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有福恼悻悻地离开了俱乐部。一出俱乐部的门,迎面就是一股黑风。那风像一根柱子,顶天立地,那根会走的柱子走到了有福面前就不走了,就把有福裹在了里面。等有福从里面钻出来时,他像刚刚从井下工作面上来一样,黑眉凹眼。后来,他走在路上,感到一阵阵害怕。他想起了小时候娃娃们见到旋风时说的那句话:旋风旋风你是鬼,我是阎王不怕你。今天这个旋风是不是鬼?要是鬼的话,他该怎么办?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阎王。阎王也是官儿,而且是掌握人生死大权的官儿。
就这么想着,就这么走在。直到一辆给锅炉房拉煤的车“歘”地停在他跟前,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大声骂了句“操你妈的,你不想活了老子们还想活”,他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行走在马路的正中间。他自觉理亏,一声不坑地躲在了路边边的柳树背后,等车走的看不见了才钻出来。
有福朝通往家中的那条小路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返了回来。
有福,你没有看今天的演出?迎面过来两个女人,跟他说话的人是和他一个队的大山的女人。
嫂子,看了一会儿。
你们家改莲可是个人才,唱得跟郭兰英不差甚。大山女人啧啧赞叹。
有福强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自从和女人睡了几回后,有福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死人,没球一点点用。只要一挨住改莲的身子,他浑身就像筛糠一样,抖得唰唰的,最后,发展成对黑夜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常常在心里骂自己,自己刚刚三十出头,正是年轻力壮、精力充沛的时候,怎么竟这样的窝襄,这样的无能!以前是时时想女人,天天盼女人,夜夜梦女人,而今年轻漂亮的女人就躺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竟是这样的不顶用!不怨天,不怨地,就怨自己不争气。慢慢地他想通了。两口子不是同父生、同母养,你东他西,有的相隔千乡百里,能在一个锅里搅稀稠,天天在一个被窝里睡觉,靠什么?感情感情,说白了不就是杆子上的情?自己连这点本事也没有,还要人家给你做饭洗衣伺候你?
他不知道发生这个变化的原因是什么。他还是他,对那个事情依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他知道,这个变化是从那个雨天开始的。那天他上二班,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的一点了。开了家门,女人意外地没睡着,还说,咋这会儿才回来,饭在锅里扣着。
他好一阵纳闷,今天的阳婆怎么从西边出来了?
当他揭开锅盖时,发现里面放着饭和菜。从那天起,改莲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有了笑容,嘴里有了歌声,晚上他回家后也有了可口的热乎乎的饭菜。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有工作,有老婆,而且是仙女一般的美人儿,下了班以后有热饭吃,美中不足的是自己……
想到这里,有福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唉了一声。
22•
马路旁边的小饭店隔三差五就是一个。尽管有福天天都要路过这里,可有福从来没有进这里吃过一顿饭。不是人家张改莲不让,是有福自己就舍不得。他说,在家里想吃甚做点甚,省钱不说还入法,又不是没有家。有福说这话的时候,那个家字说得特别重,也特别自豪,甚至有点得意劲儿。
有福走到一家叫姊妹饭店的门口时脚步稍微慢了点,在门口迎宾的那个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的女人连拉带扯就把有福拽进了饭店。有福刚刚坐稳,另一个年轻女人就端着茶壶过来给有福倒了杯茶水,说,大哥,你今天吃点啥?有福问你这里有甚?那女人笑着说,大哥,别看咱的店不大,可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你想吃啥有啥。有福说有没有过油肉?女人说,有有有,大哥来一盘?有福说多少钱?女人说不贵不贵,才五块钱。有福一听五块钱,说,等等。有甚面?女人说剔尖揪片刀削面,大碗三块,小碗二块五。有福看了看服务员手里端的碗问,那是大碗还是小碗?女人说小碗。有福又看了看大碗,觉得还是大碗合算,就说来个大碗。好咧。女人就喊了一声,一个大碗,一盘过油肉。有福说不不不,不要过油肉。女人一听脸哗地拉了下来,不过马上又变的眉开眼笑,说大哥,一年四季下的个坑,四块石头夹一块肉,连个过油肉也舍不得吃,是不是有点太委屈自己了?是不是嫂子不让?有福一听这话,火气呼地一下起来了,说,谁说不让,来个过油肉,我看我吃了谁能从我肚子里掏出来?
等过油肉端上来后,有福又有点后悔了。不过,后悔也晚了。那顿饭,有福花了整整8块钱!这是他参加工作后唯一一次下饭店。
从饭店里出来,有福听到路边的广播声就站住了。
广播里一个女人说,请欣赏,男声小合唱,《班组的哥儿们亲兄弟》,作者,王福喜,表演者,综采队杨志刚等。
接下来,他听到了从广播里传来了歌声:
班组的哥儿们哟天天在一起,我们就像那亲兄弟亲呀么亲兄弟。他连着我,我连着你,携手并肩去采煤。哎咳哟嗬嗬哎咳哟嗬嗬百里煤海显神威……
有福听着听着就骂了一句,亲兄弟,亲兄弟,亲他妈的……
23•
俱乐部的后台,正在卸装的张改莲看杨志刚回到后台,就冲他送去了一个秋波外加一个甜甜的笑。杨志刚不动声色地向她使了个眼神。
就在这时,蒙蒙拎着摄像机也来到了后台,看到了杨志刚,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杨队长,你好。
大记者,你好。杨志刚说着伸出了手。
看两人热情地握手,张改莲在一边有点不高兴。
没想到杨队长的歌儿唱的这么棒,跟歌星差不多。蒙蒙说。
是吗,那我明天辞职去当歌星了。要是没人要,你可得包赔我的全部损失了。杨志刚笑着说。
蒙蒙也笑着回答,行,没问题。
哎,大记者你今天又来采访谁?
采访你呀。怎么,不欢迎?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那咱们现在就开始吧。杨队长,我知道你们综采队主要的任务是生产。矿上今天举办安全生产文艺汇演,你……
哎,真的是要采访我?
是啊。这次矿上举办安全生产文艺汇演,你当队长的不光大力支持,而且还亲自参加,请你谈谈自己的看法。
生产和安全其实是一对连体婴儿,你离不开他,他离不开你。安全是为了生产,生产必须安全,一个队的生产搞的好不好,安全工作很重要。安全不好,生产肯定要受到影响,效益也一定会大打折扣。所以,我以为,安全生产要一起抓……
张改莲看着看着,突然朝杨志刚走了过去。杨志刚没注意,让张改莲给撞得打了个趔趄,把蒙蒙给挤到了一边。
对不起。张改莲朝蒙蒙点点头,说。
没事吧?杨志刚瞪了张改莲一眼,问蒙蒙。
没事,没事。蒙蒙莫名其妙地看着边走边卸装的张改莲。
张改莲卸完装正要走,有个女的对她说,急急忙忙回去干啥,是不是老公在家等不及了?
有福上二班,我得回去给他做饭。张改莲回答道。
那女的撇撇嘴,啧啧啧,不会让他买的吃上点。
张改莲没搭腔,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瞪了杨志刚一眼。
24•
在杨志刚离开以后的几天里,张改莲的魂儿像给丢了一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做什么也心不在焉。像民歌里唱的那样“想哥哥想得着了慌,蒸莜面放在水瓮上,哎呀,蒸了半天冰巴凉”。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可躺在床上,一想到杨志刚那粗壮有力的胳膊,心里就砰砰地跳,就怎么也睡不着了。这是她遇到的第二个男人,一个让她能够销魂的男人。她不知道别的女人怎么样,她只知道自己的生活中不能没有男人。她这时才真正理解了那些为爱不顾一切包括生命的男男女女们。
这天夜里,有福上班走了,临走时嘱咐她睡觉时吹灭灯插牢门,还让她拿根棍子立在门后以防不测。张改莲说没事情没事情安安心心下你的坑去吧。等有福走了,她又睡不着了。可睡不着了也得硬睡。她嘴里轻轻地哼着“前半夜想哥哥扇不熄灯,后半夜想哥哥翻不过身,哎呀,想哥哥想得天不明”的小曲,用笤帚扇了下电石灯,灯苗摇摆了几下,又挺直了身子。就在她第二次准备吹灯时,有人敲门。她的心里一紧,他们住的地方其实就属于荒郊野外,如果真有什么强盗赖人,连个通风报信的人也找不下,因此,她不能疏忽大意,必须认真防范。好在张改莲的胆子不小,听到敲门声,她没有吭声,手里攥了根棍子,静静地立在门后。
嘣嘣嘣,又是几声。而后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别害怕,我是杨志刚。
张改莲不放心,问了句,你是谁?
我是杨志刚,你忘了?
张改莲听出有点像是那天下午来的那个男人的声音,但没有马上开门,而是拿着电石灯透过门上的玻璃照了照,确认真是杨志刚,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
杨志刚进门后说,没想到你的警惕性这么高。
住在这种地方,不小心行吗?
也是。有福怎么就选了个这地方,跟荒山野岭差不多。
有福没本事,那你给找上个好地方。
仔细想想,还真没有什么好地方。咱们煤矿上的地方就是缺得利害。
黑天半夜,你怎么来了?张改莲问。
还不是因为你?
我怎么了?
你让人想得不行。
你真会说。
真的,你是让我见一面就再也忘不了的女人。
真的?
真的,我要胡说一个字,就不得好死。
不许你死呀活呀地胡说八道。张改莲在说话的同时,拿手捂住了杨志刚的嘴。
杨志刚一把把张改莲抱在怀里,放在床上。
杨志刚,你说我是不是个赖女人?过了一会儿,张改莲用手梳了几下蓬乱的头发,突然问。
你怎么……张改莲的话让杨志刚有点莫名其妙。
你说实话。
杨志刚摇摇头说,不是。
也许你是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说。一个女人背着自己的男人和别的男人睡觉,这能算得上一个好女人?
哎,这不能全怨你。是命运对你太不公平了。自己真心喜欢的男人欺骗了你,嫁了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也罢,可偏偏却是个那样子。如果你不是一个好女人,那我肯定也不是个好男人!
我一个人静下来想,我们这样做……
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话了?
这倒没有。是我觉得对不起有福。自从跟他来到这里后,我就拿定主意和他一起安安心心地过一辈子。谁知道,他却有这个毛病。因为自己有短处,有福在我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每月开了资把工资一分不拉地交到我得手里,自己舍不得乱花一分钱,家里办什么事情也是由着我。我知道,他这样做,是怕我离开他。
有福是个好人。要是他没有那个毛病你我也不会……
我现在很矛盾。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改莲,自从我老婆去了以后,我就不想再不结婚了。可那天见了你之后,我的魂一下子就被你给勾走了。真的。不过,当我们做完那种事之后,我心里就感到悔恨,感到羞愧,我一次次责备自己,也一次次发誓不再找你,但一想起你,一看到你,我就无法控制自己。
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都怨你,要不是你,我早就离开了这里。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准备离开?
是的。那天看到了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改变了主意。
这也许就是缘分。既然上天安排我们在一起,那就听天由命吧,直到哪天我们的缘分尽了。
两人说着说着又抱在了一块儿。
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25•
张改莲憋着一肚子气从俱乐部里出来,走走停停,看到后面有人追来,就在僻静的一个拐弯处站住。
杨志刚一溜小跑刚刚追到了那里时,张改莲突然走出来,气汹汹地拦住了他。
杨志刚装模作样地啊了一声,说,干什么,把人吓了一跳。
张改莲问,刚才那个女的是你的什么人?
哪个女的?
装什么糊涂还有哪个女的对你那么感兴趣。
噢,你是说蒙蒙。怎么了?
不怎么。我看见你们很亲热。
你胡说什么,人家是局电视台的记者。
是啊,人家是电视台的记者,我算什么,从山村来的农民。
你越说越离谱了。人家是来采访我,这是工作。
我也没有不让你们工作,你现在也可以回去和她继续工作。说着转身就走。
杨志刚一把拉住她,谁又招惹你了?蒙蒙是武矿长的女儿。
我说呢,你是不是要学凤凰攀高枝,当矿长的乘龙快婿呢?
我想,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
张改莲扑上去,用拳头在杨志刚的身上不住地捣了起来。杨志刚一把抱住张改莲,张改莲挣扎了几下,最后两人亲吻起来。
过了一会儿,张改莲挣脱身子,对杨志刚说,走吧。
去哪儿?
你说去哪儿?
今天不行。
为什么?还想回去工作。
小心眼。有福不在家?
他看节目去了,我告诉他今天我要演出。
那也不行。今天刚刚开了会,二班我得下坑去。杨志刚解释道。
都好几天了,人家想你。
这样吧,我今天尽量早点升坑。
那我在家里等你。快点,啊?说完,两人又亲吻起来,看到有人来了,急忙松开了手各奔东西。
26•
客厅里,刚刚进门的郝仁义正在换华良玉递过来的拖鞋。
急急忙忙催我回来,有什么事?郝仁义就换鞋就问。
你猜猜。华良玉没有正面回答。
是不是想我了?
华良玉撇撇嘴,美得你。
那是不是蒙蒙找了个对象?
哼,我一提这个,人家就说我才二十五,还小哩。
要不就是你的什么论文又获了奖?
那已经是几辈子的事情了。告诉你吧,不是女儿的,也不是我,而是和你有关的。
和我有关?郝仁义刚坐在沙发上,身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了蒙蒙的声音:爸,祝你生日快乐!
郝仁义有点激动的说:生日?爸爸早就忘了。蒙蒙,你在哪里?
爸,我在这儿。蒙蒙说完从自己的卧室里钻了出来。
良玉,你要是不说,我真的给忘了。谢谢你们。
华良玉和蒙蒙往生日蛋糕上插好了蜡烛,点上了蜡烛,一家三口人唱起了《生日歌》。
仁义,快许个愿。华良玉说。
郝仁义想了想,双双合十,站在那里,微微闭上了眼睛。
告诉我,你许的什么愿?仪式结束后,华良玉问郝仁义。
你猜。
关于你提拔的事?
郝仁义摇摇头。
关于蒙蒙的?
是关于我们全家的。我希望全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们的蒙蒙早日找一个如意郎君。等我们一退休,就回老家去。每天早晨在沙滩上散步,看海,看日出,看飞翔的海鸥;晚上坐在阳台上,喝茶,听音乐,听海浪,过几年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舒心日子。郝仁义说话时微闭着双眼,已经完全陶醉在自己描述的那个世外桃源里了。
爸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蒙蒙吃完了蛋糕,用纸巾擦了擦嘴对郝仁义说。
什么好消息?
电视台的领导决定,下个月让我去BJ进修。
这可真是件好事。蒙蒙,明天咱们全家到市里找一家饭店好好撮一顿,庆祝一下。哎,你妈知道不知道?
我早告诉她了。
看来,女儿还是跟妈妈亲呀!
华良玉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你们是不是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
爸爸嫉妒我们的关系。”
这叫罪有应得,谁让他把咱们的家当成了旅店呢。哎,准备吃饭吧。华良玉笑着说。
对,今天该我值班哩。
一家人围在哪儿吃饭的时候,茶几上的电话响了。
27•
郝仁义正要接,华良玉朝他摆了摆手,自己拿起了电话,喂,谁呀?噢,方书记,你是找仁义吧。他在,你等等。
郝仁义拿过了电话,方书记,好稀罕呀,你可真不够意思,足足有两个月了也不来我们龙山矿看看。
仁义呀,我们搞纪检的可不像人家管组织、管资金的,走到哪里人们也是笑脸相迎,哈哈哈。
那倒未必。只要自己心里没鬼,就是公安局法院的人来了又有什么?你说是不是?
理倒是这么个理儿,反正没有多少人愿意和我们打交道。
他们不愿意,我郝仁义随时欢迎你。
那好。我现在告诉你,有人举报了你。
那你明天就组织人来查。
仁义,我说的可是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
仁义,我真的不是跟你开玩笑。良玉在不在跟前?
良玉?方书记,你说吧,良玉回了卧室。
仁义,今天纪委办公室的人给我送来了材料,是揭发你的匿名信。
哪方面的?是贪污受贿、男女作风还是买官卖官?”
经济方面的,说你有受贿行为。
你信不信?
你说呢?”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然后再同其他常委通气。
谢谢你,方书记。其实,我早有一种预感,因为有风声说要提拔我。这似乎已经成为一条规律,每当一个人面临提拔时,总是会有人出来告状。不是这儿不好,就是那儿不对,再不了就是作风有问题。但凡有人告状,领导总不能不过问吧,于是,就派人下去查。等问题落实完了,提拔的机会也就过去了。因为我们的原则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而一个人面临提拔的机遇是有限的,有时候,一次机会可能会影响他的一生。
你说的不错,这种现象大家也都清楚,可就是无法改变。
方书记,不管我今后如何,我今天想把一些心里话讲给你听。你说,像我这样的情况如果再去贪污受贿,那一定是有病!我在矿级领导岗位上呆了将近十年,不用搞任何歪门邪道,单靠工资我的存款也有百八十万!良玉在咱们医院,官儿不大,也是个院长,一年的收入也不算少吧?我们就一个女儿,而且已经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也不错的工作,你说,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不否认现在有许多人用钱去铺路,去买官,可我不会,不是我有多么高的觉悟,而是觉得那样做太累,太下作,也不值得。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父母没有文化,他们含辛茹苦把我培养成人已经很不容易,我如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没法面对生我养我的父母,没法面对我的妻子、女儿!我现在熬到这个位置已经很知足了。如果领导提拔,我很高兴,说不高兴那是骗人,谁不想出人头地?如果哪天让我离开,我也能想得通,这位子人人都可以坐,又不是为咱定做的?我不是在这里表白我有多么高尚,像吃吃喝喝占公家便宜的事儿咱也有过,但我敢保证,违*纪国法的事情我自今没有做过,以后也不会做!我可以不做官,但我不能不做人。所以,我请求上级领导立即派调查组来。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天良,你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该干啥干啥。特别是安全工作,这可是一票否决的硬指标。
方书记,你说得对,我们在基层工作的人每时每刻都在考虑着这个。说心里话,现在这安全工作最难搞。你看,为了安全,煤矿上的干部可谓是绞尽脑汁,甚至可以说是不择手段。烧香拜佛的有,请人算命的有,今天想个这法子,明天出个那主意。其实,咱们煤矿一年四季跟石头打交道,出事故是绝对的,不出事是相对的。谁也不敢吹这个牛,说我的矿上就不会出事!作为我们管理者,我们的责任就是如何堵塞漏洞,防患于未然,千方百计减少事故,尤其是人身事故。我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安全为天,天是最大的,最重要的。但是,天也有出问题的时候,一旦天出现了裂痕或者窟窿,我们当领导的就应该像女娲一样,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做一个勇敢的补天者。
仁义,局里最近可能要让你去省委党校去学习。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属于正常培训。我现在告诉你,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没什么,我服从上级的安排。
那好,就这样,改天见面咱们再聊。
郝仁义缓缓地压了电话。
仁义,什么事?华良玉问。
方书记说,局里有可能让我去党校学习。
为什么?华良玉问。
郝仁义解嘲地说,革命的需要嘛。”
爸爸,是不是有人告了你的状?蒙蒙问。
你怎么知道?郝仁义问。
猜的罢。现在一说要提拔哪个人,十有八九就会有人告状。
让他们告吧,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
仁义,你得找领导说说,要不,等问题查清了,机会也就过去了。
爸爸,妈说得对,先不说提拔不提拔,咱的名誉要紧啊。你要是不说,人家还以为你真的有问题哩。
找领导做什么,有事没事自己还不清楚?我一个农民的儿子能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为了提拔,今天找这个,明天求那个,活得累不累?
现在的干部谁不是这个样子,就你清高。华良玉看了一眼郝仁义,埋怨道。
爸,你得更新观念,与时俱进,该出手时就出手。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蒙蒙,爸爸该走了,安监处黄处长出差没有回来,我今天替他顶个班。”
28•
开过班前会后,二班的人换了衣服,离开队部,朝付坑走去。小马图省事,便把刚刚领的头灯和自救器挎在肩膀上。
付坑离福利楼大约有三百多米的距离。有福他们下坑,大都走这儿,除非要运大一点的设备,必须走大巷。
有福走在最前边。紧跟在后边的是小马和其他几个工友,而在最后边的永远是黑棒。
黑棒姓王,是有福的师傅,也是综采队为数不多的老工人。人们叫师傅黑棒,是因为师傅几十年如一日天天抽的是一种廉价雪茄烟。
和往常一样,黑棒一摇一摇走着,嘴上叼一支烟,两个耳朵一边还别着一支。
付坑装着一个很大的风扇,张着大口,一年四季对着坑下呜呜的叫着。风扇旁边有一扇木制的门,上面钉着的铁皮牌子上写着四个字“以人为本”。有福第一次参加班前会时,正遇上安全检查。有领导问,以人为本是什么意思?一个工友回答,以人为本就是把工人的生命当作出煤的本钱。当然,那个工人挨了批评。不过,直到今天,他对这句话依然是似懂非懂。每天,工人们就是通过这个写着以人为本的牌子的黑洞出入坑下。每天下坑前,人们总要在风扇对面那片开阔地上歇一会儿。大家或躺或坐,在那儿看对面高大的长满各种灌木的山,看天上飘来飘去的云,看那条曾经清澈的小溪,更多的是讲一些带色的笑话。
师傅,你买的新房有多少平米?等黑棒摇摇晃晃走过来,又慢吞吞的坐下以后,有福问。
七十多平米。啊呀呀,花了八万,这么厚一摞,我一辈子省吃俭用积攒的,一下就没了。黑棒用手比划着,很心痛的样子。
心疼球哩,你可住上有水有电有煤气有暖气的楼房了!有的人想花钱还没有那个机会哩!班长说。
是给人家买下了,咱哪儿有那福气。黑棒说的人家就是自己在矿上刚上了班的儿子。儿子已经有了对象,就等着这房子。
小马用很是惋惜的口吻说,黑棒,你今天可吃了大亏。
黑棒急急地问,怎么了,你们……
众人也不解地望着小马。
你没看上今天的演出。小马说。
黑棒不以为然地说,我还以为你是说啥哩。
黑棒,你是不知道,咱们有福的老婆不但人长的像仙女一样,那小嘴比八哥还巧哩。一曲《红兜兜情》把全场的人都给镇了!有福,你说是不是?
有福裂开嘴笑了笑。
黑棒撇撇嘴说,《红兜兜情》我早就看过了。那天,你小子没上班,居委会的家属们去队里慰问,就在会议室唱的,跟我们面对面。那姑娘唱的就是好。
呀呀呀黑棒,唱的好我承认,可你咋知道人家是姑娘?有福,你老婆到底还是不是姑娘?小马盯着有福问。
有福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
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
小马没有觉察,依然说,有福,你着着急急走了,没看上咱们队长唱,咱们队长那标准的男中音,好着哩!要是和你老婆来个二重唱,那肯定是一绝!
有福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说,放你娘的狗屁!说罢,用手套啪地抽了一下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福的身后留下一团黑色的烟雾。
小马尴尬地望着有福的背影。黑棒训他,小马,该给你小子的嘴上拴个笼头,要不你小子成天尽胡说八道!
小马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啪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29•
一阵囔囔的脚步声在巷道里响起。走到一个拐弯处,有福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晚上。那个让他今生今世也无法忘却的晚上。
那天他上夜班。他们换了工作服后便开始下坑。
大巷里,除了他们沉闷的脚步声,偶尔传来电机车铃声。几个人边走边说话。他走着走着忽然“啊哟”了一声。旁边的小马问,怎么了,有福?
肚子疼得利害。说完又蹲在那里呻吟起来。
有福,实在不行就升坑,小马,你快扶有福到保健站看看。班长说。
小马搀着有福来到了坑口,推门坐在保健站地下的木头长条椅子上。保健站的大夫问:怎么了?
有福摁着肚子,呲牙咧嘴地说,也不知道咋球了,走得好好的,肚子突然就疼了起来。
大夫让有福躺在床上,检查了检查说,没什么毛病,很可能是着了凉。吃颗止疼药,回去再拿暖水袋捂一捂肚子。
你上班去吧,我在这儿坐一坐。有福对小马说。
小马说,你要没事我就走了。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不用。
那我走了。
有福坐了一会儿,对大夫说,不相干了,刚才差点疼球死。
大夫说,记住,回去拿暖水袋好好捂一捂。
有福用手捂着肚子,慢慢走着,脑子里想象着张改莲现在正做什么。
在离家门几步远时,他就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男人含糊不清的说话声和女人异样的呻吟声……
他推推门,门关着。这时,月亮匆匆地露了一下后又钻进了云层,一瞬间,他看到白色的物体在床上滚动……
床上的俩人早已坠入云山雾海之中,除了来回在床上翻滚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顾不下,他们已经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他们好比亚当和夏娃在只属于他
俩的伊甸园里无拘无束,尽情地恣意地享受着人生的乐趣。直到他“咚”地一脚踹开家门,手举铁锹,怒发冲冠地站在地下时,他们才停止了翻滚。
有福的铁锹并没有劈下去。因为他掐亮手中的电棒时发现床上那人是他的队长。不过,往日说一不二叱咤风云人高马大的顶头上司,今日却跪在了他的脚下,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地讨饶。这大概是有福一生中最威风、最荣耀的时刻。倒是张改莲满不在乎,一副巾帼英雄的样子,不关他的事,是我叫他来的,要杀要剐冲我来!张改莲看他的手在抖,一把夺过铁锹,“快走!”一句话提醒了跪在地下的杨志刚,嚯地爬起来,挟着衣服,箭一般夺门而去。
有福咚地跌在床上,拼命地撕着自己的头发,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张改莲愣了一下,扑过去抱着他哭了起来。白洁如玉的肩膀一耸一耸,边哭边说,谁叫你不顶事来……
30•
自从和张改莲相识以后,杨志刚变得更年轻更英俊更潇洒了。其实,对于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心态,是精神。在市里参加劳模会的时候,他和那些代表们闲逛时看到一款手机。不知为什么,他一看到那款手机就想起了张改莲。那是一款情侣机。大的伟岸、大方,充满阳刚之气,小的小巧玲珑,秀丽、温柔。在他的眼中,张改莲如同那款手机,妩媚,动人,而只有像张改莲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这样的手机。他毫不犹豫地买下了那款手机。他要把这份礼物送给他心爱的女人。
回到队里后,他又拿出一款小巧玲珑的手机,看着它,如同又见到了张改莲。
技术员小何进来看着手机,就问,杨队长,给谁买的手机?
噢,是给一个亲戚捎的。你看行不行?
小何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好,好。可惜我老婆是在家里种地,要不我一定给她买一个。
种地的怎么了?现在捡破烂的玩手机的也有的是。哎,我一会儿出去办点事,要是坑下有事,就打我的手机。说着,从柜子里取了一瓶酒,往口袋里一揣,出了队部。
等他来到摩天岭时,张改莲早做好了饭,倚在门口翘首等待。发现他来了,她躲在门后面,等他一推门,她就像孩子撒娇一般把两条白嫩的胳膊缠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就是一阵响亮的吻。
你猜猜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杨志刚对她的耳朵说。
快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张改莲有的迫不及待。
你先闭上眼睛。杨志刚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张改莲一把抢过手机,拿在手里左看了右看,爱不释手。她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说,等会儿你得教教我怎么用。
简单得很,和干那营生一样。
张改莲明知故问,什么营生?
他一把把张改莲抱在怀里,放在床上,说,就是这营生。
急什么,等吃了饭再……
这比吃饭还要紧。
不行,门还开着,万一有人来了怎么办?
这地方除了我,人家谁还来.
那也不行。人家饿了,浑身软得没有一点点劲儿。
那就依你。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了酒瓶,打开,倒进了两个杯子里。
祝你生日快乐。杨志刚举起了酒杯。
谢谢。这些年连我也记不住自己哪天过生日了。张改莲感动地热泪盈眶。
两人坐在床上,打开窗户,就着那柔柔的水银般的月光频频举杯。一阵微风吹过后,山坡上那浓烈的蔷薇花香扑面而来,几杯酒下肚后,酒精的作用点燃了**之火,于是,两人就赤身露体抱在一起,尽情地发挥起来。
月亮害羞地躲进了云层里。黑色的夜幕笼罩了一切。
那一夜,是让他刻骨铭心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