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畅没想到,路北北居然停下来,摸到琴房门口,看着她弹琴了,按理说她原本该去找夏冬青。
沈畅更没想到的是,路北北扶在门边望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她从来没见过。
她吓得停了下来,也望着路北北,而北北抓住了鬓角一握小短发。
“学神,我想问你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弹琴呢?”
“对。”沈畅说,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路北北突然进来,要问这一句。
“除了喜欢之外,是为了考级?比赛?演出?或者在人前炫耀?我记得开学时你说过你父母对你要求很严格,现在也是他们要求你重新弹琴的吗?”
“啊?”
沈畅愣了一下,而路北北连忙摆摆手。
“不好意思,我是说,你弹琴真的没有别的原因吗?不是小时候,就是现在。”
“这个。”
沈畅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和我父母也没关系,我就是喜欢。北北,又在琴房碰到你我很高兴。可是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因为你和我小时候在做一样的事。”路北北说。
“啊?”
“你拿着我的录音在照着学,对吧。”路北北说,“我也干过,但我那时候根本做不到模仿得这么像。动作,音色,端走连奏还有踏板,我差点没听出来不是我自己。”
“啊,因为我很认真啊。”
沈畅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路北北差点一头磕在门框上。
“我不是在夸你!学神,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今天要是没路过,没听见,你是不是就要把这一首曲子从头到尾学下来了?”
“我——那个,因为我,我不懂。你知道的,你也说我弹得完全不明白,完全莫名其妙——可你弹得就很好。我听着会觉得很动人,甚至——甚至我能听出来你在说点什么,虽然我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所以——所以——”
沈畅慌了,一边摆手一边说,语无伦次。路北北扶住了额头。
“那你也不该这样做。”她说。
“为什么?”
“因为——学神,我要先问你,你那天和我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那句你说你很羡慕我,因为我能表达出我想表达的事情。你也想做到这样。”
“是。”
沈畅点点头,她仍旧有点慌张。自己又做错了,可是不知道哪里是错的。
“如果这是真的,你就不该这样做。”路北北说,“我在表达我想说的,而你希望做到的是,表达出你想说的。”
她强调了那个你字。
“所以你如果学我弹,其实是在替我说话。那不是你要说的东西。”
“可我不知道这首曲子我该说什么。你也说过,我根本没搞懂。”
“但你这样一点一点学,简直就是要把你自己变成我。”
路北北说,不知为何她有点伤感。“如果这样,你也许会把你自己也丢了。”她轻声说,“所以我才想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还要弹琴。你的初衷在哪儿呢,不该找不到啊。”
“我——”
沈畅看着琴键,嘴唇嗫嚅。
“因为这是我喜欢的事,是我想做的事。”她小声说,“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来到英国,好像就只有这一件事才——”
她没说下去,或者说了什么但声音太小,而路北北没听清。但路北北觉得自己大概猜到后面是什么了。
大概,她想。所以学神才是学神,而别人不是。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半天,沈畅终于抬起头来,望着路北北。北北才再度开口。
“所以你就更不该让你自己变成我了。”她说。
“但——但我真的不知道,弹这首曲子时我该怎样做。”
沈畅说,她有点焦急。“我上钢琴课的时候,老师也会告诉我该怎么弹。所以,我学一下你,应该也没问题吧。”
“但没有老师会让你只模仿,却不加上自己的想法。”路北北说,“学神,弹琴本身没对错,你想怎样弹都无所谓。但是如果琴声里没有你自己在,那就真的有对错了。”
“但是。”
沈畅摇了摇头。
“但是我学琴的时候,就是要这样学啊。老师告诉我该怎样弹,哪里是什么样子。上次你说的那个颤音,那串小铃铛,那就是老师告诉我的。那就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那是你自己的。”路北北说。
“不,我很确定。”
沈畅站起身,她这会儿望着路北北,神情坚定。
“是老师告诉我的。”她说,“北北,你这次终于错了。”
路北北愣了一下。沈畅平时和她说话其实不多,这位学神和所有人说话都不多,因为她就是个有点内向,有点怯懦的人。今天路过琴房跑进来,北北也觉得自己有点唐突,可就是忍不住。
她一定想告诉沈畅,不该这样。也许是想起了过去什么事情的缘故。而沈畅现在就这样望着她,坚定的样子她从来没见过。好像要争论什么真理。
她就突然也严肃了起来。“不,不会有错的。”她说,“你那个想法一定是你自己的,我说不出到底为什么,但我敢确定那一定是。如果我老师在,他会和你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我做不到,可我也敢摸着肋骨说,一定是。”
“肋骨?为什么不是良心?”
“因为良心在肋骨下面,不能直接摸到啊。”
“可肋骨上面还有胸啊。”
路北北转过头望着窗外,不看学神。“那真的是你自己的想法。”她说,“不信的话,你自己再弹弹琴,再想想,试一试。那是属于你自己的一部分。”
“这——我没带谱子。”沈畅说。
“那就下次。”路北北答,“学神,我说过我不想教你。但如果你一定要学我弹,还不如记住这两句话——别对自己说谎,别对音乐说谎。这才是我的信条。”
她说完,道了歉,离开了。沈畅抱着那份巴赫的谱子,犹豫了很久,从包里又拿出另一份谱子。
那天她弹过的莫扎特,那首颤音就像小铃铛的曲子。她带了,她知道。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要说没带,也许是一时间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