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脱离了工作束缚的朴博和顾佳,****地抱着睡,直到日头爬上了树梢,才自然地睁开双眼。
朴博起床后,用豆浆机打了两份新鲜的豆浆。他们啃着昨晚买回来的85°面包,香味扑鼻,但有些干巴巴,再喝一口热乎乎的不加糖豆浆,自然地缓解了咽不下去的难题。新鲜豆浆的醇香,融合着烘烤面包的浓香,在淀粉酶的发酵中,奇妙地发生着反应。简单的早餐,满足了身体的能量需求,并满足着躯体对各种营养素的需求。
喝完一杯豆浆,啃完两个菠萝包,有了饱腹感,朴博根据大脑的指令,结束了进餐。饥饿感—刺激大脑—产生食欲—吃东西—产生饱腹感—反馈给大脑—停止进食,这一连串的条件反射,在“感受器→传入神经→神经中枢→传出神经→效应器”的生物反应后,才得以通过躯体动作完成,神秘又自然,水到渠成的自然本能,不需要调教。也许,除了19世纪末期的俄国生理学家巴甫洛夫,没有人会边吃着食物,边琢磨着这种生物反应的来龙去脉。
让朴博回味无穷的,不是产生饱腹感那一刹那,而是咀嚼食物的过程,有真实的存在感,有超越物质之上的愉悦感。他总是慢慢地咀嚼着可口的食物,停留在享受着愉悦的过程,但快节奏的生活,残酷的竞争环境,却逼迫着他遵循“时间就是金钱,浪费时间等于浪费生命”的原则。上班的时候,他妥协于这种原则;休息时,他将这种原则抛之于脑后,遵循最能愉悦心灵的行为准则。
吃完了早餐,朴博带着顾佳,坐公交车去海湾公园。周末的公交车,人少了许多,稀稀疏疏的车厢,和平时的拥挤不堪,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半路上车的他们,还能抢到两个相连的座位,坐下,比捡了十块钱还开心,这种开心总是短暂得稍纵即逝,它产生的兴奋值没有达到兴奋的阈值,微弱得刚闪现,便淹没在错综复杂的万象中。
“上车的乘客,请买票哦。”年轻的女售票员,机械地重复着规范的行业用语。她穿着运动鞋、蓝色的裤子和蓝色的衬衣,斜跨着一只小包,左手握着一把叠好的零钱和一沓小发票,右手抓住一部刷卡机,朝刚上车的乘客的方向,径直走来,没有笑容,没有年轻人的朝气,心里也许在抱怨着“为什么周末还得上班啊?”。
刚坐好的朴博和顾佳,自觉地掏出了跟银联卡差不多的‘新安通’,等候着售票员的到来,自动地缴纳着该付的那一份子钱。他们不想逃票,骨子里从来就没动过逃票的念头,不想为了两块钱,在众目睽睽留下‘不守信用的公民形象’。
“去哪里的?”女售票员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地问。
“我们两个,都是到海湾公园站下。”坐在外面的顾佳轻声地回应着,用左手指着旁边的朴博,右手将两张‘新安通’递到售票员的胸前。
“每人两块钱。”售票员死板地说,动作敏捷地刷录着‘新安通’。“嘀、嘀”两声,完成了两次收票。她继续往车厢里面走,收取其他乘客的车票。
朴博的双眼追着女售票员的身子,转动着头颅,愣愣地望车厢后头。他像在辨认一位久未谋面的老朋友,或者,他只不过想通过观察这位长相甜美的女售票员,转移注意力,缓冲一下摇晃的车厢使他产生的眩晕。他的内耳前庭器总是耐受不了公交车的颠簸晃动。有时候,欲呕却呕不出和天旋地转的晕车,让他比下十八层地狱还难受,恨不得从车窗跳出去,解脱了这痛苦的过程。
看到朴博死盯着年轻的售票员看,顾佳像喝了一杯山西老陈醋,酸得难以忍受,噘着嘴说:“你又看上哪个漂亮的妹妹了?看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这些酸酸的话语,刺激着朴博的自尊,也警告着他该注意点。他摇了摇头,猛然一醒,才晓得自己失态了。
朴博赶紧扭过头来,面朝顾佳,笑而不语,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纤细的手指,以温柔的肢体动作表示歉意。
“你好。请买票。”女售票员依然死板地对着一位中年男子喊话,并作出准备刷卡的动作。
“我已经买过票了。”那位中年男子低着头,斜瞟一眼售票员,肯定地说。
“你没有买票。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是刚上的车。”女售票员提高了嗓音,有些生气地喊着话。
“我向天发誓。我买过票了。不信,你问问这位朋友。”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大声地抗议着,并指了指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位青年男子。
“这我不知道哦。我刚才打瞌睡了。”青年男子眯着双眼,双手抱胸,麻木地说。
“我敢以我的人格作证,你没有买票。”女售票员得理不饶人地咆哮着。
“我买过票了。我已经说第三遍了,不想说第四遍。”中年男子翻着白眼,怒气冲冲地说。
“你好意思吗?堂堂男子汉,竟为了几块钱,连点面子都不要了。你还有羞耻心的话,就应该自觉买票。”女售票员不依不饶地说。
“喂!你不要乱骂人,好不好?你问问大伙,我买票没有?”中年男子强力地回击着女售票员的指责。
车厢的男女老少,都伸长了脖子,直愣愣地观看着女售票员和中年男子的争吵,像安分守己的观众,正在观看一出滑稽的相声表演。他们,谁也不愿意站出来,替女售票员说一句话,或劝中年男子一句话。他们都无动于衷,坐在各自的位置,暗暗自喜地观看着优酷网上的微电影似的,但谁也不愿意为这场微电影付费。
女售票员和中年男子僵持了一会,以女售票员的妥协告终。她似乎奈何不了蛮横的中年男子,似乎也不愿意为了几块钱较劲。她返回车前头,跟认真地驾驶着公交车的司机,反映着情况。
偌大的车厢,顿时陷入了一种黑糊糊的死寂里,大家都把眼光投向那位堂吉诃德似的中年男子,像无数束太阳光聚集在凹镜的焦点上,渴望通过诚挚的眼神说服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泰然自若地坐着,双手抱胸,扭过头,把目光转向了车窗的外面,观望着往后闪退的路边树木和不远处的高楼,一点也不在乎那些旁观者的眼神。
海湾公园站到了,公交车嘎然而停。朴博和顾佳,手拉手,有些踉跄地下了车,朝
着海边的方向走去。公交车上的逃票事件,像一瓢水泼在柴火堆,瞬间就熄灭了,但一股浓烟升腾而去。
他们顶着温和的日头,沐浴着清爽的海风,缓缓地步行在树荫下的小径。有时,他们不顾“青草依依足下留情”的警示,轻轻地踩踏在草地上,享受着软软的青草的触摸,心里担心着—会不会踩伤了无处不在的娇弱又坚强的小生命。
“博士。你平时不挺爱管闲事的嘛。刚才在车上,你为什么不站出来,说几句话呢?”顾佳挽着朴博的手臂,双眼望前方,有些心血来潮地问。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烦得很。我才不想掺合进去。搞得不好,到站了,你我都下不了车。”朴博理性地分析着,为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
“那不至于吧。我觉得那位男子,肯定是没买票,在耍无赖。”
“他应该是跟我们同一个站上的车,我有点印象。”
“这种人,为了区区两块钱,怎么一点面子都不要了。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真是难以理解。值得吗?”
“也许,他是身上不带‘新安通’,也没带现金呢。所以才选择了逃票。”
“那他直接跟售票员说,没钱又没卡,不就得了。售票员不会赶他下车吧?”
“这种事情,越琢磨越想不通。它就像一团乱麻,不理还好,越理越乱。”
“这大千世界,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奇葩的事都会出现?”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嘛。反过来想,正是因为有了形形色色的人,才会有形形色色的事情发生,这世界才不至于太单调。如果,每一个人都是从一个模子出来,每一件事情的发生、发展和结局都像富士康的流水线作业,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呢?”
“那不就发展到了大同世界的社会阶段。那时候,人人平等,没有阶级对立,没有贫富差距,没有战争。你的东西是我的,我的东西也是你的。共同分享着地球的资源和人类发明的技术。”
“那样的大同世界,只是某些预言家的痴人说梦和某些愤世嫉俗者心中的乌托邦罢了。人类的共同命运,何去何从,充满着很多不确定性。现代文明,也不一定能将人类带向一种一劳永逸的和平、和谐和幸福模式。”
“世界的命运,还轮不到你我去操心。先想想怎么赚钱,攒钱,攒够首付,买一套房,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哈哈。生财之道,会有的,只是机会还没来嘛。面包有了。房子、车子也会有的。相信我吧。”
“你呀。这张嘴巴,就爱瞎吹。每一次都是这一套。”
每当聊起买房这个话题,挺能聊的朴博就马上关紧心扉,不愿多说一句话,像旱季时水库的泄洪闸关上闸门蓄水。顾佳看到朴博脸上的笑容没了,脸色有些阴沉,很默契地关上话匣子,转过身去看大海。毕竟都相处两年多了,他们已经心心相通,彼此知道对方的内心想法。
朴博和顾佳,一左一右地徜徉在风和日丽的海湾公园,沿着石头铺就的小路,不紧不慢地走着。两个人都默不作声,似乎陷入了史前冰河世纪,极度的寒冷,冰冻了地球上所有生物的新陈代谢和活动能力,连灵长类动物的思维能力,都冻结了。
他们走了一会,过了一个公路桥洞,来到一处空旷的场地,看到有人在这里摆地摊,卖自行车配件和可以安装在自行车上的玩意儿。
朴博也是一个骑行爱好者,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地摊处,饶有兴趣地和摆地摊的老板聊了起来。这老板,也是80后,长得白白胖胖,身材高大,眼神锐利,说话一溜一溜的,语速甚快,做起买卖来干脆利索。
“你好。你经常在这里摆摊卖这些东西吗?”朴博有些好奇,和蔼地问。
“差不多吧。我在这边卖东西,都好几年了。”
“你应该是利用业余时间出来摆摊的吧。”
“大哥。好眼力,这都给你瞧出来了。我是在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搞技术研发的。平时下午下了班,才过来;周末的时候,就早点出来。”
“你还没结婚吗?”
“唉。早结了,小孩都有了。结婚结得早,生活压力大嘛,才利用业余时间出来卖苦力,赚点辛苦费,弥补工资的不足啦。”
“你对修理自行车,也有两下子吧。”
“还行。一般的自行车问题,都能搞掂。”
“你可以租一间店面,修自行车,卖自行车配件和与自行车相关的东西。这样,才能把你的买卖做大。说不定,有一天,你的副业成为主业,都不用去公司上班了。”
“去年,我也考虑过租一间店面,但了解到租金太贵,就放弃了。就这样,摆摊卖,做点小本生意,卖多少算多少,压力没那么大。”
“我在新沙村那里认识一个修自行车的老头,他的店面不大,转让费不多,店面的租金也不贵,他想转租出去。我个人觉得,你可以考虑考虑。毕竟,天天在这里摆摊,城管赶,刮风下雨的话,也摆不了摊吧。”
“多谢大哥的关心。城管来了,我就跑,跟他们玩老鼠躲猫的游戏。说句实话,去年也被城管没收过两次货,害得我两三个月都白干了。但我还是习惯了在这边摆地摊。暂时不考虑租店面的事。”
“哦。怎么称呼你?”
“叫我小许就是了。”
“小许。我们能在这里碰上,也是缘分。你听我一句,可以去新沙村那里盘下那家自行车修理店。凭着你的手艺,你可以经营得很好的。”
“心领了。我考虑考虑吧。你留个电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叫朴博,朴素的朴,博士的博。我也加你微信吧。”
朴博加了小许的微信,并保存了他拨打过来的手机号码。有一位想买车前灯的骑行者,在摆放出来的款式中,一一地挑选着,逐一地比较着,还不时地向小许询问着各款车前灯的性能和价钱。头脑灵活的小许,有问必答,详细地解说着,像一位导游在向游客讲解着名胜古迹的历史。一下子,把朴博晾在了一边。
朴博笑眯眯地站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小许,怎么跟顾客交流,怎么和顾客讨价还价,把身边的妻子都忽略了。不耐烦的顾佳,却一个劲地扯着朴博的衣襟,似乎在催促着他离开。一根筋的朴博,对于她的肢体语言,没有任何表示,固执地看着小许做完了一单买卖的全过程,才离开。
顾佳怒着嘴说:“有什么好看的?看了半天,看到了什么?你看看人家,下了班,就出来做点兼职,补贴家用。哪像你,就会到处瞎逛,瞎吹牛。”
“怎么了?我是看看他是怎么做买卖的嘛,不也在向他学习嘛,三人同行,必有我师。哪天我做买卖的话,肯定能用得上。”
“你的想法永远只停留在嘴巴上,从来没见你付诸行动。说得再多,说得再天花乱坠,有什么用?”
“总得有个过程嘛,现在,做买卖也好,创业也罢,不是你我想象的那么容易。况且,我是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的,就像打战,不能打没有准备的战争。”
“无论说什么,你总有你的道理。但你这跟强词夺理,没什么区别。”
“强词夺理就强词夺理吧。我们不要争论这些无用的东西,去公园管理处,租一辆双人踩的自行车,玩玩,怎么样?”
“得要二十元一个小时,太贵了。算了,就在海边走走吧。”
“听你的。以步代车,强身健体,效果更好。”
他们沿着海边的栈道,继续吹着不收费的海风,沐浴着不收费的阳光,一步一步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