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天空幽蓝
经过徐知诰一路打招呼，果然，没有人跟书伦去说起“潘荣其实是徐知诰亲身父亲”一事，大家谁也不愿惹麻烦，众口一辞都极力称赞书伦忠勇，说他为吴国除了一个劲敌。书伦也因此每天都沉浸在了骄傲与快乐之中，潜伏在湖州城时的那种萎顿、潦倒模样早就被扔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不见了踪影。
这天晚上，书伦躺在床上兴奋得睡不着，于是在这府里到处走走。白天，在王府里，杨渥重重地表扬了他，并提升自己为宣州指挥副使，不日即将上任。说实话，书伦并不是因为自己得到提升而高兴，相反，这一去百千里路程，又重任在肩，想要再见到徐知诰这些兄弟就有些难了。他高兴的是，自己潜伏在湖州城那几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自己打小心里就有的“立功扬名”的人生目标，已然得到了初步的实现，自己存在的价值也获得了众人的认可。男儿大丈夫，沙场立功扬名是件多么光彩的事情啊。
可他哪里知道，杨渥这一任命，并不是信口胡来，其实是精心安排好的，他又怎会安好心呢？如今，杨渥知道自己只是一位木偶，是张颢和徐温手上的牵线木偶，除了点头应合他们的主意与做法外，几乎就完全没有自己的决断权。他也知道这书伦是徐知诰的生死兄弟，刚听说他在湖州剌杀了潘荣时，他都快笑出声来，那可是徐知诰的亲身父亲啊。可是，他却有意不在书伦面前提起这事，装着听从了徐知诰打的招呼，绝口不提。
有一次，贴身太监荣昊劝他说：“殿下，您怎么这样沉得住气，不如将这事情的真相向书伦将军和盘托出，说不定书伦就得跟徐知诰他们翻脸成仇呢。即便不翻脸成仇，他们也不好意思再相见了，会从一捆绳散成一团草的，我们也好从中得利啊。”
“你的眼睛怎么才针尖大啊！我现在跟书伦说，你杀错人了，那潘荣就是你兄弟徐知诰的亲身父亲，那徐家还不得将我恨死啊。就是书伦，也会因为接受不了现实，视我为有意挑拨离间，从此对我心怀芥蒂，我才不那么傻呢。再说了，要是徐知诰真要和书伦翻脸成仇，早就翻了，会等到今天吗？还用得着到处打招呼让我们别说出事情真相？他们不说，我们就也不说，让喜欢说的人说去。”杨渥笑嘻嘻地说道。
“殿下英明。只是，不知谁会那么不知趣，将这真相告之书伦将军？”荣昊问道。
“会有人的，一定会有人的。”杨渥胸有成竹。他胸中的这根“竹”是谁？当然就是王不二了。杨渥知道，如果说整个吴国还有人对徐家心怀不满，又不是那么服帖，总想伺机进行报复的话，那一定就是王不二了。自从上次因王不二的告发导致徐知诰入狱以来，这两家可就结下生死仇了，若不是自己罩着，王不二非被他们徐家碎尸万断不可。对了，就让书伦去王不二那，说不定这又会成为自己埋好了一座摧毁徐温、张颢的沉默火山呢。
这晚，幽蓝幽蓝的天空中，一轮弯月散发出淡淡的银光，由于没有云雾的遮挡，这轮弯月显得越发明亮。这天空，似条无穷无尽的大河，通透、清澈，在月光的映衬下，一片又一片的波光，粼粼闪烁。天空，就在这样的光芒中变的越发地幽蓝、阴柔，令置身其下的人们，生出许多愁绪，抒发许多感慨。小而雅致的花园里，徐知诰正在月下祭奠自己的父亲。三柱点燃的檀香，插在了假山一角，在月下有如三点星火，格外醒目；一壶冷酒，散发出的酒香，和这月色揉合在了一起，闻起来若有若无，可又分明就在眼前。
徐知诰对着湖州城的方向拜了三拜，又忍不住泪流满面。若不是考虑到书伦就睡在离这儿不远的客房里，他真想大哭一场，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现在，他只能低低的啜泣了：“父亲，您曾告诉我说，李姓男儿是不可以哭的，娘死于乱兵之手，我即便想哭，也只是偷偷地哭，不敢让您看到，可这会儿，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我只想做一名普通的人，一名可以纵声欢笑，可以大声痛哭的普通人，可这对我而言，怎么就这么难呢？您死得不明不白，我又不能为您报仇，甚至连提不都能提及，您知道我心里有多疼痛，有多憋屈吗？您老在天堂里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却将这振兴家国、复兴李唐江山的重任留给了我，我承担得起么？”
徐知诰倒了满满一杯酒，轻轻地洒在了地上；又倒了满满一杯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冷冷的酒一下肚，这啜泣之声怎么也止不住了。
“少将军，你这是？”书伦正巧走到了这，听到了徐知诰的啜泣之声，惊奇地问道。
“哦，没事，没事，夜里睡不着，在这花园里赏月，突然想起了死去的父母，一时情难自禁，徒生悲伤。书伦，你莫笑话我才是。”徐知诰赶紧擦干了眼泪，裂嘴一笑。
“少将军至真性子，让书伦感动不已，又岂会笑话呢。只是，先人已去，后人还得开开心心地活着才是。我相信，你父母一定是希望你在战场建功立业，扬名一世，活得高高兴兴、轰轰烈烈的。”书伦柔声安慰道。
“书伦说得是，我有些失态了。对了，你因功升任新职，我们都为你高兴，只是宣州山高路远，我们兄弟几个不能像现在这样天天在一起了，我心里有些怅然。”徐知诰说道。
“我也是，一想起马上就要离开你们，心里就堵得慌。”书伦也怅然起来了。
“宣州指挥使王不二，为人歹毒，又心胸狭隘，你就职后，在他手底下生活，可得当心点。他又善挑拨，好搬弄个事非，你别太理他才好。”徐知诰听说书伦被扬渥派去宣州任职，心里就有些不安，因为那里有王不二，可又没理由阻止。唉，罢了，一切各安天命，即便王不二使坏，说出了事件真相，那也是奈何不得的事，到时就看书伦自己的选择吧。
“放心，我和他各尽各的职守，又同殿为臣，他奈何不了我。”书伦说道。
听到书伦说得这般轻松，徐知诰心里有些不安。书伦立功之心甚重，可处事执著，为人不善转弯，很难是狼一样狡猾与凶残的王不二的对手。本想多叮嘱书伦几句，又不能说得太明白，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突然间就沉默下来了。
“走，去那亭子里喝几杯，莫负了这轮明月，莫负了这万千闲情。”徐知诰拉着书伦的手，向院子中间的那座风雨亭走去。亭子里，摆了几个酒杯，几壶冷酒，还有几种时令果蔬，正是下酒的好东西。原本，这是徐知诰准备用来自斟自饮，以消除心中悲伤的，这下正好，兄弟畅饮，也别有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