天色,一动不动,望了好一会,才转身回到客栈中,坐在一张空桌子旁,拿出昨夜剩下的馒头咬了起来。
又凉又冷的馒头,任何人都不会觉得好吃,他吃起来的时候,似乎跟白玉景等人在喝着汤一般。
庄易腰上带剑,似要远走,一看见黑衣少年在门外看了一会天,转身回来,便心道;难道沙暴还有?
他已起身,结了账,走出门外。
土二娘劝道;“今夜还有沙暴,从这里出发,你纵然骑着千里马,也走不出沙漠。”
庄易回头,微微一笑,清晨的阳光撒在他的脸上,一片祥和中,道;“人总会碰壁的不是吗?”
他已走远。
土二娘却道;“不用收拾,他还会回来的。”
要上楼的小二又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白玉景也叹道;“现在已很少有人为了自己而活。”
水灵光忽然插嘴道;“你觉得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自己而活?可是我却觉得是愚蠢。”
白玉景轻轻一笑,道;“你不也是在昨夜跟他一样?不然也不会被沙暴逼得进入客栈。“
水灵光道;“但我是朝着边外走,这里离边外不远,即便穿越沙暴也只需走在沙暴的边缘,而我已经走了很多路程,想要休息一会,才选择进入客栈,也是理应。我却不明白你为什么说他为了自己而活。”
白玉景看了那黑衣少年一眼,才道;“人都以为自己很有主见,但我却很少看到这样的人,我曾见过一个女人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偏见一个男人,却没有见过能独立思考,不会被外物蒙蔽的人。”
水灵光似在疑惑,很久后,才道;“就算这样会撞壁?”
白玉景道;“撞壁也比最后发现自己傻好。”
这是一个充满各种流言的社会,似乎那些下笔者并不是很清楚,微微一笔,能让很多人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
从喜欢到讨厌的距离,或许只是一句话,一片文章。
水灵光浑浊的眼中,起了一种很大的思索,并没有想通自己要想的。
她问道;“今夜他还会回来?”
土二娘道;“一定。”
水灵光道;“他回来的时候,会不会害羞?怕人觉得他是傻瓜?”
土二娘看了一眼黑衣少年,似在自语;“我出门,经常会看天色,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正确率,也会错失一个出门的好天气。”
她的话无疑在说‘她也因自己的选择而遭受到苦罪。’但她的话又有一层意识‘她从没有觉得后悔。’
至少这小小的客栈中有两个人为了自己而活。
一个庄易,一个黑衣少年。
尽管只是小小的一件事情,两个人的性格却已经让她明白。
相信自己,哪怕出错,对他们两人来说,既不会害羞,也不会失落。
以后,他们还是会相信自己。
水灵光道;“这种人有时候会很让人讨厌,也会长长以为自己是对的,而错过一些正确的事情。”
土二娘微微笑道;“你把眼睛看的太宽,虽然看的宽是好事,有时候也会是坏事。他们这种人,心中也有着一套自己的判断,并不是相信自己的人,就不会判断别人的信息。”
水灵光并没有明白这句话,沉思了起来。
白玉景忽然转头,看着她,道;“这沙暴的天气,你又是为何来这里呢?”
水灵光道;“因为我要去边关。”
白玉景道;“一个女孩独身一人去边关?”
水灵光笑道;“有很多女孩早已经可以独自行事,其中就有我,我去边关,是去找人,却被这天气给困住。”
白玉景笑了笑,道;“这天气如此明媚,你为何不走?不去找人”
水灵光看了看黑衣少年,又看了看土二娘,道;“老板娘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一定已熟悉这里的天气,我相信我走了,还会回来,浪费时间。”
白玉景道;“你怎知老板娘在这里许多年?”
水灵光看着四周一眼,道;“你的脑袋一定不聪明,你的双眼也不会看周围,这客栈如此破了,你要是告诉我老板娘在这里只干了一个月,我一定会笑掉大牙。”
土二娘已经笑了起来,好一个聪明的姑娘。
白玉景身旁的人也笑了起来,他们很少能看见白玉景吃亏。
白玉景吃亏的时候,对他有兴趣的人都不会错过的。
他只干笑了两声,才道;“我开始一定认为你是那一种会轻信别人的人。”
水灵光笑道;“只怕你失望了。”
失望一定很痛苦,哪怕再小的失望,也会让一个人笑不起来。
庄易已感到远处起了风,风还小,但他已经不能再走。
因为没等他走出这里,这风便会变成大风,在沙漠之中,大风往往会出现沙尘暴。
他做的便是转身回去,回到那个客栈,那个他并不想在待着的客栈。
他为何不想在那个客栈?
那里明明将要发生一些事情,一些大事,难道他就没有一丁点的好奇心嘛?
他有。
只是他已经选择压下心中的好奇,因为他还有着别的事情去做,比如打听消息,谁对庄家有怨,谁在陷害庄家。
他也想过,对庄家有怨的人一定很多,多的他一打听,就连记也记不清。
只因为他父亲在无意之中阻碍了很多人的路。
但他却一定要查出是谁放走了黑龙王,找出人证物证,还庄家一个清白。
庄家七代为官,绝不能因庄易而断送庄家积存的风气。
所以他有些怕麻烦。
还住在那里,他有预感麻烦一定会上身,只有在麻烦还没有敲门的时候,赶快换一个地方。
风沙却阻止了他。
风沙也会吹来麻烦。
越想要躲避的东西,越躲避不来。
他推开了门,厅中只有那个黑衣少年,和土二娘三人拿着木板,要把门钉上。
庄易苦笑一声,道;“希望还有房间。”
土二娘在门上钉着木板,道;“如果你干客栈这一行,有时候你会很高兴,高兴的只恨房间桌子为什么这样少,有时候你却恨房间桌子要是少一点就好了。”
庄易道;“看来我正赶上老板娘恨的时候。”
土二娘道;“我现在不恨了,因为你来了,你来了我的房间就不多了。”
三人已经钉好了木板,厨师回到厨房,不一会,小二端着牛肉和酒,放在桌子上。
庄易边吃边道;“今晚我会喝的很晚。”
黑衣少年正把桌子斗在一起,铺上了被子,便坐在一旁,一动也不动的。
忽然,二楼上的亦水灵走了下来,笑道;“你现在就像是一个傻瓜。”
不光是傻瓜,还是那种让人捧腹大笑的傻瓜。
亦水灵笑得很开心。
黑衣少年忽然开口来,声音里似乎没有很多的感情,有的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他并不是因为相信不会有沙暴才走。”
亦水灵一下就不笑了,像是一个笑别人傻,却发现那个人一点也不傻。
她知道有一种人从来不会说谎,那种人一旦开口,就不觉的让人相信他的话。
黑衣少年就是那种人。
亦水灵道;“那他是为了什么走?”
黑衣少年道;“麻烦。”
亦水灵道;“你呢?不怕麻烦?”
黑衣少年的眼忽然亮了,亮的像是刀锋,道;“我相反,此时我需要麻烦。”
亦水灵疑惑,很迷茫,什么人喜欢麻烦?
庄易喝了一口酒,道;“麻烦往往会带来一种东西?”
亦水灵道;“什么东西?”
庄易道;“名声与金钱。”
亦水灵皱眉道;“嗯?”
庄易道;“麻烦分两种能带来名声与金钱,一;解决麻烦的人,二;在麻烦中出头的人。不论那一种人,往往偏会因为麻烦而出名。”
亦水灵转头看了看黑衣少年,还是那一动不动的模样,前一刻什么样子,现在也什么样子。
她小心问道;“你知道这里有麻烦,所以才来的?”
黑衣少年道;“路过。”
亦水灵道;“你从哪里来?”
黑衣少年道;“边外。”
千百年来,从边外进入中原的人很多,多的犹如过江之鲫,闯入中原这一湖浑水里,其中有被淹死的,也有很多鱼跃龙门的。
他是哪一种?
亦水灵道;“我往边外去,你却来这里,真是奇怪。”
黑衣少年道;“山中的人想要出来,外面的人却一心想要到山中居住,以为哪里是世外桃源。”
亦水灵点了点头,似乎已经知道他为什么出来。
庄易却已经起身,朝着后面的茅房走去,心中却知道黑衣少年并不是那一种人。
或许山中的人想要出来,是因为憧憬外面大千世界,波澜红尘,但黑衣少年不是。
茅房就在大厅的后方,一处菜园子中。
这里很少有人来,因为这里的空气并不是很好。
任天行却已经跪在角落里,恭敬道;“恭迎天主到来。”
黑衣,全是被黑色挡住的身子,传出一道女声,道;“起来吧,把情况对我说一说。”
忽然间,脚步声响起,一道影子已经从拐角被灯光照射进院子里来。
两个人一动不动,这时一点点的声音也会被那人听到。
杀意出现在两人眼中。
在漆黑的夜中,闪烁着光芒。
庄易猛的感到心中一跳,转身一看,看见脸上忧愁的亦水灵,说道;“你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
亦水灵扭捏道;“你上茅…………茅房?”
庄易忽然笑了起来,道;“你下楼并不是因为要嘲笑我,你知道我喝酒,又在沙漠中走了一天,一定会来茅房?”
亦水灵微微怒道;“你知道一个人太聪明,也会被人讨厌的吗?”
庄易哈哈一笑,侧过身体,看着亦水灵走入院子内。
他也走入了院子内,菜园中种了不少种菜。其中竖立着一间茅屋,只有一间。周围静悄悄的像是黑暗的地狱一般,传来沙漠中呜鸣的风沙,像是幽怨的咆哮。
难怪她会害怕。
不多一会亦水灵走了出来,脸上似乎有着红润。
她不言不语的低着头,走过庄易身边。
似乎这一刻,她因为自己的害怕而感到害羞。
夜已深。
黑衣少年还是没有睡,他从来没有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但这几天,他已经有了两天没有睡的很早。
庄易一杯一杯,慢慢的喝。
亦水灵并没有上楼,脸上也不在红润,看着庄易如此喝酒,便道;“你好像不会醉?”
庄易笑着,眼里有着醉意和笑意掺和,忽然感叹道;“我想醉。”
亦水灵道;“为什么?”
庄易道;“醉了,明天我就会起来很晚,希望我起来的时候客栈里已经没有人,最好只有我,这一顿酒我就喝的值得了。”
亦水灵道;“你不想看?那也许是很少见的场景。”
庄易举着杯,看着一旁的黑衣少年,道;“你确定不喝?”
黑衣少年似没有听见。
他不喝酒,因为他只喝自己买的酒。
就像他吃饭,也只吃自己买的饭。
庄易道;“我们两打个赌如何?”
黑衣少年心中已因睡不着而有了烦躁,忽然想要用别的事情来分神,便道;“什么赌?”
庄易道;“我能一下子说出你心里想的东西,如果我猜对了,我的要求不过分。”
黑衣少年道;“嗯?”
庄易道;“只有我说对了,你陪我喝酒,你知道的,一个人喝酒太难受了,越喝越不会醉。”
他知道,因为他也有过这种感觉。
庄易嘴唇轻开,令亦水灵双眼直盯着他的嘴,只听他道;“你在考虑该不该趟这一锅浑水。”
亦水灵噗嗤一笑,道;“你这话说的,真是太太…………太无赖的。”
庄易笑道;“为何?”
亦水灵道;“任何人在麻烦面前都会这样考虑。”
庄易道;“但我却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考虑?”
亦水灵道;“哦?”
庄易笑着,看着黑衣少年道;“你不怕麻烦,甚至不怕任何事情,但你至少还怕一种东西。”
亦水灵道;“什么东西?”
庄易道;“怕这麻烦中会不会杀错人。”
黑衣少年忽然走了过来,坐在桌子上,第一次对庄易开口,说道;“酒太少。”
酒又忽然很多,十八壶酒,七坛酒,放在桌上和地上。
一会儿,两个人已经喝光了十八壶酒。
坛轻轻被亦水灵拍开,她也拿了一只空碗,到了三碗酒,道;“我也喝。”
喝酒的人有很多理由会拒绝别人跟自己喝酒。
但喝酒的人从没有一个人能拒绝要跟自己喝酒的女人。
任何人都没有。
喝的最多的庄易还没有醉,他只笑道;“跟我想的一样,跟你喝酒不会醉。”
黑衣少年脸上已起红润,道;“我很少见到你这样能喝的人。”
庄易笑了笑,忽又叹了一声,道;“我还不清楚你的名字。”
黑衣少年哈哈一笑,笑的虽然很小,却充满一股刀锋般的霸气,他笑道;“记住了,因为这个名字迟早会让你记住‘凌山’”
庄易认真的点点头,道;“我记住了。”
凌山道;“你呢?”
庄易道;“庄易。”
凌山点点头。
亦水灵忽然间酒意全醒,惊讶道;“庄易?是那个庄易?”
凌山皱了皱眉头,道;“庄易很出名?”
亦水灵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算是也不是。”
她还要开口,只听庄易笑道;“你一定认错了,我并不是那个庄易。”
不是吗?
那个庄易刚好在前几天经过这片沙漠,刚好被沙漠之鹰抓去,刚好沙漠之鹰又被人屠了,只走出两个捕快。
如果在任何一处地方遇到庄易,亦水灵绝不会能把两个庄易联系到一起。
亦水灵脸上红润,脸上那一层雾一般的皮肤中,似乎有着白玉一般的玉肌,玉肌中白里透红。
这雾里看花,反而更有一番心跳的滋味。
她醉晕晕的道;“凌山,我告诉你,你想要出名,最好…………最好先跟本小姐打好关系,我就告诉你全江湖大大小小的事情,包你…………包你能出……”
碰的一声,她一头倒在了桌子上。
凌山扭过了头,一口喝完手中的酒,盯着庄易道;“你等着,早晚一天这一顿酒我会还给你。”
庄易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凌山脸上起了一层怒气。
就像是庄易并不是他的朋友。
庄易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化为了大笑道;“一定等着,因为我还要跟你喝一场。”
凌山点点头,道;“那时候我请你喝天下最好的酒。”
庄易点头,深深相信道;“如果不是,我一定拒绝。”
凌山道;“好,不是最好的酒我就把它砸了。”
忽然,他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接着道;“其实你错了。”
庄易道;“怎么?”
凌山道;“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参合这一次的麻烦。”
他摇摇头,让脑袋清醒一些,接道;“我不怕麻烦,从来不怕,但此时我一定不会找麻烦。”
庄易认真的看着他,这双从来没有表情的双眼,露出一丝挣扎,眼里深处里似乎因为什么事情挣扎着。
凌山道;“告诉你,我的心乱了。”
心乱了有很多,只是他的心为何而乱?
不管如何,心乱的人最好不要战斗。
庄易举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夜深又静。
黑暗中,一人道;“药效什么时候发作?”
王二道;“明早,其实已经发作,他们今晚睡的很早。”
那人道;“能不能现在下手?”
王二道;“可以是可以,但还是会惊醒他们,这个时候药效并没有完全发作,虽然让他们早睡,却不会让他们的骨头变软。”
那人道;“什么时候才可以?”
王二道;“黑魔到了的时候。”
那人沉默一会,问道;“那三个喝酒的人怎么样了?”
王二道;“他们三人的确是被沙漠困在这里,没有一丝可疑。”
那人道;“没有可疑,也要怀疑,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成功,所以明早任何人都要防备。”
光,黎明的光撒了进来。
忽然间,白玉景等人从床上起来,早早的吃了一口饭,便坐在大厅中,看着已经打开的门。
门外是无尽的沙漠,风没有起了。
白玉景闻了闻空气,有残留的酒味,又发现少了什么,转头一扫四周,道;“那黑衣少年呢?”
长得正正好好的土二娘,这时候看起来,竟因脸上的睡意为消,显得有些美丽。
她一听,笑道;“风刚停,他就走了。”
白玉景忽然放下了什么,道;“现在客栈中有谁?”
土二娘道;“都是你熟悉的人。”
熟悉的人?
白玉景笑道;“那个白衣人也回来了吗?”
土二娘点点头;“没有人能闯过沙暴。”
她忽又接着道;“但他喝了太多酒,只怕要睡到日上杆头。”
白玉景道;“那就好那就好,非常好。”
可一直少言少语的悟尘小和尚,眼中闪过了两次疑惑。
第一次是土二娘说“风刚停,他就走了。”
第二次是“但他喝了太多酒,只怕要睡到日上杆头。”
像土二娘这样的老板娘,从来不会泄露客人的消息。
难道是因为白玉景跟庄易像是认识,所以土二娘才说的?
白玉景注意到悟尘眼中的疑惑,问道;“怎么?”
悟尘道;“没事,怕是我想多了。”
白玉景道;“呵呵,人人都说你永远不会想多,看来你也跟别的人一样是人,会在大事来临的时候想多了。”
就是这一句‘会在大事来临的时候想多了’,悟尘双眼忽然闪过一道光芒。
他已暗运玄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