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了中天,住在普济寺的第一个夜晚来了,寺庙内外除了蝉鸣就是鸟叫,陆明却在感知着平和背后可能存在的危机,整个人绷得很紧,几乎竖着耳朵,一丝丝的动静也不敢放过。
相反地,身为诱饵的秦如月却悠闲地在院中散步,看着满院子的萤火虫,点点的光浮浮沉沉就像她的心一样,没个着落,这一整天她做了很多事,一会觉得轻松惬意,一会又突然难过起来,心情莫名起伏,刚刚晚饭时还谈笑风生,走了一会又开始烦躁。走走就走出了女客住的西厢房,到了前院,大树旁猛地窜出一个人,吓着了她,几乎看清的同时转身就走。
手臂被紧紧捉住,还是带着玩味的声音:“我等到你了。”
秦如月看也不看他:“公子我们认识吗?”
韩隐有些无奈:“白天的时候人太多,不便说话,恐怕给你带来麻烦。”
秦如月心里脑子里叫唤着:他不是不理你,只是怕误了你的事,他这样为你,你却只会使小性子,秦如月啊秦如月,你当真是如此小气的女子吗?
这才抬头望他,不知不觉眼中氤氲着水汽:“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
韩隐把披风脱下来垫在歪脖子树上,扶她坐下,单膝蹲在地上抬起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见你,如果你也想见我我们就会相见。”
“你出来很久了?”韩隐笑而不语,秦如月拉住他的衣袖,觉得湿乎乎的,想是被夜露浸湿了。
原来他在夜露中站了至少一个时辰,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普济寺的第一个晚上毫无动静,金燕子显然紧张地一夜没睡,布置早饭的时候打着呵欠,秦如月喝了一碗粥,顺手拿个馒头咬了一口,刚想咬第二口的时候陆明进来了。
金燕子赶紧上来盛粥:“陆大人,喝点粥吧!”
陆明没出声,秦如月觉得他很没有礼貌,人家又不是他的下人,他至少应该吭一声。刚要说话,陆明指着金燕子:“你,出去。”
他的脸色很难看,一副被欠了几万两的样子,秦如月很奇怪,他不会被采花贼折磨疯了,想着应该安慰他一下:“放宽心,我们这次一定会抓到人的,兴许今晚他就来了。”
“你昨晚去干什么了?见谁去了?你知不知道随便出去很危险?”
秦如月呆愣了很久,才彻底明白他的问题,从表面上看,他应该是在关心她,从师兄的身份看,这样的口气似乎也不是很过分,放下筷子浅笑:“就是一个朋友,就在这院中,一般人哪里伤得到我,没事的。”
陆明坐在她身侧,恰好瞧见她脸上的梨涡,她的语气和动作都透着欢快,他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是的,师妹的武功高强自然不怕,那你有没有想过夜半外出恐怕会暴露身份,举动完全不顾全大局,若是如此又何必掺和此事。”
本来秦如月是很理解他的心情,可是再往里面想一下就不对了,首先,作为一个小白脸,只知道溜须拍马混官场而且臭美,武功还不如她的师兄,其次,求人帮忙的是他,再次这辈子只有她在别人面前耍脾气的份,这话越想越不能听。
于是她从呆愣变成了有些气愤:“我是来帮忙的不是你手下的捕快,用不着你这样管我。”说完这话秦如月的胸口砰砰几声,已然有些激动了,她认为以陆明的脾气定会服软,想着他要是说句好听的大家就一切如常好了。
陆明猛地转过身来,眼中似有小火苗在窜动:“好,既然如此,请秦小姐自便吧,此事不再劳您费心了。”
金燕子一直守在门外,见陆明气冲冲地走了,进屋见秦如月一个人呆坐着叫了声:“月姐姐。”
秦如月白嫩嫩的面上似乎上了霜叫嚷着:“燕子收拾东西,回将军府,本姑娘不伺候了,又不是我的差事。”
金燕子心中着急又不敢相劝,正着急时,外面的天顿时黑了,天边闪过几道白光紧接着轰隆隆几声闷响,倒豆子般的大雨瞬间铺天盖地地下来了,她心中一喜:“姐姐,这么大雨,山路恐怕走不了了。”
秦如月低头闷坐在床上,不再出声,此时外面有人叫门,打开门,金燕子欢快地回头叫道:“月姐姐你看谁来了。”
秦如月不情愿地抬头,只见滂沱大雨前面站着位白衣公子,浑身不见一丝雨水,嘴角挂着微笑,眼神温和地望着她,身旁还站着一对金童玉女,正是石言玉带着石砚和小翠到了。
“你怎么来了?”清亮的语调中透着欢快,见到他愁云一扫而尽。
石言玉嘴角的笑容加深:“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石言玉慢慢走进屋中,秦如月往左边挪了挪让出位置给他,石言玉刚坐下,小翠大声地道:“公子担心姐姐那个急脾气和陆大人吵嘴,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的,赶紧过来看看。”
她这一句话,秦如月的脸又黑了,石言玉不禁微眯了眼睛,眉头一个川字一闪而过。
石砚眼珠在各个人身上滚了一圈,冲着小翠横了一眼:“你懂什么,公子是担心姐姐的安全,姐姐温柔和气,我看那个陆大人可傲气的很,刚才公子和他说话看他那副样子,恐怕会欺负姐姐。”
石言玉连忙喝止:“好了,小孩子懂什么,赶紧把我带来的东西拿出来。”
石砚这几句话说得秦如月眉开眼笑的,心里直夸小伙子心明眼亮,把昨天的事情和石言玉说了一遍,只是韩隐那里一笔带过,只说是个普通朋友。
石言玉听后,心中已经了然,如月虽然一直很豪爽豁达,与男子为友甚至半夜喝酒谈心,但是她出身名门自幼受慕将军约束,相交的男子均是自己同门中的几人而已,那人能够与她结交,甚至夜里相见,可见不寻常。如月说起他的时候,不自觉地声音提高,呼吸微微变快,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脸上不自觉的微笑,这个人在她心中的地位定是特殊的。而陆明,这位自命不凡的翩翩公子恐怕也是有了旁骛,如月却毫无所觉,她这个人若是觉得自己没有错是绝不允许他人先不高兴的,不觉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他知道终归有一天如月会喜欢上一个男人,也会被别人喜欢,而他早已经决定做她一辈子的哥哥了,不是吗?
石言玉带来了不少吃的,小翠和金燕子借寺里的厨房忙活了几道菜,虽然都是素菜,但是十分美味。饭前秦如月打发了金燕子去叫陆明过来吃饭。小翠小声地冲着石砚说:“月姐姐就是闹小脾气,这一会她就不生气了。”
她声音不大,可秦如月和石言玉都是高手,耳聪目明,哪有听不见的,秦如月拉过石砚:“石砚啊,还是你好,从来不说姐姐的坏话,下次有时间我得好好指点一下你的武功了,其他人就不要跟着来了。”
小翠顿时急的跺脚:“姐姐,谁敢说您的坏话,我刚才还夸您心胸宽大呢,是不是石砚。”
石砚得意地摇头,小翠怒了,扬手就要打,石砚用胳膊挡住,另一只手趁机在小翠臂上捏了一下,小翠怒上加怒,二人扭打到了一起。
秦如月扶着石言玉的肩膀,咯咯大笑。
石言玉无奈“哎,如月,怎么总是和孩子们计较。”话虽如此,面色还是开心的。
一片欢声笑语中,金燕子带着陆明过来了,秦如月笑着拉他坐下,亲自摆好碗筷给他,陆明见她笑呵呵的,心里那点小疙瘩也不见了,同二人聊了起来。
饭后,小翠帮大家斟茶,大家都渴了,几乎都是一饮而尽,只有陆明端着茶杯微微的发愣,秦如月见他如此便问道:“师兄,这茶不烫,怎么不喝,难不成。。。。
顿时想起了什么,大笑了起来,大家都莫名奇妙地看着她。
这件事情似乎特别好笑,秦如月笑的花枝乱颤,前仰后合的。
金燕子想她莫不是疯了。
“哈。。。。难不成,,,茶水太稀了,当成了镜子。”
虽然她前言不搭后语,石言玉却听懂了,竟然也笑出了声。
陆明一头雾水:“说什么呢?”
秦如月擦擦眼泪:“我和你们讲一件事情。”
原来,秦如月和陆明都是在飞云山上长大的。陆明从小就生的好看,十五六岁的时候刚刚成年,更是丰神俊朗,俊美中带着男子特有的英气。迷倒了飞云山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弟子,就连脚下镇子的姑娘都无一幸免,只是那时候秦如月还不到十岁,她从小美丑不分,成年后才好一点,所以对陆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好感,陆明整天顾着炫耀自己的美貌,两个人也不算亲近。不过,关于陆明的一件趣事秦如月却是记得很清楚的。
那是一个夏天,陆明开始学习林素文的一套掌法,讲究的是以柔克刚,练的是柔劲,男弟子大都是刚劲有余,柔劲不足。于是大师兄欧阳浩就弄了几口大缸里面装满了水,让大家双手翻搅随着水流练柔劲。
当时陆明和一个叫林刚的弟子一组,此人脾气暴躁只学了几年就不耐烦下山当兵去了,现在是慕云麾下的一员副将,当时与李浩吵嘴的那位大胡子副将便是他了。二人轮流使用大缸,陆明先练,他站在缸边忽然在水中看到了一位绝世美少年,他那时随身携带一个小铜镜,经常陶醉于自己的容貌,就连睡前都要照一会。那时又被水中的倒影迷住不忍心对“自己”下手。
林刚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动,不耐烦地催了几声,谁知陆明呆呆地没有反应,叫了声奶奶的,猛地把陆明按进了水里,陆明扑腾了半天,喝了好几口水,几次挣扎着想起来,怎奈林刚手劲极大,嘴里恶狠狠地道:“小白脸,好好照吧。”
后来欧阳浩便罚了他们两个在香炉上扎马步,陆明的光辉事迹也因此传遍了整个飞云山。
秦如月好不容易讲完,众人已经笑累了,金燕子和小翠一左一右倒在秦如月身上。
陆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没想到年幼时的糗事她还记得。那时他确实爱美如痴,耽误习武。后来林素文听闻此事罚他去书阁看了几十本史书,史书上描述了很多名人的生平,有几代开疆拓土的明君还有战功累累的大将军,治国的良臣,书中人的经历让他明白一个男子不应该沉迷于外表,而应该报效国家,那天起他收起铜镜,潜心读书习武,终于考上了武考,凭借着俊美的外表和口才还有办事能力,一跃成为师门中在朝为官的佼佼者。那些往事也淡忘了。
陆明沉思片刻,缓缓喝了口茶:“难道只有我干过傻事吗?我也讲一个大家听听。”
大家都听得不过瘾,一听有故事都收起笑声,竖起耳朵听着,看着陆明面上浮起的坏笑,某人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有一个同门,十岁的时候偷偷溜下山去,听见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信以为真,从山崖上跳下去练习轻功,摔断了腿,脸都肿了。。。
众人面上均是疑惑的神情,同门好像只有两个人,石言玉嘛,一副贵公子的做派,性情也温顺,那么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金燕子焕然大悟:“原来如月姐姐的性情从小就如此活泼。
秦如月笑得脸色泛红丝毫不见扭捏,大喇喇地摆手:“你不说我都忘了,要不是大师兄及时救了我,恐怕命都没有了,现在回想也是很有趣。”
整个房间不断地传出笑声,大家的心情都愉悦了起来。
转眼间两天过去了,寺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众人从紧张期盼到现在完全没了指望,皇上大婚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破案的期限也要到了,一早金燕子就不停地唉声叹气。
秦如月知道她担心案子的问题,声音温和地劝慰:“别担心,这次不成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金燕子低着头低声说道:“我们倒是没什么,我大不了回牢里面去,倒也不怕,总有办法出来的,可是陆大人这次恐怕要受连累,明天期限就到了,到时候免不了要丢官。”
金燕子小脸绷着,苦大仇深的样子。
陆明的父亲陆知州是幽州的刺史,掌管着整个南北国的驻防,可是封疆大吏。陆明上面有两个哥哥都在朝中做官,身为家里的小儿子陆明也是不遑多让在官场中混的不错。
虽说对朝政一窍不通,秦如月也觉得陆明不会那么容易就丢官,顶多是升不了官。
让她担心的并不是陆明的官位,而是京城中受害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