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二马酒家
宣州,春暖花开。唐代诗人白居易曾写《大林寺桃花》一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唐代大文学家韩愈也曾著《晚春》一诗: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用这样华美的诗句来形家用宣州城郊一带的春景,那是再恰当不过的了。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变得苍绿了。星星点点的桃花、杨花,或粉,或白,一朵朵,一簇簇,格外惹人怜爱。
这桃花丛中,有一家小酒馆,叫“二马酒家”,显然,店主人是姓冯的。对,他姓冯,叫叫冯归农。这家酒店不大,外表也很寻常,一样的青砖黛瓦,一样的酒旗飘飞,却生意好得出奇,跟其它酒家相比,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爆棚。往来的旅客、官宦人家,打尖的樵夫、耕者,都爱在这里喝上几杯,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家酒店里的酒好,那味儿特别地醇厚、幽香、绵长,许多人,甚至城里人都宁愿多跑几步来偏僻之地喝酒。
有钱的,叫上三五亲朋,来这一坐,先烫壶酒,再点上一些鸡包鱼翅、蟹粉狮子头、醋馏鳜鱼、大煮干丝、品锅仔鹅、荷香白汁鮰鱼之类的珍馐美味;没钱的,几颗酸黄豆、一碟豆腐干,也能对付着喝几口。冯归农是位实诚的买卖人,不欺客,不论是长衫客还是短衣佬,也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一样热情接待。也是,来者都是客,这是做生意发大财的金科玉律。曾有一位蹩脚的诗人,改了首前人填的著名词曲《望江南》,来夸赞宣州人喝酒的气度:“宣州好,茶社客堪邀,加料干丝堆细缕,熟铜烟袋卧长苗,烧酒水晶肴。”加料干丝、烧酒拉开了晨曲的序幕,宣州人乐此不疲。
尽管这“二马酒家”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可偏院里却有一僻静之处,叫“自来厅”,只一张八仙桌,一条大排凳,一只特大号的酒壶。这儿绝不对外人开放,除了城里的指挥使王不二将军。王不二是这儿的常客,一来就直接进“自来厅”,非喝得醉熏熏的不可,才会晃悠悠地离开。即便他公务在身,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这“自来厅”也得给他留着,绝不能被别人占了。王不二一贯喜欢吃独食,他看上的,别人就不能染指。
有一回,城里张员外家的二公子不信邪,不顾冯归农的苦苦哀求,硬是赖在“自来厅”里喝了几杯酒,第二天,他就泡在了离宣州城十余里之外的宣水河里,肿胀如猪,没了生气。还有一回,从扬州来的诗人罗森,自恃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从不把他人放在眼里,在这儿休息时,看上了“自来厅”的安静,非要进去喝几杯不可,第二天,他就被人发现躺在了二十里外的土地庙里,永远地睡着了……大家都猜测这些事就是王不二干的,可也只能是猜猜,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那王不二指挥使,可是人人皆知的狠角色,谁也惹不起。
平时,只王不二一人才有资格进“自来厅”,贴身的几个亲兵都得在外面候着,可是今天却有些反常,跟随他一起进“自来厅”的,还有一位瘦高个的年轻将领。不须说,这位自然就是新到任的指挥副使书伦了。
“书伦将军,请进!”王不二一反常态,难得地对人这么客气。自听说书伦将军将要到他手底下任指挥副使时,王不二心里就乐开了花,他从早到晚都盼着书伦的到来,就像**的人盼着馒头、盼着茶水一样。是啊,他太“**”,好久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都快将人憋屈死了。这天底下人人都盼着平安,盼着他人好,可这王不二呢,骨子里狼性十足,总盼着发生点什么事,最好是带点血腥味的。这下好了,书伦来了,仇敌徐知诰的生死兄弟来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了,这又怎能不令人兴奋呢?
“王将军请!”书伦客气道。
“诶,从今儿起,咱们既是同僚,又是兄弟,不用这么客气。”王不二陪着笑脸。
刚一落座,跑堂的就将那只特大号的酒壶灌满了酒,并烫好了,还没揭盖,一阵又一阵的酒香就直冲鼻子。王不二贪婪地闻着这迷人的酒香,一脸的陶醉。
“书伦将军,这里的酒十里八乡都有名,就算是在湖州那样的繁华之地,就算是在扬州那样的富贵之都,也是不多见的。今儿咱们兄弟俩好好喝几杯,一来为你接风洗尘,二来也叙叙旧情。”开胃的小菜一端了上来,王不二就迫不及待邀着书伦喝开了。他们是有旧情的。不久前,一同在湖州刘威剌史手下任事,虽没有太多的交往,可相互都熟悉,这会儿一见面,这段往事不能不提,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叙旧总是最好的下酒菜。
“我量浅,恐怕陪不得王将军,只能略饮几杯以示对将军的敬意。”书伦有些抱歉。
“诶,你年轻有为,必定肚量如海,又怎么会怕了这酒呢?今儿咱们不醉不归。”
“王将军的热情,让卑职不喝这酒,就已经醉了。”
“哈哈哈哈……书伦将军,听说你只身一人剌杀了越国重要将领潘荣,可真是令人感佩啊,今后但有什么荣华富贵,不忘舍个三瓜俩枣给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王将军这么说,让卑职无地自容。先前得以成功剌杀潘荣,一来咱们吴国国祚兴隆,以利诸事,一来是运气好,实在不值得一提。”
“书伦将军过谦了,若不是你忍辱负重,毕其功于一剌,断不会成功的。对了,我想问一下,徐知诰徐少将军对你剌杀潘荣一事是怎样的一个态度?”
“自然是很高兴,还夸我忠勇呢。”
“哦,这就有些奇怪啊,不合逻辑,不合常理。”
“哪里奇怪了?剌杀了敌军重要将领,咱们吴国人人都高兴啊,将军此话似乎有些言外之意,莫非背后有什么蹊跷?卑职愿闻其详。”
“是啊,剌杀了敌酋,咱们吴国人人都高兴,只有徐知诰应该除外,他应该悲伤才是。”
“王将军怎么这么说话,难道你怀疑徐知诰少将军的立场?”
“不,不,这跟立场无关,只跟感情有关。”
“感情?难不成还得同情对手?”
“对手当然不值得同情,可是,如果这个对手偏偏是自己的亲身父亲呢?”
“亲身父亲?王将军何出此言,你不会是在说醉话吧?”
“呵呵,我没醉,这才喝了几杯啊。这就奇怪了,难道所有的人都瞒着你,没有跟你说潘荣其实就是徐知诰的亲身父亲吗?”
“啊!”书伦一听此言,惊得腾地站了起来,张大了嘴,一动也不动,可额头上的汗珠,却越聚越大,越冒越多,一会儿就水似地往下淌。
见到书伦这模样,王不二心里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