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凤羽岭下,竹楼内,封无疆已经一张脸冰成一块铁坨子了,紫罗,封连城见状,也是一脸凝霜,各自沉声不语。
白日的阳春暖气未消,自门外和风裹入,却也吹不散封家屋内的寒霜冷气。
却不知院内的一株香樟不知怎的被吹了一地的落叶,其中有几片竟滴溜溜的打着转儿,旋进这沉闷无声的厅堂来。
“嚓——嚓——”刮着地面,显得越发孤单柔弱,似是再这么与地面磨蹭下去,便要粉身碎骨般。
良久,还是封无疆最先开了口:“你说勺儿会照顾好自己的吧?”
这话是冲着紫罗说的,紫罗闻言内心暗松了口气,忙开口回道:“勺儿她这三年长进不少,只是还没有表现出来而已,那么多年她都安然无恙的过来了,这次——你要相信她!”
封连城偷偷抬眼瞅了眼父亲,又瞟了一眼母亲,心里暗自恼怒,好你个燕云霄居然敢诱拐我老姐!不过,旋即又头皮发麻,若是银子的事被老爸知道了,还不知自己能不能活命?心里这般思忖,嘴上却不敢泄露分毫,也附和着老妈的话,出声道:“爸,你别看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心思细着呢,你就别太担心了。”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立即就换来封无疆的一记冷眼,气的封连城咬着嘴唇别过头去,不再吭声,只一双眼色无比幽怨阴沉。
紫罗眼见着封无疆又要拿自家儿子撒气,便连忙冲封连城说道:“城儿,你赶紧去写个回条儿,让姨母姨父帮忙看着点儿,以防万一。”
“嗯,我知道了。”
封连城得令也赶紧上了二楼,憋着满心的难受,没好气的想着,你就一双儿女,你就那么看不起我!要是老姐将来出嫁了,你靠的是谁啊?!
气归气,虽然肚中窝火,封连城也怕自己那不着边际的老姐又闯出什么乱子来,自己更受牵连,便赶紧给朱大哥回了信息,让他们帮忙留心着姐姐的安全。
不过,他也清楚,等明早上老姐回来,肯定又是逃不了一顿骂。想到这里,脸色稍霁,哼,让老姐你得瑟,天天给我摆脸色,明天看老爸怎么收拾你!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也没见封小勺有回家的迹象,虽然一家人都不怎么开口询问,但从老爸越来越冷的脸色,封连城已经察觉到这狂风暴雨即将来临的前奏,只得越发的小心翼翼躲着老爸,他可不希望自己在老姐没回来之前就享受一顿雷电交加!
跟人脸色一样阴沉堆积的还有室外的天气,临近午后,阴云密布,却又无雨来袭!只有那席卷满天花草树木的阵阵狂风,似乎在酝酿着龙王的阴谋,残花、落叶、断枝、折草,在风中,或乱飞、或翻滚、或欲坠、或摇曳,在这凤羽岭下演绎着另一番无血的争斗!
朱大哥那里传来了消息,老姐失踪了!
那与老姐在一起的燕云霄在把丘田县城掀了个底朝天后,也不知所踪!
封无疆闻讯脸色惨白,只气得连一句话也大了舌头的,冲着紫罗吼道:“看你,你养的好儿女!”
紫罗听到自家女儿竟不见了消息后,直接两眼一抹黑,晕过去了,那还听得到封无疆的责骂。
一时间,封家乱了套,封连城又要照顾老妈,又不能放任老姐不管,更不敢引火烧身去理会老爸,直急得他欲哭无泪,只能在心里盼望老妈早点儿苏醒过来!
所以,在给老妈掖好被子后,他还是硬着头皮,到厅堂找老爸问个主意。
一进厅,老爸就语气冰冷的冲他说道:“你认识那个燕云霄吗?”
听得老爸的问话,封连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忙低声回答:“先前不认识,只不过前两天找我问了好多老姐的事情,问很仔细。”
封无疆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心里不由的叹道,这小子要是能有她姐一半有用就不会这样了!叹归叹,嘴上却没停:“那你觉得那人对你姐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嗯,她问的都是老姐最近三年的近况,看她的语气神情,不像是存了坏心眼的。而且,而且——”封连城说到这里,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他看到老爸的脸色越发冷下去了!
“而且个什么,继续说!”这老头子的语气只有命令,没有丝毫亲情。
“嗯,而且,依我看来,她应该是老姐之前的朋友,她很关心老姐,听朱大哥跟我提过,那个燕云霄还对说姐她坏话的人大打出手。嗯,她问我的时候语气是满怀关切的,很真诚。”纵使对老爸的态度不满,封连城心下也替老姐着急,却也知道此时不能乱了分寸。
封无疆听后,半天没吭声,以前的朋友么?最好不是古岚枫的那些,否则……
封连城看到自家老爹那突然散发出来的杀气和那被他一手捏成粉末的茶杯,心下暗道,老姐啊,你最好没事儿,不然的话,估摸着这老头子能把这九州国给扒下几层皮来!
不知何时,屋外的狂风越加肆无忌惮,室内的气氛也越加浓郁阴沉,似是喃喃言自语般,封无疆看着屋外的天色,皱眉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午后的丘田县内,也是呜呜风声一片,在这三月的春天刮的甚是让人郁闷,且不言那番烂漫春花被摧残得不成个样子,更是这无端而起的狂风处处透漏着几丝诡异,煞是让人胆颤心寒。
重塔山中,山风吹得落红满地,扬扬洒洒在满山荆棘上的零星红色,似是已经提前下了一场花雨。而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山坡上,一道青衫的笔挺身影,皱着眉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漫天花雨,似带些不甘,却又带着些许无奈的长叹一口气,折身走向了身后的灌木丛中。
穿过这片灌木,树林深处,隐藏着一个山洞,只见他低头钻进洞中,没过一会儿,洞内有一线光亮传来出来。
洞内空间不大,不过足够放下一张单床,一张桌子,两个破凳子,还有一些不知道的瓶瓶罐罐。
不出所料,床上躺着的正是已经让丘田县与凤羽岭闹翻了天的封小勺,而现在她正睡得无比香甜,丝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拖曳着步伐的青衫人看着还犹自睡得深沉的那张熟悉的面孔,虽面色古井无波,心中却似翻江倒海般无法平静下来。良久,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苦笑,依旧拿出那根玉笛,悠扬清雅的笛声逐渐穿透了密林山风,传到了九霄云天中,也传入了梦中人的耳中。
封小勺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水天一色的时空里,只不过那紫袍男子的眉目身形变得越发清晰,方脸阔鼻,浓眉剑目,面带冷色,眼藏寒光,站直的身子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让人有种不怒自威之感。
好熟悉的面孔,好熟悉的人!
然后,有一些零星散乱的梦境残片随即在脑海里不断翻转,似是在拼凑着什么。
月黑风高的夜晚,年幼的自己晃荡着两条小腿儿,骑坐在高高的树干上,仰着脖子挑衅的盯着站在树下的紫衫少年。心中虽然对他周围的那对对闪着绿色荧光和此起披伏的狼嚎声感到无比害怕,却始终不肯低头屈服的抱紧树枝,与那少年剑拔弩张的对持着。
好大的一个地下洞中,一个白胡子老头在细心的给自己手臂上的勒伤划痕上药,那少年目露凶光的死死盯着她,她冷哼一声的别过头去,直接无视。
在一个红枫银杏满山遍野,红黄两色相间的世界里,她看到自己手执木剑,在一个错步回身之间,剑交左手,下巴微扬,含笑瞪着眼前人,剑尖直指那个紫衣青年的咽喉。
房间之中,嬉笑着盯着别扭着身子的青年,火冒三丈的撕破对方的紫衣,才不管那人尴不尴尬,皱着眉头一副不情不愿的给他上着药。
练功房内,疲惫困倦的睁不开眼的人儿突然感觉到身上被盖上了一件薄被,模模糊糊睁眼,瞥见一抹紫色远去。
旌旗丝带随风飘荡间,满头大汗的自己,与那人默默交换一个眼神后,蹴鞠场上的形势随后急转,一球接着一球攻破对方球门,在漫天的欢呼声中,他们挺直腰杆意气风发的接过嘉奖,抱成一团,她也看到了那人的绽放的笑容终于化解了脸上的万年寒冰。
……
不过,当最后一块记忆残片洒落在封小勺的梦境中时,只见还未清醒的她已是眉头紧锁,俏脸寒霜。
冷冽的寒风刮磨着室外的地面,连天的大雪已经悄悄掩盖所有的痕迹,独独掩藏不了那浓重的血腥味。
几个人手执长剑将自己护在身后,那紫衫青年挡在自己正前方,目光冷冷盯着围着自己的那群同样熟悉的面孔,面色苍白,却依旧散发着一股不容轻视的冷冽萧杀之气。
但是,封小勺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目光死死的盯着,围着自己的那群人中间的那人的剑刃,已经在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那个女人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这让她心疼的快要滴出血来了。
“喏,你怎么选择?”那人带着猎鹰玩弄猎物般的口吻,冲她开了口。
“她不会选的,而我会杀了你!”已是满身剑伤的紫衫在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之前就冷冷的回答了眼前人的问题。
“嘶”剑刃又深了一分,被指着脖子的人没有吭声,封小勺却不由得冷吸了一口气。
“呵呵,看来你还是会心疼的嘛!我还以为你真是没心没肺的呢!”那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没理会紫衫的回答,依旧微笑着冲她说道。
“你不要答应他,他会要了你的命的!”头都不回,紫衫人也语气斩金截铁的对她开了口。
不过,他身后的封小勺却突然出手如电,封住了他的穴道,在他耳边轻声的吐了几个字,“谢谢你,对不起!”
“好,我答应你。”
随声落下的除了金属坠入厚雪中的摩擦声,还有封小勺的泪水和着口中的鲜血一起喷溅在倒地的紫衫上的声音。
雪花不知何时又洋洋洒洒的飞了下来,躺在地上的紫衫人看着空中那些晶莹剔透的六角花瓣,感觉生命是那么的脆弱无依。
……
笛声中纠缠交织着的两个人的回忆,在忽明忽暗的烛光的映照下,渐渐落下了帷幕。
唯留那躺在床上的人儿,眼角不知何时挂了两滴未干的清泪。
蜡烛就搁置在桌子中央,将洞外的灰暗天色和密集林木带来的昏暗阴沉的光线,消去了不少。
在摇曳的光线刺激下,终于,封小勺舒展着四肢打着哈欠悠悠醒转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了梦中的那张熟悉面孔,一惊之下,直起身来,脱口就来了一句:“是你?”
那正坐在桌子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床上人儿出神的身影,闻言一怔,旋即脸上一喜:“你知道我是谁,想起我来了?”
看到封小勺茫然的摇着头,那人眼中滑过一丝失落,沮丧的坐回桌旁的凳子上,原本直挺的身影也瞬间颓废起来,似是自嘲般呢喃着:“你连自己都忘了,还能想起我吗?”
“也不是这样,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刚刚做了个梦,梦里的人跟你一模一样,但是我不知道梦里的人叫什么名字!”封小勺看着眼前正颓自坐在破凳子上失神的人,忙出声似是安慰般说道。
事实上,她也真的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只是凭着本能觉得他很熟悉,熟悉到几乎可以脱口而出说出对方的一切,却独独想不起来这人叫什么名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人讲自己做的梦,只不过,她的那种直觉本能告诉她,这个人跟燕云霄给自己的感觉一样,不是敌人,可以信任,对自己没有威胁!
虽如此,封小勺还是略带戒备的看着眼前这道身影,这是人与生俱来的对陌生环境事物的警觉本能,再放眼环顾着周遭的环境,意欲辨别着时间与方向。
那人没回话,山洞内一时沉默无声,只有自洞外吹过密林的风声,呜咽低沉如鬼哭狼嚎,这让封小勺后背有些发毛。
她身体不由得紧绷了起来,眼睛直盯着眼前人,握紧在被子里的手,语气饱含急切关怀的打破沉默问道:“这是哪儿?你把我的朋友怎么样了,我的朋友呢?”
“……”
那人没理,沉默依旧。
封小勺正欲再次开口询问,却见那人身形忽又恢复如初,挺直腰杆,坐在凳子上,目光重新锁定封小勺,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语气平淡的缓缓开了口:“不记得我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守门人叶枫。你的朋友没事儿,估计她一会儿就会找过来的。”
与燕云霄的初次见面不同的是,封小勺这次爽快的接过了话,“哦,我是封小勺,很高心认识你!”
“……”
听着封小勺这正式的自我介绍,那个叫叶枫的人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无语的瞧着她,就像看着一个稀有动物一样!
“呵,让我好找啊,原来你躲在这儿,快把人给我交出来!”
这让封小勺觉得有些恼火,眉头一蹙,正欲开口质问,忽听得洞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心下一喜,“说曹操,曹操到”,赶紧翻身下床,急切的冲出洞外,开心笑道:“云霄,你来了?”
燕云霄正在洞外仗剑而待,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直奔自己而来,虽心下诧异,却也情不自禁的喜上眉梢,忙一把挽住了封小勺,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起来,生怕她哪儿少了根头发。
见封小勺身上毫发无损,这才放宽心,不过旋即就有些疑惑,警惕地问道:“你不是被人下了迷香带走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封小勺听罢,顿觉得好不丢人,不由得甩了燕云霄一个白眼,心下嘀咕,嘴上就埋怨的说道:“你还好意思自己开口说出来?都让你记得吃解药,结果两个还是栽了跟头,阴沟里翻了船!”
燕云霄正欲出口解释,却突然身体一紧,把封小勺往身后一护,长剑直指洞口,冷声哼道:“你在里面呆了那么久,不出来露个面吗?”
闻声而出的叶枫,则沉默无声的站在洞口,眯眼看着燕云霄,目光渐渐冷冽。
而燕云霄看清那人的面孔后,先是一愣,旋即握着剑的手不由得紧了起来,那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那山中的狂风,虽被密林消弱了不少,却还是带着势如破竹的肃杀之气穿透林木裹着落叶残花而来,在两人面前的空坪处打着旋儿,扬起阵阵败叶灰尘。
封小勺不明所以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两人,他们认识?
一时之间,洞外密林那处的氛围有些凝重肃杀。
而在千里之外的那个隐秘之境,绿叶盎然的世外桃源里,身为古岚枫第二十六任星主的青衫男子,正坐在自己的书案前,深不可测的目光盯着手中的那张字条,原本阴翳无神的眸子里闪过一道诡异残忍的微笑,那有些沙哑暗沉的声音带着桀桀的笑声冲出了书房。
“嘿嘿,时间快到了吗?终于可以不这么无聊了啊!”
弹指间纸条随风化尘,飘散在空气里,那隐藏在角落阴影处的某个身影闻声遁去。
徒留那裹挟着纸尘的空气,被窗外刮来的狂风卷进那越演越烈的自然争斗中去。
见状,青衫男子直起身来,走到大开的窗前,看着窗外的狂风过境的肆意攻掠,放声狂笑道:“哈哈,我喜欢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