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写给男人读的小说,一部写给时常“荡胸生层云”的大男人读的小说。这里有血腥的战争,有骇人的阴谋,有光辉的人性,有励志的传奇,也有淡得不能再淡的男女情爱,有轻得不能再轻的人生叹息。这不是历史,只是它若有若无的痕迹;这不是风云,只是它或明或暗的影子。我只想借三两个真实的历史人物,以及众多虚构的小说角色,搭建一个平台铺陈故事而已。时空有错乱,地点有挪移,事件有冠戴,一分史实,九分虚构,祈望亲爱的读者勿挑骨寻剌才好。谢谢!
——题记
楔子
公元943年,金陵(现在的南京),南唐皇宫,一盏孤零的油灯忽明忽暗,随时都可能油尽灯枯。原本这儿是灯火通明的,每天都是灯火通明的,可今天,燃烧着的灯火次第地熄灭了,只有这盏孤灯还顽强地挣扎着,刚要熄灭,又火苗微动,喷出了些微弱的亮光。
宽大的龙床上,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面如枯槁,他嘴里发出的一声紧似一声痛苦的**,在这空旷的宫殿里越传越远,久久不绝,令人惶恐。他背上的恶疮,也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弥漫在这宫殿的每一个角落,令人窒息。可床前跪着的一班人,从皇后到勋臣大将谁也不敢,或是不忍心捂紧鼻子,他们内心都一阵阵透着凄凉,眼角湿湿的。
也有轻轻的啜泣之声传来,可又被紧紧地压抑住了。此时,还不到哭的时候。
这位濒死的老人,叫李昪,南唐开国皇帝。此时,他眼里的生命之光正在一点点地散去,可又顽强地挣扎着、荡漾着。一生勤俭的他,此时却突然“奢侈”地回顾起了自己的一生。可这些漫长的画面里,没有攻城掠地的精彩,没有大权在握的傲然,没有君临天下的气度,只有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以及小心翼翼的少年……
对了,自己究竟是谁?是湖州城里那位潘氏孤儿?是战神俯里那个小小的仆从?是成功继承养父权力的权臣徐知诰?还是裂土自立的一代君王?都是,又都不是。他只记得自己叫彭奴,那是母亲给想的小名,深入骨髓、深入血脉,却几乎没有人敢叫的名字。
是的,自己叫彭奴,好久好久以前叫彭奴。
咦,眼前那盏孤灯,怎么也像自己一样失了往日的威风,暗弱得都快彻底熄灭了。时光过得真快啊,那年,自己还如旭日初升的时候,曾写过一首《咏灯》的诗:一点分明值万金,开时惟怕冷风侵。主人若也勤挑拨,敢向尊前不尽心。
诗里诗外,那意气风发、激情洋溢的冲天豪气,好似就在昨天。
可今天,它就快要熄灭了。
这不,一阵冷风若有若无地吹过,灯,瞬时熄灭了!
这位只记得自己叫“彭奴”的老人,魂儿也倏地跟着飞走了。飞到好多年以前的湖州安吉,飞到那个自己的人生起点。那儿,永远灯火通明!
惊天动地的哭声飞了出去,久久不绝。
而皇宫外,一轮新日分明正在升起。1、男人不哭
唐末,豪杰并起,藩镇遍地。
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的《行次西郊作一百韵》,对这样的现状有深刻的描写,此诗一扫其大多数诗的绮艳、伤感、妩媚之态,表现出诗人对现实的强烈的愤慨和深深的忧虑:
蛇年建午月,我自梁还秦。南下大散关,北济渭之滨。
草木半舒坼,不类冰雪晨。又若夏苦热,燋卷无芳津。
高田长檞枥,下田长荆榛。农具弃道旁,饥牛死空墩。
依依过村落,十室无一存。存者皆面啼,无衣可迎宾。
始若畏人问,及门还具陈。右辅田畴薄,斯民常苦贫。
伊昔称乐土,所赖牧伯仁。官清若冰玉,吏善如六亲。
生儿不远征,生女事四邻。浊酒盈瓦缶,烂谷堆荆囷。
健儿庇旁妇,衰翁舐童孙。况自贞观后,命官多儒臣。
例以贤牧伯,徵入司陶钧。降及开元中,奸邪挠经纶。
晋公忌此事,多录边将勋。因令猛毅辈,杂牧升平民。
中原遂多故,除授非至尊。或出幸臣辈,或由帝戚恩。
中原困屠解,奴隶厌肥豚。皇子弃不乳,椒房抱羌浑。
重赐竭中国,强兵临北边。控弦二十万,长臂皆如猿。
皇都三千里,来往同雕鸢。五里一换马,十里一开筵。
指顾动白日,暖热回苍旻。公卿辱嘲叱,唾弃如粪丸。
大朝会万方,天子正临轩。采旂转初旭,玉座当祥烟。
金障既特设,珠帘亦高褰。捋须蹇不顾,坐在御榻前。
忤者死艰屦,附之升顶颠。华侈矜递炫,豪俊相并吞。
因失生惠养,渐见征求频。奚寇西北来,挥霍如天翻。
是时正忘战,重兵多在边。列城绕长河,平明插旗幡。
但闻虏骑入,不见汉兵屯。大妇抱儿哭,小妇攀车轓。
生小太平年,不识夜闭门。少壮尽点行,疲老守空村。
生分作死誓,挥泪连秋云。廷臣例獐怯,诸将如羸奔。
为贼扫上阳,捉人送潼关。玉辇望南斗,未知何日旋。
诚知开辟久,遘此云雷屯。送者问鼎大,存者要高官。
抢攘互间谍,孰辨枭与鸾。千马无返辔,万车无还辕。
城空鼠雀死,人去豺狼喧。南资竭吴越,西费失河源。
因今左藏库,摧毁惟空垣。如人当一身,有左无右边。
筋体半痿痹,肘腋生臊膻。列圣蒙此耻,含怀不能宣。
谋臣拱手立,相戒无敢先。万国困杼轴,内库无金钱。
健儿立霜雪,腹歉衣裳单。馈饷多过时,高估铜与铅。
山东望河北,爨烟犹相联。朝廷不暇给,辛苦无半年。
行人搉行资,居者税屋椽。中间遂作梗,狼藉用戈鋋。
临门送节制,以锡通天班。破者以族灭,存者尚迁延。
礼数异君父,羁縻如羌零。直求输赤诚,所望大体全。
巍巍政事堂,宰相厌八珍。敢问下执事,今谁掌其权。
疮疽几十载,不敢扶其根。国蹙赋更重,人稀役弥繁。
近年牛医儿,城社更扳援。盲目把大旆,处此京西藩。
乐祸忘怨敌,树党多狂狷。生为人所惮,死非人所怜。
快刀断其头,列若猪牛悬。凤翔三百里,兵马如黄巾。
夜半军牒来,屯兵万五千。乡里骇供亿,老少相扳牵。
儿孙生未孩,弃之无惨颜。不复议所适,但欲死山间。
尔来又三岁,甘泽不及春。盗贼亭午起,问谁多穷民。
节使杀亭吏,捕之恐无因。咫尺不相见,旱久多黄尘。
官健腰佩弓,自言为官巡。常恐值荒迥,此辈还射人。
公元837年12月,李商隐从汉中回长安,途经散关、渭滨、凤翔、扶风一带。所到之处看到的是一片兵荒马乱、田园荒芜、民不聊生的破败景象。这一切深深触动了诗人那颗忧国忧民的心,他联系“安史之乱”年代的乱象,感慨唐王朝百余年的衰微、世事的沧桑巨变,不禁思古抚今,写下了这首真实记录晚唐时期宝鸡一带民众生活困顿不堪的诗篇。提起起李商隐,人们总是联想到他的温婉精丽、多情伤感、晦涩沉郁的爱情诗歌。殊不知,诗人生活的年代,正处于晚唐时期,李唐江山风雨飘摇、危机四伏,“元和中兴”只昙花一现,藩镇割据越发肆无忌惮;社会矛盾急剧恶化,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宦官把持朝政,党争愈演愈烈。面对如此江河日下的局面,诗人忧心忡忡,就有了这样少见的“史诗”性作品。
言归正传。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据扬州,手下良将千员,雄兵百万。后拜东面诸道行营都统、检校太师、中书令、吴王,建都广陵(即扬州,以下都称之为扬州),称江都府。名义上,吴国只是唐王朝管辖下的一个封国,仍奉唐王朝为正朔,可实际上它已是一个独立的小朝庭,唐王朝的“长鞭”再也伸不到这儿了。
开疆拓土,是当时所有藩镇天然的属性,杨行密也不例外。从扬州这,每天有无数军涵、战报进进出出,有报捷的,有求援的,有索要粮草的,等等。在这血一样腥臭的军涵、战报里,有一封令杨行密特别兴奋,那是帐前大将、人称战神的李神福飞檄传来的军涵,上面只有一行字:“卑职已围困湖州,不久将陷其于指掌之中,迎殿下品茗于太湖之畔。”
湖州安吉,白茶之乡。听太湖水声、品安吉白茶,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杨行密最欣赏李神福的,就是他那股兵锋所向势如破竹的劲儿。每临大战,无论是攻城还是守土,只要有他在,自己心里就没有一丝忧虑。每每读他传来的军涵,向来都喜气洋洋的,那里只有胜利、胜利、胜利,永远的胜利。
湖州城里,饥民遍地。一位十余岁的小孩,被大人牵着,心事重重地走在大街上。这儿是越国的地盘,至少目前还是。那小孩,衣着虽是俭朴,可眉清目秀的,隐隐有富贵之气,该是官宦人家的孩子。那大人,一袭青衣,清瘦的身材,愁苦的脸,好似天就要塌下来似的。
大人本是湖州下面的安吉县里掌管钱粮的小吏,叫潘荣,小孩是他儿子彭奴。前些天,李神福帐下兵将攻陷了安吉,潘荣带着儿子于乱兵中侥幸逃脱,和无数饥民一起进入这湖州城。原本以为这是座大城镇,越国在这儿的守城兵力也多,可以捱个三两个月的,可不曾想,转眼间,李神福又将这儿给围了。眼下,传言四起,人心惶惶。有人说援兵不日即到,围城之势将解;有人说哪儿啊,听说援兵早被击溃了呢,这儿已成一座孤城。
只有街角那一长溜的饥民,面无表情。在他们看来,活与死,似乎本来就没有什么差别,今日活明日死的,还见得少吗?这群饥民中,有五个小孩,四男一女,皆不谙事世,看到有人咬着馒头经过,乌乌的大眼睛就再也不肯挪动了,或啃着手指,或流着口水,然后相互望着,都觉得饿得不行。见此情景,彭奴心有不忍。
“爹,身上有钱么?”彭奴问。
“你要钱干什么?”潘荣好奇地问。
“你别管,给我几个。”彭奴把手伸到了父亲面前。
钱,潘荣当然有。虽然是县里管财粮的小吏,可潘荣自恃清流,断不肯向官家的钱粮袋里为自己谋一分利,图一粒米。不过临逃难时,他还是将家里的积蓄一古脑地塞在兜里。在外逃难,身上又怎么能少得了这些呢,这是他多年的钱粮吏生涯告诉自己的惟一真理。他从自己贴身的上衣兜里掏出几个铜板,轻轻地放在彭奴肉乎乎的小手上。
彭奴拿着钱,跑向了不远处的一处馒头铺,一下子买了十多个馒头,用衣角一包,来到那五个小饥民面前,怯生生地说:“给,快吃。”五个小饥民愣了一小会儿,争先恐后地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将那些雪白的馒头一抢而空,狼吞虎咽了起来。
“你们的父母呢?”彭奴问。
“都死了。”那位小女饥民边吃着馒头,边毫不在意地说道。
原来,这五人的父母都被乱兵所杀,他们因缘际会走到了一起。在这湖州城里整日里东家讨西家要,勉强支持到了现在。可光景越不越不好,有粮食富余的人家越来越少了,大家都饥肠辘辘的,讨要也就越来越难了。这不,从昨晚到现在,快一整天了,除了呵斥,就是棍棒,到现在才吃了头一口。
“你们都叫什么?”彭奴又问。
小女孩说:“我叫阿志,他们分别叫书伦、强生、大黑、小安,你呢?”那小女孩眉间有一紫色的小痣,很可爱的小痣,好象一说话,就会轻轻地眨眼似的。书伦高高瘦瘦的,左臂缠着布带,被人砍伤过,还没有好利索;强生与大黑都粗胳膊粗腿,壮壮实实,只是强生白净些,而大黑人如其名,黑黝黝;小安最小,只六七岁的样子,也最没心没肺,看到有馒头吃,一脸的兴奋,才不管布施的是谁,又说了些什么呢。
“我叫彭奴,爹娘都这么叫我。”想起自己的娘,彭奴也忍不住落泪了。逃离安吉时,他亲眼看到到自己的娘,被乱兵一刀一刀地砍死,血喷溅得到处都是,窗台上新糊的白纸都红透了。可他一直没有哭,因为爹告诉他,男人不是用来哭的,是用来干大事的。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特殊家庭出身的男孩,在这乱世里每人都理应担当起振兴家国重任,干一番顶天立地的事业。可他毕竟只是一位十来岁的孩子,还是忍不住经常流泪,只是每次都躲着爹,不让他知道。
潘荣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与那五位小饥民在一起,心里既欣慰,又难过。欣慰的是,儿子善良,这么小就知人间冷暖,长大了即便成不了人间俊杰,也断辱没不了自己的家风。难过的是,本来,他还应该是在县学里读书长知识啊,却想不到要跟着自己东逃西躲。
下一步该怎么办?还有下一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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