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世界上每一件事情都有两面,你信不信?
风,残秋之后初冬的风已有些发寒,特别是夜间,特别是在沙漠之中,更冷更寒。
这风清冷,冷的如冰从天上撒下,却有着一种说不清的美丽。
但这风在沙漠上,却可怕极了。
没有人还会觉得风好看,美丽。
荒凉的沙漠充满了一种孤独的意境,会让有些人留恋往还,却忽然间变成了嗜人的黑洞。
狂风呼啸,飞沙满天。
满天飞沙击打着孤立的客栈,客栈已摇摇欲晃,像是要倒塌了一般。
土家客栈加上土二娘也只有三个人,一个人是老板土二娘,一个是厨师,一个是小二。
三个人,一个人拿着木板,两个人拿着锤子朝着门上钉去。
门外猛然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土二娘只恨最近这些客人来的太不是时候,但就算打开门会让客栈倒塌,土二娘也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客人。
不论哪个客人是黎明到来,还是凌晨到来,亦或者是她只有一口气的时候到来。
门已打开一半,小二用着身体抵着门,像是在抵着巨石一般。
一道倩影从门外窜了进来。
土二娘三人合力把门关上,砰砰砰的,钉上了木板,一个门上钉了三块木板。
门虽然还在摇晃,却不会被风吹开。
土二娘才转身看着这刚来的客人,只见这客人身穿一袭粗衣,一张脸要说出一个特点,只有平凡。
平凡的不能在平凡。
那女客人道;“还有客房吗?”
土家客栈只有七间客房,一间被那黑衣少年住去,一间被庄易住去,其余四间被白玉景四人居去,剩下一间被四个大汉住去。
土二娘笑道;“外面风沙太大,天也漆黑,不便赶路,你可以把桌子拼一拼对付一晚。”
说着,土二娘又看着这平凡的少女,发现这少女的脸上还有一个特点。
就是她的眼睛特别亮,亮的好似夜晚星空上的星星。
如果这一双眼睛在一个美貌少女身上,那个少女一定可以美得不像话。
只是世间的事情往往都是这样可惜。
少女还在犹豫,看了看楼上紧闭的七间房门,又看了看大厅之中,竟还有一个白衣人在喝着酒,二目从来没有离开手中的酒壶。
耳边又听见门被风撞击的砰砰之音。
她显然在犹豫。
啪的一声,门忽然开了,传来一道声音;“你住一晚多少钱。”
他站在二楼,虽然看着那刚进来的少女,话却是对土二娘说的。
这奇怪的感觉,清楚的出现土二娘的心中。
土二娘道;“三两银子。”
黑衣少年道;“住大厅呢?”
土二娘道;“一两。”
她要的并不多,任何人在这种沙暴的天气中,能有一个睡觉的地方,绝不止一两银子。
黑衣少年走下了楼,坐在桌子旁,道;“二两银子可以买多少饭和酒?”
酒已经上来。
绝不止二两银子,何况还加上一叠牛肉。
黑衣少年却只吃着白面馒头,就着一根青草。
好像这青菜和馒头比牛肉要好吃的太多太多。
土二娘站在柜台后,盘算着一天的收入,抬头看了一眼,大厅之中只有三个人,黑衣少年,庄易,那个女人。
她看见那黑衣少年没有吃一口牛肉,好似桌上并没有牛肉,便走了过去,感激道;“少侠,多谢你让出了客房。”
她眼中又起了疑惑,接道;“为何不吃牛肉,却吃青菜?”
黑衣少年的一张脸菱角分明,一双眼有些狭长,其中闪过一道道凌厉的光芒。
这一张脸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丝表情,哪怕是忧愁、笑、也没有。
他道;“客房不是我让的,这也并不是我的。”
土二娘闻言,笑道;“这是小店感激你赶走了铁山角,小小心意,还望少侠接受。“
黑衣少年道;“可我已经住了这里,还吃了属于我的,是我的,便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一概不取。”
他冷酷,冷酷的有些无情。
好像他从不肯接受任何人的人情。
这样的人,土二娘第一次见到。
这样的人也让庄易不在盯着酒,转头看来。
土二娘从来不会勉强任何人,她端起了牛肉,拿起了几壶酒,走了下去。
庄易喊道;“我要。”
土二娘把酒和肉送到庄易的桌子上。
庄易把牛肉分成两半,拿起牛肉,拿起一壶酒,走向黑衣少年。
他把东西放在桌上,一句话没有说,便走了回去。
他知道对于这种人,什么话都不如不说。
黑衣少年似乎没有看见牛肉和酒,他的眼中忽然升起一点怒火,那一星怒火,必然能燎原。
庄易似已经感到,他开口道;“你杀了铁山角,我才可以坐在这里,才可以有房间住。”
黑衣少年杀了铁山角,而得到住所的地方,那么他一定也可以接受庄易的要求。
但任何人都忘记了一点。
所有的要求都是黑衣少年自己提出的。
他手掌一拍桌子,桌上的酒和青菜没有跳起,偏偏庄易端来的酒和牛肉跳了起来。
他手掌一挥空中,酒和牛肉,稳稳当当的落在庄易的桌子上。
庄易已完全想不通这黑衣少年的脑袋中想着的是什么。
油灯随着晃动的柱子摇曳着灯光,照的大厅也摇摇晃晃的。
那一直未开口的少女,忽然走到庄易身旁,坐了下来,用那星光般的双眼看着庄易,在笑。
这一双眼在笑的时候,犹如夜晚繁星在闪烁不定。
这双眼闪着星光,把人的心也给闪了进去。
庄易笑道;“你?”
少女道;“我叫做亦水灵。”
庄易道;“可我并没有问你。”
亦水灵道;“我一定要告诉你,因为我有事情问你。”
大部分人有问题问人,都一定会自我介绍。
庄易点了点头,道;“你为何找我?”
亦水灵笑了笑,这一笑,那平凡的脸面有着说不出的光芒,圣洁的光芒。
像是在笑庄易,笑他傻。
庄易回头望着那细嚼慢咽的黑衣少年,就也笑了笑。
他知道就算是自己有问题,也不会去找黑衣少年。
他笑中带着趣味,道;“你怎知我会告诉你?”
亦水灵看着庄易,他笑的时候,眼角的纹路让他变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成熟,还夹着一种小生般年轻的韵味。
她道;“不知道的,但我心中却以为你一定会告诉我。”
她看来像是一个跟着心走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往往会得到真爱,也会以为得到真爱。
庄易道;“说之前,你最好先换一双鞋子。”
亦水灵不明白,她低头一看自己的双脚,一双说不出有多么尊贵的鞋子,但这一双鞋子却绝对算是好看。
庄易道;“一个穿着一身粗衣的人,脚上的鞋子上绝不会有湘绣。”
湘绣,你若不知道这两个字,就绝不会清楚世界上有多么手巧的人。
亦水灵把双脚藏了起来,抬头看着庄易,笑道;“一般人绝不会一眼认出湘绣,除非他非常熟悉,天天穿,而能天天穿湘绣之人,绝不会简单。”
不知何时,亦水灵身上起了丝丝戒备。
庄易只笑,笑了一会,才道;“这沙漠之中路过很多人。”
亦水灵道;“但一眼看透湘绣之人,绝不会如此巧的经过这里,特别是在现在。”
庄易道;“现在如何?”
亦水灵忽然大笑,眼中似有水光,水光被眼中星光一映,让她看起来似精灵一般。
她道;“我至少现在知道你是过路人。”
庄易道;“为何?”
亦水灵道;“因为你不清楚现在会发生什么,特别是这里。“
她笑着,又道;“如果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就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
庄易点头。
亦水灵忽然小声道;“你可见过一群人,其中有一个和尚一个…………”
庄易打断道;“白玉景?”
她忽然转头看了四周,道;“他们在哪里?”
庄易道;“房间里。”
她拍拍胸口,笑道;“看来我没有来迟。”
她忽然又道;“好了,你问吧。”
她已经想好要怎么回答庄易,因为他知道庄易一定会问这里最近要发生什么。
可她想好的话忽然卡主了,像是喉咙中的鱼刺,怎么也吐不出来。
庄易道;“你为何关心白玉景?”
她愣了愣,道;“你认识白玉景?”
庄易摇头。
她道;“不认识,你为何问这个问题?不问你所关心的问题?”
庄易微微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所关心的问题不是这个问题?”
这句话无疑也在说‘她自作聪明。’
任何人一个女人都不会喜欢这句话,也不会在这句话下笑了起来。
她的反应正和庄易想的一样,脸上有着怒气,又不是怒气,像是一个女人在慢慢的讨厌一个男人。
很久后,她才道;“因为我认识白玉景,不但认识,还很熟,所以我怕白玉景会发现我。”
庄易脸上露出惊讶。
亦水灵却笑了起来,格格直笑,犹如黄鹂一般。
庄易收起惊容,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这样问答。”
亦水灵道;“因为你们男人总觉得女人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好像每一个女人天生就是说谎家,偏偏女人说真话的时候,你们又会露出惊容。”
庄易只有笑,唯有笑。
亦水灵道;“你还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认识白玉景?”
庄易已经不在再问,因为他想起母亲的一句话‘如果你不经意间得罪一个女人,那么你能做的只有沉默,就算那女人千方百计让你说话,你也要沉默,不然你就会吃苦。’
他闭上了嘴巴,闭的让水灵光忽然怒了起来。
庄易又想起母亲的话‘但你却不能不开口,那样只会让女人更加怒火。’
他苦笑起来,不知该怎么说。
亦水灵继续道;“你想知道么?”
庄易喝了口酒,酒却忽然有些苦涩,苦涩的道;“想。”
亦水灵的怒色逐渐增大,道;“想为什么还要用苦涩的话语?”
庄易笑道;“当然想知道。”
亦水灵笑了起来,道;“可我偏偏不告诉你。”
庄易在笑,苦笑。
但他却知道这磨难已经过去。
亦水灵却没有走,坐在桌子旁,腹中忽然想起咕噜之声。
外面风沙很大,她一定不会在风沙中吃东西,在风沙中,走路的人,一直都是紧闭着嘴巴。
庄易把肉和馒头推了过去。
亦水灵却摇摇头,神情甚是可怜。
这一瞬间,任何人只会把她当成需要呵护的女人。
庄易只有喊来土二娘,上了几道清淡的菜,亦水灵才吃了起来。
柜台后的土二娘却看向了那一直沉默的黑衣少年和庄易与那个少女,脸上莫名其妙的笑了一笑。
她知道一些人在不知不觉中动了心。
门。
二楼上的房门忽然打开,白玉景走了出来,站在二楼,往下一看,发现庄易身边坐着一个低头吃饭的姑娘,不知是何时到来。
他又转头,看向那黑衣少年,眼中闪烁一下,又充满了笑意,道;“二娘,拿些饭菜送入屋子里。”
夜已经深了。
油灯将要燃尽,小小的灯芯摇摆不定。
三张合起来的桌子上,铺着一床被,被里躺着一个人。
忽然,灯灭。
黑暗之中却睁开一双极亮的双眼。
即便在黑暗之中,这漆黑的眼睛也显得不同。
换了一身行头的白玉景,忽然收起手里的匕首,坐了下来。
他的脚步轻的像是猫,轻的像是长了肉掌的猎豹,却躲不过猎人的双耳。
他坐在黑暗之中,脸上出现苦涩。
却不知,黑衣少年并没有睡,只觉得一闭上双眼,脑中便出现刁蛮的声音。
所以他的脸庞也流下了冷汗,忽然感激那没有让自己睡着的少女。
不然这黑暗中轻的无声的脚步,他是否能发现?
白玉景轻轻道;“你醒了?”
黑衣少年道;“当然。”
当然的意识当然就是醒了。
白玉景心中出现一股说不出的失落,道;“我并没有意识与你为敌,但我一定要清楚你为何而来?”
黑衣少年的嘴里像是有着黄金,一开口就会吐出黄金似得。
所以他从不轻易开口。
可此时他却开口,说的话比一天的还要多。
是否是因为他不想欠白玉景的人情?
是不是在偿还自己阴差阳错才能注意到白玉景的脚步?
他开口道;“我若与你为敌,便不会杀了铁山角。”
白玉景疑惑道;“嗯?”
黑衣少年道;“任何人要杀一个人,都不会在杀人之前,被敌人看见刀法。”
白玉景点点头道;“因为敌人一定会注意他的刀,他成功的几率便小了很多,但是。”
黑衣少年道;“但是我的刀即便被你看去,我也能败你。”
白玉景沉默。
沉默往往只有两种原因————其一不知道怎么开口。其二是承认。
黑衣少年道;“但如果加上另外三人,我却没有太大的把握。”
白玉景道;“当然,没有人可以在七剑出了四剑之下,还能逃脱。”
黑衣少年呵呵一笑,道;“或许你太自信了,太自信往往不是一件好事情。”
白玉景道;“我却没有一点觉得自己很自信。”
黑衣少年也沉默了起来。
白玉景道;“阁下什么时候离开?”
黑衣少年道;“那好像是老板娘该问的话。”
白玉景歉意道;“但我必须要问。”
他歉意,问的话却高傲。
黑衣少年沉默许久,才道;“我从边外来,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在沙暴之中行走。”
白玉景道;“沙暴什么时候停?”
夜已经无言也无语。
满天风沙卷积着客栈,客栈中的柱子也摇摇晃晃,上面的油灯也晃动起来,撞击着柱子,当当响。
但更可怕的是弥漫的气息。
白玉景已经知道不能在问,再问便会出现战斗。
战斗他从来不怕,但这一段时间他只能跟一种人战斗。
黑衣少年并不是那种人。
他也不是那种人。
他已经确认。
他看着床上坐起的庄易,道;“你什么时候走?”
庄易道;“沙暴停了。”
一石小道人皱了皱眉头,道;“土二娘说还要两天沙暴才停,也就是说你要两天后才会走?”
庄易点点头。
一石小道人道;“两天?两天?”
他口中念着,又道;“你或许会后悔,为何不现在就走。”
庄易看见一石小道人起身,笑道;“相比人,我更怕无情的沙漠。”
一石小道人走出房间,关上了门,道;“人往往比沙漠更加可怕。”
人确实很可怕,可怕的让人胆寒。
高大如魔神的任天行,下一刻就会变得像一只听话的猫。
就算在铁山角亮出武器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害怕之色的土二娘,此时也变得恭敬如猫。
任天行问道;“他们都来了?”
土二娘道;“白玉景、一石小道人、玄妙小师太、悟尘小和尚、四个人,身边还跟着四个好手,全部到了。”
任天行皱着眉头道;“要是加上不久就来的十三太保,棘手,棘手。”
这房间之中,竟不止两人,还有一个小二,一个厨师,还有一个人。
那人赫然是背着箩筐路过住宿的卖药人。
他笑道;“但我们要对付的只有十三太保,这就一点也不棘手了。”
任天行笑道;“有王二在的地方,永远都不会棘手。”
王二,普普通通的一个名字,但这个名字有时候却让人胆寒。
千毒手王二,据说跟他在一个空气中呼气,也会中毒。
王二笑道;“要是少了不多不少土二娘,这件事一定也不会如此简单。”
任天行道;“土二娘办事永远不多不少,却不知达到这不多不少要多么难。”
不多不少往往就是正正好好。
一件事情能办的正正好好,那个人不论在什么地方,前途都是一片光明。
土二娘在笑,这笑既不是高兴,也不是骄傲,笑的正正好好,说的也不多不少;“如果我们直接把千幻软骨散,放入菜中,即便把菜味加重也会让他们察觉。”
任天行道;“就算察觉不了,他们也会怀疑菜。”
他笑了笑,似很高兴,接着道;“但如果刚好路过一个人,那个人要住所,还没有钱,身上却有着一箩筐的药材,土二娘的厨师刚好会一手药膳。那就没有人会怀疑。”
王二也点点头,道;“千幻软骨散纵然号称无色无味,还是有些药材的味道,但放在药膳之中,这味道却不多不少。”
任天行笑道;“不多不少便是正正好好。”
时间与机遇有正正好好和错失。
像黑龙王这种江湖中鼎鼎有名的恶人,要加入这里,简直比一个富贵人家要吃一碗燕窝还要简单。
黑幕笼罩之下,却有着依山而建灯火通明的山庄。
山庄内人声沸鼎。
黑龙王心中焦急起来,问道;“你说山庄主人不在?既然不在,为何三番两次拉拢我,我来了,却偏偏不在?”
他一怒,像是大啸的老虎。
黑道中赫赫有名的金毛虎,已经变成了猫一般乖巧。
他道;“黑龙王大哥,你莫要着急,你也一定听过最近一人被抓。”
黑龙王道;“什么人?”
金毛虎道;“黑魔。”
黑龙王眼中有着动容,道;“被十三太保在边关抓住的黑魔?”
金毛虎哼的一笑道;“抓?如果不是黑魔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被浩然正气盟得知,他们连夜派出人手,那里能抓住黑魔。”
黑龙王忽然眼中又是一惊,道;“也就是说,黑魔这两天一定会经过那一片沙漠?”
金毛虎道;“听说那沙漠这两天还有着沙暴,一定能隔绝那些想要进入的人。”
黑龙王忽然起身,一只脚就要朝着门外走去,又缩了回来,心中道;我去,一定会让庄易兄弟陷入更大的危机,我不去,庄易兄弟被沙暴困在客栈中,凭那一手剑法,也一定能躲过。
只是不知为何,一想起这山中神秘的主人,他心中又升起不详之感。
满天的黄沙,狂舞起来,一道黑影走在狂沙之中,竟如一柄锋芒的刀锋,令满天风沙打不在身上一丝一毫。
前方便是那孤独的客栈。
像是风中的风筝,摇摇欲坠。
不知何时,这黑影已经站在客栈密室之中,冷漠道;“后天一早,他们便会来,不论如何,必要的时候杀了黑魔,也不可让他们带走黑魔。”
任天行恭敬道;“是天主的意思?”
黑影点点头;“是的,而且天主就在附近,随时会来。”
这一刻,纵然面对整个浩然正气盟,也不在令他们感到一丝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