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扎的那可儿前辈们对于一个包勒能成为自己的同伴很有些看法,他们强烈地怀疑这个放羊的小子有没有做少爷伴当的资格。所以当这项任命宣布后,第二天集会时,他们破天荒地提前到齐了,面容庄重肃穆,报紧双手,用华丽毡帽下的下巴颏将巴扎从头点脚,再一个个撇过头去。
巴扎也到了,看着这景象皱了皱眉,却深知草原人的权威只能靠自己树立,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但那可尔们发现正主来了,纷纷摩拳擦掌,心道终于开始了。“包...巴扎,我是说巴扎,”一个壮实敦硕的年轻人昂着头大踏步走了出来,睁着眼伸开双手,露出坏笑,做出拥抱的姿势,“我们欢迎你,欢迎你加入誓死保护少爷的伴当队伍,成为追随少爷一生的那可儿,这里是少爷发给你的马匹、刀具、皮货和帐篷,但是——”
他想低头俯视巴扎一眼,却发现自己不够高,不由悻悻一笑。瞪过去看时,对面的巴扎竟是抱着双手一动不动,审慎地看着他这个那可儿,没有一丝害怕,也没有一丝窘迫,于是收回了伸出的双手,“——但是,如果你想要得到它们,还需要过我们这关——作为未来的同伴,我们有必要看看你是否有这个资格站在我们中间——你将迎来一个考验。”
说完他得意地一笑,“想加入我们,光是讨好少爷可是不够的。”
巴扎点了点头,嗓音低沉而磁性,“博克(摔跤)?比刀?比箭?还是其它?你们挑吧。”
那可儿们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自己这边这么多人,还让对手施舍选择比斗种类的权力?那就算赢了又和输了又有什么区别?但没有等到他们开始驳斥,又听见了巴扎更加疯狂的话“——还是说一起来?”像是临近沸点的锅投入了冰块,那可儿们瞬间沉默了,能在十倍于自己人数的条件下大放厥词,不是失心疯便是硬点子。他们皱着眉看着巴扎,发现在特别突出的破旧衣服下还藏着一块块隆起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上血管蔓延,这才发现,巴扎已经不是刚来部落时那个需要被姐姐安慰的孩子——他甚至比在场的所有人都高。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想第一个上。
正尴尬时,一个小个子似乎想要出来想打圆场。他一把搭在巴扎的肩上,自来熟地笑道,“我是合鲁台,比试先不说,你是个敢于向乞颜人拔刀的勇士,所以我想要送你一些东西——”说着他将一块黑乎乎的板砖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手心,诡秘一笑,“但你得说出它的名字,正确了,那它就是你的。”巴扎皱了皱眉头,自己已经为部落谈下了好几项大宗贸易,是远近闻名的议价人,合鲁台作为那颜儿子的伴当,会不知道?他敲了敲这块奇怪的板砖,想用指甲抠下来一点,却发现这板砖质地坚硬,抠之不动,于是凑上去嗅了嗅,突然间他睁大了双眼,奇怪的香气——他从来没有闻过这样淡远幽长的香味。待到他终于忍不住想舔一舔时,合鲁台不动声色地把这块散发着奇怪香气的板砖收了回去。
“别舔,这玩意我还要喝呢。”合鲁台眯着眼睛玩味道。他急速地转着脑筋,板砖可以喝?是被压实了?这是南原的草药?是西域的香料?还是萨满的符咒?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他突然很想得到这个东西,因为想起了姐姐苏玛——送给本就漂亮的她做香囊,当然能嫁个更好的人家!“等等!这莫不是,树叶?”
合鲁台摇摇头,好个一脸遗憾。而那可儿们也终于回神,巴扎是强壮不错,但比主人强健的包勒可不只巴扎一个,为什么有人是老爷,有人是包勒?强壮的身体并不意味着一切——一个包勒,就算成为了部落议价人,又能见识到多少多少核心的东西?
所以,有着岩石般坚硬肌肉的人并不意味着也一定拥有高超的格斗技巧。蠢笨的大个子被灵活的小个子打倒的案例比比皆是。
那可儿们的心渐渐热了起来——
毕竟,一个包勒又能会什么?会放牧、会耍嘴皮子已经十分不易了。
一个黑脸汉子已经揉着拳头欺身上前,低头戴上了五颜六色的象征搏克高手的“江噶”项圈,看着巴扎空荡荡的脖子,沉声道,“我们选择博克——在长生天的见证下。”
巴扎这才发现自己制霸全场的气势被合鲁台不动声色地落了下来,慢慢有些明悟,原来真正的战斗不止是拳脚相争,更有气机交锋——战斗甚至在双方眼睛对上的一刻就已经开始了,不,甚至在对上以前。
原来战斗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否则阿爸早就回来了。想到这,他有些黯然,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自己闭门造车学的武艺,毕竟有些教条。
“在长生天的见证下。”
双方握手致意。
一片黑云慢慢地压了过来...
嘭!一声巨大的声响!就在这一瞬间,两道黑影猛地撞成了一块,再下蹲,游鱼一般缠斗开来,四手两两抓握,手指一段段地扣在彼此的手上,又迅速放开,暗中几次攻防互换,表面看起来却像儿童互相拍打般无惊无险——往往这时候看不懂搏克的南原人就会发出嘘声,但真正熟悉搏克的北原人却会屏住呼吸,目不转睛——事实上这段看起来像大猫互挥巴掌般的谐趣“游戏”,才是整场搏克最凶险的阶段——试探与伪装——你的对手会通过这一次次的抓握摸清你的反应力、你的力量、你的速度、甚至你的发力方式,就是这及简简单单的筋肉拉扯,早让两个铁塔汉子气血翻涌!
一只手突然一滞,转眼间两人再次攻防互换!但这次不一样,就身材高大的巴扎被推压下上身时,他的膝盖以上的部分即将落地——他快输了!黑脸汉子巴尔不愧是经验丰富的摔跤好手,兔起鹘落间他已经掌握了比赛的节奏,像狼一样嗅到了嗅到了肉香!他先是利用旋身将巴扎重心失衡,再借着惯性带着巴扎一起旋转,接着转身抽手,跳将起来大喝一声,猛虎般扑住了巴扎的肩膀,最后是致命的强力一推!
巴尔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个包勒...
忽然间天旋地转,巴尔感到自己鼻子重重一酸,脸像是被重物钝击,两股热流立马顺着鼻孔倾泻而出。他翻了个身,发现是自己倒在了场上,然后再也动不了了。
人们这才发现竟是巴尔脸着地!
可怜的家伙早已晕了过去,免了受人耻笑的罪。
那可儿们哈哈大笑的嘴戛然而止,像是被美杜莎照成了石像。他们从未料到竟是如此戏剧的反转。不由感到一张张脸火辣辣地疼。
原来是最后关头,巴扎紧紧抱住了巴尔的腰,不但没有抵抗,反而顺着巴尔再加了一股强力,一记“铁板拦江式”就将他死死贯在了地上!
巴尔挺直了腰杆,腰身慢慢发力,一点点挺直了身子,一节节脊椎由弯到直,身子一下下拔高,那可儿们感到他玉山一样的身体更高了——他挡住了金色的阳光,在周遭一片刺目的光雨中落下了深渊般不可测的影。
他们看着这渊岳般的阴影一齐沉默了,全都低下了高贵的头——巴扎用草原人赢得了草原人的尊重。那天晚上,巴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马匹、刀具、皮货和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