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那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子,田娇的脸就拉长了。
“你怎么才来,看看都几点了?”她抱怨着,从鞋柜中拿出一双鞋,扔给了老警察,“给他换上吧。”
“得嘞。”老警察接过鞋子,对男子说,“我们把鞋换了,然后洗澡,吃饭。”他比划着,小心翼翼的举起男子的脚,脱掉那只破烂的布鞋。
脚,已经没有了肉色,被厚厚的污垢包裹着,指甲因为许久未剪,都已经嵌进了肉皮。他的脚没有温度,到处充满伤疤,有的是冻疮,有的是烫伤的。拥有这样的脚,需要多少的不堪。
“还愣着干嘛,进来呀?”田娇说,“你都带回来了,难不成我又赶出去?”
30年了,田娇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善举”,从一只流浪狗到一个个流浪汉,不知带了多少回来,又不知送了多少回家。30年了,骂过,吵过,闹过,除了把自己气的半死,一点效果也没有。后来,她也就放手不管了,每个月300块钱的零用钱,随便他瞎搞活,也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质量了。至少,她手里还有点养老的钱……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厨房里,传出母女间的对话。虽然隔着一堵墙,一扇门,可老警察听到了。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比如善良,比如诚实,比如那颗饱满的心扉。他看不惯冷漠,虚伪,骄纵,看不惯饥渴,寒冷与窘迫。一辈子都这样了,他也没穷多少,少多少,也没失去过什么。
经过一番清洗,男子露出了人形,除了伤疤,总体上也算是白白净净。他战战兢兢的坐在椅子上,对着一样又一样的饭菜发呆。食物的味道,他几乎忘却了。
“来,吃饭。”老警察说着,指着碗里的饭,“吃吧。”
天亮笨拙的捏起筷子,任凭他怎么挑,碗里的饭粒就是夹不起来。
田娇看着,一点食欲都没有了,反而装了满肚子的怨气,“金小亮,你这么关心他,那就喂他吃,你没看到他那只手。”
“妈,你这是干嘛吗?”金葵说着,赶紧将筷子塞在她手里,“他也怪可怜的,你就不要生气了,啊,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心肠比谁都好。”
听到这样的赞美,田娇也就无法继续怄气了,转身走到厨房,拿了一个小勺,“用这个。”
整整四大碗,一次就解决了。饭后,他又消灭了一盘葡萄。
“你叫什么名字?”金葵问。
男子一直嗷嗷嗷嗷的,也无法明白他的意思。
“你会写字吗?”金葵比划着,“写字。”
天亮频频点头。
“把你最想说的话写在上面。”
握着笔,吃力的写了念念,亮亮。然后指着字,无比的激动,比划着什么。
“爸,你赶紧出来。”
这是他记忆里,生命里仅有的念想,就算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失去了所有。但在骨子里,有一样透彻心扉的东西,不会忘,不会变质。
他第一次见到念念,就是在那个苦涩的早晨,前几天还下了雨,地皮都还是湿的,有些冷。他在纸箱里发现了那个又饥又渴并且发高烧的孩子,当时她已经7岁了,可是个头看上去也只有5岁大点。
“爷爷,爷……”天亮冲进了屋,将老人扯了出来,“人……人。”
念念活过来了,可是,她却不会说话了,之前的一切记忆也消失殆尽。
这是她重新开始的地方……能吃饱了,有花衣服穿了,可以跟小伙伴一起玩,还可以得到他们的爱,更重要的是,她品尝到了幸福的味道,甜甜的,带着花儿的香气,干净而亮堂。渐渐的,脸上有了酒窝,有了笑容。她终于可以去学堂了,也有要保护的人了。一切,真好,这所有,一直持续到失去王天乐。
“念念,天亮,不哭。”老人说着,从枕头下拿出一个手帕,“这里面有一万块,够你们生活一阵子了。”
“爷爷,爷……”天亮已经哭成了泪人,“你不要……要亮亮了吗?”
老人颤颤巍巍的将那手帕放到了念念的手心中,“你们两个,要相互照应,永远不分开。”
“不,我就要要爷爷。”
“念念。”老人说着,泪花儿就留了下来。
她的脸抚在老人的手上,已泣不成声。
“你也是,找到回家的路。”老人说着,咳咳咳的咳了起来,“万一,万一亮亮真的找不回去了,我希望,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
念念点头。顿时已,泪流满面。
“好,好,好孩子,不哭。”老人说着,闭上了眼,吃力的说,“我饿了,想吃鸡蛋面了。”
念念擦干眼泪,点点头。
“亮亮也去,给念念搭把手。”
“嗯。”
在那沸腾的蛋汤里,王喜乐看到了外婆,她拿着一个铁盆,里面睡着一只青蛙。外婆在招手,示意他过去……他过去了,钻进了水里,成了暗黑。
天亮在同样类似的梦境中醒来了,在梦里,他变成了癞蛤蟆,藏在狗尾巴草下找太阳,可是,周围太黑了,太冷了。
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把头缩到被子里,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医院,他病了,住下了。
这也是医院,她好了,离开了。
那个曾属于他们的小家,被淹没在了废墟之中……两个私家侦探看着飞舞的灰烬与落魄,拿出了手机。就在背面,几个衣着破烂的小孩玩着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烂汽车,一个个头稍微高点,嘴上有淤青的男孩拨弄着一个易拉罐,满脸心事……而在不远的地方,一个娱乐公园正在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