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很顺利,的确如少爷自己所说,他是熟手,也熟悉这里的交规,车开得又快又稳。
但这车是敞篷,坐在副驾的孙伯君感觉自己一头卷发快要被吹成黑短直。“少爷,您开得还挺好。”他说,“但是这风大了点吧?”
“那是,我开过多久的车了?而且我不是我吹牛,哪怕你是多年晕车,到了我这儿绝对一点不觉得晕。”
少爷答,完全没听见孙伯君后半句话,风真的太大。婆婆立时发飙。“敞篷车你倒是找个人晕给我看看?小风吹懵了都。能不能把敞篷关上?”
“这,那还买敞篷车干什么啊?不就是要这点风嘛。”
婆婆不依不饶,李凯难以应付,幸而地图导航喊着前方还有那么几百米就要到菜市场了,李凯赶紧放缓车速,风这才小了些。
但他围着菜市场绕了半圈,却一个车位都没看见。心急如焚的孙伯君问他还能不能下车,李凯连声答着等一会儿,一眼却瞟到婆婆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婆婆,婆婆,你别想不开,别跳车!”
“那你放我下去。”孙伯君说,“我都闻见菜叶子味道了,我忍不住了。”
只得靠边暂停。婆婆立刻绝尘而去,李大少爷关上车门,左右看看,仍旧没发现哪里看着能久驻。他仰天长叹一声,重新握住方向盘。
我就不信这里比BJ还难找车位,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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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肠,汉堡,果酱。刚炒出锅的海鲜,刚烤好的热狗,个个冒着热气流着油。孙伯君揣着塑料袋大步向前,不屑一顾。食材一旦已经被英国人烹饪过了,那就根本没法要,不远处那些生食才是他的目标。菜叶看着就新鲜,水果个个饱满,生肉生鱼散发着令人神清气爽的味道。孙伯君不由使劲抽抽鼻子,自觉身处天堂。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一个海鲜摊位吸引了他的目光,鱼虾蟹贝虽然全非活物,但看着也很新鲜,肯定是当天上的货。来到摊位前,婆婆挽起袖子,刚准备好好视察一番,身后传来的是少爷气喘吁吁的喊声。
“婆婆——婆婆,你走得够远的。”
“找着地方停车了?”孙伯君问,头也不抬。他已经看花了眼,哪个都想要。
“找着了,离这儿三个路口再拐四个弯。”
“四个弯?那不是一个正方形回原地了吗?”
“我就那么蠢,就朝着一个方向拐?”
“这个嘛。”
婆婆直起身,望着天上找鸽子,李凯愤愤不平。
“好了少爷,咱们买点海鲜呗。你喜欢吃什么?”
“我?”李凯看看摊子上的鱼,“又不是活的,做着能好吃吗?”
“哪儿来的这么多要求啊?想吃活的,下次咱们早起,凌晨出门去海鲜市场,今天您就凑合吧。而且我看这里的东西也吃不死人。”
“吃不死就行了?”李凯反问。
“你看看你站在哪儿,你再想想你说的这句话。”婆婆答。
站在哪儿,当然是大日不落帝国首都。李凯抬起头,天空中一片云彩飘过,形状宛如炸鱼薯条。
他赶紧望回摊位上,一堆死海鲜此刻看着如此鲜美诱人。少爷一样一样看,想找点新鲜的吃,最后看到案台边的一排三文鱼头。
“婆婆,我看那个不错。路北北天天喊着要吃三文鱼,咱们今天做个大的?”
“啊哟。”
婆婆咂咂嘴,点了头。“也行,跟豆腐海带一起炖汤。”他说,“不过少爷,你过敏好了?”
“我光吃豆腐不吃鱼。”
少爷说,十分洒脱。婆婆就喊了摊主。块头挺大的大叔从摊位后面站起身问了个好,婆婆还没说话,李凯伸手一指。“Ahead。”他说。
空气突然凉了下来,孙伯君只觉得背后丝丝寒气。抬头看看摊主,大块头的中年人是一样惊惧的神情。
“少爷。”伯君小声说,“单说head是人头。”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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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鱼头,几块牛肉,一大袋子菜和土豆,以及两盒鸡蛋。东西不多不少,正好把婆婆带来的塑料袋全用完。但李凯不太放心,问卖鸡蛋的摊主又多拿了几个袋子,孙伯君有点纳闷。
“鸡蛋是贵重物品,万一碎了就不好了。”少爷说,“弄脏车事小,晚上没东西吃事大。”
“你开车稳,鸡蛋不会晕的。”孙伯君说。
李凯哑口无言,连个声都没来得及应,婆婆接着开起嘴炮。“我就说我要带菜车,你不让我带,非说放不下,非说后备箱小。有个菜车多省事?这么多东西咱们也不用抱着,也不用担心弄脏哪儿,也不用担心晚上没吃的,也不用担心——”
“婆婆,婆婆,婆婆!”
李凯使劲作揖连带求饶,孙伯君终于停嘴,居然还一脸委屈。
“我要带菜车,你给我想办法,你给我弄个地方。”他说。
“婆婆,后备箱真的小,你的菜车塞不进去。后座也真的窄,你的菜车放不下。我回头在车上给您弄个买菜专用的篮子,放得进后备箱的,行吗?”
“行。”
孙伯君应声,心满意足抱着一袋子菜和鸡蛋向菜市场外走去,李凯捧着鱼头跟在后面,总觉得又被坑了点什么。
他们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回家的征程,孙伯君抱着用塑料袋套得严严实实的鸡蛋和三文鱼头,后排座上放着青菜牛肉和土豆。李凯大少爷这回握紧了方向盘,生怕这车有一点颠簸。车行缓慢,还未开出几个街区,天上突然阴云密布。李凯按了几下开关,车后面有微弱的机械声音,但顶篷一动不动。
“我终于看出来这车是二手的了。”孙伯君说,“少爷,别说,这也挺值的。剩下的零件看着全新,就一个顶篷没用。”
“那也不行,这一下雨,里面真淋坏了啊!”
李凯说,他又按了几下按钮,车后收着的顶篷仍然毫无反应,而雨点已经落了下来。孙伯君不慌不忙,变出一把折叠伞,撑开。
宾利一个急刹车在红灯面前停住。
“婆婆。”少爷说,看着孙伯君。
“嗯?”
孙伯君把雨伞从左手换到右手,往大少爷那边靠了靠。“我在伯明翰淋了一夜的雨,不过我体格好,不怕。您就娇嫩了,别着凉。”
“咱们,就别打伞了吧。”李大少爷终于说。
“你这破车连顶篷都没有,还不让我打伞?”
“那咱明天就上报纸了你信不信?要是我是主编,明天都不等,今晚给你出期号外。敞篷跑车乘客打伞,中国又成最大输家。”
“这你也怪我?是我让顶篷坏了的?”
“反正你别打,我开快点,这片云彩在咱们后面,追不上咱们。”
李大少爷忍无可忍,一把抢过婆婆手里的伞,收起来扔到后座。信号灯变色的一瞬间,他一脚油门踩出去,宾利一路狂奔。左躲右闪连并道,插进一个小街区中再猛一拐弯,草莓岸街土豆小楼就在眼前,少爷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天空一片黑压压。
“到了到了到了,你慢点!”婆婆搂着鱼头喊。
宿舍车库的折叠门这会儿正要缓缓降下,一辆小车刚开走。不管婆婆的呼喊,李凯一脚油门踩下去,宾利一头冲向车库门顺坡道而下。再一急拐,跟着一脚刹车,巨大的惯性带着孙伯君向前一扑,婆婆眼前赫然是淋了几滴雨水的挡风玻璃,擦着鼻尖的汗毛。
“看,我开车技术很好吧。没碰着。”
李凯说着,拔下车钥匙。孙伯君此刻面如死灰,表情和怀里搂着的鱼头宛若孪生。少爷十分绅士地替婆婆开了车门,接过他怀里所有东西,再递过去一只手搀他。
“下次再用车,再喊我。”李凯说,“十分乐意效劳。”
“先给我弄菜篮子。”婆婆扶着车门答。
“好好好。”
李大少爷拎着东西,搀着婆婆上了楼,把鱼头和他一起安顿在厨房。阳台的两只鹦鹉歪头看着桌边这个瘫成一团的两脚兽,一起叫了两声。李大少爷刚要和鹦鹉再打个招呼,身后却有人敲了厨房门。
是楼下宿管大叔。“请问刚才是你开车进地下车库吗?”他问。
李凯没听明白,桌子上那一摊软软的孙伯君抬起手。“就是他。”
“你开得太快了,这样太危险。进车库的时候要减速慢行。”
大叔说,然后递来一张警告单。纸是他们学校的专用信纸,印刷精良,右下角是宿管大叔的亲笔签名。
“如果下次再这样,你就要付罚款了。”
他说完便绝尘而去。李凯握着那张警告单,还没把那几句英文全想明白,身后,婆婆却已经站在了灶台前,专心收拾鱼头。“少爷,给夏工发微信,叫她晚上准时回来吃。”他说。
“宿管刚才说的是什么?”李凯问。
“说你开车技术好,下次继续努力。”婆婆答,“快,告诉夏工。这是正事。”
少爷一头雾水摸出手机,他仍旧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