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法会惊魂
扬州城外,空旷原野中,一座高高的祈福台上经幡翻飞、僧侣肃立。
这是为吴王祈福的法会。杨行密治理扬州多年,招集流亡、奖励农桑,使江淮一带社会经济有所恢复,因此甚得民心。听说他久病不愈,许多百姓自发地聚集在一起,广召僧侣为他祈福,也为扬州祈福,为自己祈福。
唐代是中国历史上佛教大盛的朝代。隋唐时期,在国家分裂近三百年之后重新建立了南北一统的封建王朝,政治、经济和文化都取得空前发展,由于为政者重视文治政策,对儒、释、道三教都予以扶植,此时佛教进入鼎盛时期。唐太宗在统一全国之后,下诏于全国“交兵之处”建立寺刹,“给家人(隶属农民)、车、牛、田庄,并立碑颂德”,以此来笼络人心。武则天为了君临天下,曾利用佛教徒薛怀义等伪造《大云经》,将她夺取政权说成是符合弥勒的授记。因此她即位后,不遗余力地发展佛教。可以说,唐代佛教在武则天时期达到了极盛。“安史之乱”以后,国力渐微,徭役和赋税日重,民众纷纷以寺院为逃避之所,导致佛教势力过分膨胀,寺院经济高度发展,由此触犯了世俗地主和贵族的利益,也影响了国家的财政收人,所以政府渐有废佛意图。到唐武宗时终于将之付诸实施,他下令没收寺院土地财产,毁坏佛寺、佛像,强迫僧尼还俗。当时被毁寺院达四千六百所,招提、兰若(小型寺庙)等佛教建筑四万余座,僧尼被迫还俗者二十六万余人,没收寺院土地数十万顷,查出奴婢十五万人。唐宣宗继位后,又开始扶植和利用佛教。特别是晚唐时期,战乱频仍,广大老百姓在现实生活中无处安心,因此向佛者日众。尤其是江淮一带,更是如此。
祈福,已经成为当时百姓生活中常见的法事了。
吉时到了,右衙指挥使徐温准时赶到。今天,他受百姓请托、吴王府指派,代表王府和众僧侣一起领头诵读祈福经文。他的身后,徐知诰手按剑柄不离左右,贴身亲兵也个个披甲执枪,严密注视着跪在地上密密麻麻的祈福百姓,以防不测。徐温神色肃穆,一步一步走上了高高的祈福台,端坐在蒲团之上,叽叽喳喳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净过手中,徐温与众僧侣一起领头诵起了《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这是当时用于祈福的三大经文之一,另两篇分别为《金刚经》、《地藏经》。
“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在摩伽陀国无垢园宝光明池中,与大菩萨众,及大声闻僧,天、龙、药叉、健闼婆、阿苏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伽、人非人等,无量百千众俱前后围绕……”
正当徐温领着众百姓诵读着这篇祈福经文时,突然,祈福台下一阵大乱,一群身穿寻常百姓服饰可却手持刀剑的人冲了上来,他们见人就砍,遇人便刺,惨叫声不绝于耳。僧侣及百姓哪见过这阵式啊,幸而没死的都一哄而散。可徐温并不乱,面无异色,仿佛什么事都发生似的,嘴里依旧在诵读着祈福经文:“尔时,世尊礼彼朽塔右绕三匝,脱身上衣用覆其上,泫然垂泪,涕泗交流,泣已微笑。当尔之时,十方诸佛皆同观视,亦皆泣泪,俱放光明来照是塔。是时,大众集会皆同怪异,惊愕变色,互欲决疑……”
徐知诰大骇,想也没想,就带着亲兵将徐温团团围住,保护了起来。一时间,刀剑相击,“叮当”作响,亲兵、敌人纷纷倒在血泊里。一青衣大汉提刀奔了过来,看起来好像是头领,徐知诰立马迎了上去,跟对方交起手来。几招过后,他就明白,这群人是有大背景的,他们个个身手矫健,似乎受过严格的训练,而且不惧死,勇往直前,非等闲之辈。
亲兵们也都跟这群亡命之徒杀得难解难分。这群亲兵,是徐知诰特意从三军之中挑选而出的,个个精壮无比,可久战之下,竟然渐渐力乏,已落下风,只是出于使命所在,以及对徐温的绝对忠诚,才力战不退。不时有亲兵倒下,又有内侧的亲兵补了上来;又战死,又有人补了上来。眼见得身边已经没几个人了,徐知诰心中暗暗叫苦。
“佛言:‘谛听!金刚手,若有善男子、善女人、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书写此经典者,即为书写彼九十九百千俱胝如胡麻如来所说经典,即于彼九十九百千俱胝如胡麻如来种植善根,即为彼等如来护念摄受。若人读诵,即为读诵过去一切诸佛所说经典。若受持此经,即彼十方九十九百千俱胝如胡麻如来应正等觉,彼一切如来一一方所,遥加摄护,昼夜现身。若人供养此经,以华香、涂香、华鬘、衣服、严具而供养者,即于彼十方九十九百千俱胝如来之前,成天妙华、妙香、衣服、严具,七宝所成积如须弥而为供养。种植善根亦复如是……’”
徐温仍在诵读着这部祈福经文,声音越来越高,可气息如常,可见心里并不慌张。是啊,历经无数征战,这样的场面见多了,他才不会放在眼里呢。何况,还有义子徐知诰在,如果今天他不能处理好这事,今后就真的不堪大用了。
就在徐知诰他们苦苦支撑的时候,一彪军马远远地飞奔而来。领头的是一年轻将领,瘦长、微须,他和他手下的将士横刀跃马,冲入敌中,奋力搏杀起来,一下子形式就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对方乱了阵脚,逃的逃、倒的倒,一哄而散了。此时,徐温才堪堪将那部祈福经文念完,不漏一个字。
那年轻将领浑身是血,他前来拜见:“徐将军,卑职书论来迟,万望恕罪。”
“不迟,不迟,刚刚好,我正巧将这经文念完了。”徐温哈哈大笑。
“啊,你是书伦?你真是书伦?我是彭奴啊,在湖州城里,我们一起逃过难的,你还记得吗?”一听说这年轻将领就是书伦,徐知诰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扑了上去。
“彭奴哥?是你吗?真是你吗?”书伦也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激动,他“唰”地撕开自己的左衣袖,臂上一道醒目的伤疤露了出来。没错,他就是书伦,就是湖州城里那五个小饥民之一的书伦,就是后来被送到童工营的那个书伦。
书伦和徐知诰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啊?强生和大黑呢?小安呢?”徐知诰问道。他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这么多年了,会在这生死这际遇上书伦,真是太巧了。自己以前也不是没有寻找过他们,可一直就没有他们的确切消息,幸好老天有眼,书伦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湖州刺史刘威派我回扬州公干,正巧路过,听人说右衙指挥使徐温将军正被人伏击,就急急地赶来,所幸并未迟到太久,否则我罪过就大了。”书伦也暗自庆幸,“强生与大黑好着呢,小安我们也在找他,找个时间我再跟你细说。”
“呵呵,你们小哥俩今日重逢,真是难得啊。今天这群人到底是谁呢,他们为什么要行刺我?唉,遗憾的是没能抓到一两个活口。知诰,你好好查查今天的事,暗中查。传令下去,今天的事不许让吴王知晓半个字,免得他心生不安。”徐温吩咐道。
一行人打马回扬州城。刚刚经历的杀伐早已忘到云宵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