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醒来,兰翔仍旧忘不掉昨夜张机走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
早饭过后没过多久,兰翔和张机不希望看到的事情便发生了。
在士兵的驱赶下,冻饿了一夜的俘虏们跌跌撞撞地走出战俘营,排起长龙向山里走去。
“少爷,他们这是要去哪?”兰翔身边的孟通江问道。
“我们跟去看看就知道了,备马。”兰翔说道。
兰翔带着孟焦二人和十几名亲兵,一路跟着俘虏向山里走去。
山路漫长崎岖,冻饿了一夜的俘虏里,不时有瘦弱者禁不住劳累摔倒在地,运气好的在同伴搀扶下站起身来继续行军,运气不好的直接被不耐烦的士兵拖到路边杀死。
孟通江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俘虏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两个年轻的俘虏搀扶了几次都没成功。
一个挎着腰刀的士兵走过来踹了两个年轻俘虏几脚,把两个年轻俘虏赶回了队伍,拖着年老俘虏的胳膊把他拽到路边,手起刀落,殷红的热血从老人的颈部飞溅而出,在空中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
“少爷,你看到了没有?他们在杀俘虏?”孟通江脸色苍白地说道。
“前天打仗的时候,你看到奴隶们被杀的时候不是兴高采烈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兰翔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不一样,前天那是打仗,今天这纯粹是屠杀。”孟通江分辨道。
“别跟我说这个,我现在心情不好,你就装作没看见吧。”兰翔说到这沉默了一阵,忽然说道:“你们两个回去吧,我现在不用你们两个伺候。”
“少爷你这是做什么?我可不是那种见点血就晕的人,我不怕。”孟通江说道,一旁的焦通海也连连点头。
“那好吧,这可是你们两个自己不走的,后悔了不要怨我。”兰翔语气冷漠地说道。
俘虏队伍走了大半天,到了山区的一处山谷入口处停了下来,兰翔心说这大概就是刑场了。
策马走到山谷边,兰翔细细打量起了山谷两侧的高地,却惊讶的发现张机竟然站在山谷东侧的一处高地上。
扔下马匹,兰翔运气鲲鹏之力沿着山谷旁的峭壁奔腾而上,来到张机身边。
落地后,兰翔发现在这里可以将山谷全貌一览无余。
“兰公子,你也来了。”面色苍白的张机招呼道。
兰翔点了点头问道:“张先生,这个画板是什么意思?”
张机扬了扬手里的画笔说道:“今天发生的事我无力阻止,我能做的只是把今天发生的事画下来,等我回了龙城,我要向殿主投诉,到时候这幅画就是证明,兰公子,将来殿主要是过问此事,希望你能站出来做个证人。”
“好。”兰翔的回答简单明了。
数千士兵围住俘虏,一百多名官兵从俘虏群的两侧冲了进去,一番鞭打之后,他们从俘虏群里分割出了大约一千人的一队俘虏向山谷里走去。
这个山谷是个只有一面开口的死谷,死谷的尽头,二百名精赤着上身的刽子手正持刀等待。
一千多俘虏到刽子手面被喝止,随后一百名俘虏被拽出了队伍,跪倒在地。一百名刽子手走到他们身后站定,随着一声令下,一百名刽子手手起刀落,一百颗人头滚落在地。
又有一百名俘虏被拽出了队伍,片刻之后,又是一百颗人头落地。
“少爷,少爷你看到了没有?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孟通江焦通海拽着兰翔跳脚说道。
“我眼睛不瞎。”兰翔冷冷说道。
“那你就不说句话?”
“我太年轻,说了也没人听。”兰翔说道。
张机在一旁一言不发,对兰翔主仆的对话充耳不闻,仿佛全世界值得他关注的只有眼前的画板。
拿着画笔,张机在画板上笔走游龙,将光天化日下发生的惨剧纤毫毕现地记录下来。
兰翔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耳朵一动,抬眼向谷内望去。
张机手中的画笔一缓,也向谷内望去。
谷内传来一阵模糊的声音:“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
兰翔顺着声音望去,却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三个、五个、三十、五十、三百、五百,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
兰翔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淡淡说道:“这是龙神传下来的口号,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
张机无力地垂下拿笔的胳膊,含泪说道:“当年龙神率领的义军就是喊着这个口号推翻了残暴的前朝,没想到今天······今天······”
张机哽咽着说不出话,猛然提起画笔在画板上继续画了起来。
“没想到今天在此情此景下竟然再次听到,真是莫大的讽刺。”兰翔说出了张机没有说出的话。
随着地上滚动的头颅一百颗一百颗的增加,山谷里的口号声渐渐弱了下去。仿佛是对山谷内暴行的控诉一般,山谷外徐徐传来低沉的口号声:“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突破了谷口的阻碍冲进了山谷,与声音一同进谷的还有一千多名奴隶。
奴隶们的声音既不慷慨,也不激昂,只有无尽的低沉与悲壮······
终于,最后一队奴隶被押进了山谷。谷里的尸体一百具一百具的增多,地上的人头一百颗一百颗的增多,“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的口号声却越来越弱,最后随着刽子手们的手起刀落戛然而止。
“少爷,变天了,我们回去吧。”孟通江哆嗦着嘴唇说道。
兰翔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自言自语道:“风云因而变色,草木为之含悲。”
······
大营里,兰翔一回来就被拉去吃酒,这次是马伏波做东,请的还有薛家二少。
“老弟今天去刑场了?”马伏波问道。
兰翔点了点头。
“刑场里什么样啊?”薛猛啃着鸡腿问道。
“还能怎么样?触目惊心呗。”兰翔灌了口酒说道。
“你就应该像我一样,不去刑场,那场面,想想就不爽,干脆眼不见为净。”薛勇说道。
“那么多尸体怎么处理啊?”兰翔忽然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山里的野兽会帮我们的,冬天就要到了,一场大雪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马伏波说道。
“不可能,一场大雪算什么,怎么可能让我忘掉今天的事,我的记性可是好得很。”兰翔又灌了一口酒。
“老弟,不是我说你,忘不掉只会自寻烦恼,还是趁早忘掉的好。”马伏波说道。
“今天发生的事,会让我时刻记住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为什么要忘掉?”兰翔说着起身告辞。
薛猛要拦他,薛勇拉住了薛猛:“他今天心情不好,不要烦他,唉,他还是太年轻啊!”
兰翔一言不发地在人声鼎沸地大营里走着,想起当初来龙神大陆前孔前辈曾经说起,龙神敖烈在龙神大陆传道失败,以致于大陆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孔前辈赠与自己空间戒指,正是希望自己能早日结束龙神大陆的乱象。
庄前辈虽说没有要求自己在龙神大陆一定要传哪种道,可是道家三宝,以慈为首,庄前辈的想法一定与孔前辈相近。赠与自己《鲲鹏诀》的初衷想必也是希望自己本着一颗慈心以暴止暴,而不是用来好勇斗狠、草菅人命。
反观自己来龙神大陆的这些日子,终日里蝇营狗苟、斤斤计较收了几个弟子,点亮了几片鳞片,却把二位前辈的期望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今天这七千多人的鲜血唤醒了自己,自己还不知道要迷失到什么时候,这可是······咦,兰翔想到这忽然感觉脸上传来阵阵凉意。
伸出右手,兰翔接住几片从天而降的雪花,“竟然下雪了,今年的冬天还真早啊。”
兰翔在身上蹭了蹭右手,低声说道:“这可是血换来的明白。”
“这场雪让兰公子明白什么了?”一个声音从兰翔背后响起。
兰翔回头,看到张机拎着酒瓶站在那里。
“这场血让我明白了我将来要到哪里去。”兰翔说道。
“兰公子将来要去何处?”张机追问道。
“将来啊,”兰翔背着手很是琢磨了一阵:“我将来会找个地方办一间学校,做个校长,教书育人。”
“兰公子好志向。”张机说道。
“你找我有事?”兰翔问道。
张机晃了晃手里的酒瓶:“我来找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