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勺,你怎么啦?不进屋吗?”紫罗的声音唤醒了封小勺的失神,等到她发现自己已经清醒了的时候,那五个客人中的两个正随父亲走进大门,只不过,那两个人不时回头瞅了她好几眼,那两个赫然就是她起疑心的路人!
那两人都是一身男装打扮,不过,封小勺却眯了眯眼睛,这怎么看都是两个女的!
另外三个都是本村的,封小竹来看封连城的情况,封连棋来看她的近况,封二嫂是来找老妈紫罗的,顺便探探家里是个什么状况。不过这些人都被长老、族长跟掌事他们给顺便带回去了。
封小勺现在有点儿后悔刚刚一时之间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也泄露了她身上的一些秘密。也许从今往后封家村的那些姑婆姨娘就有了充足的闲谈之资了,封家的大姑娘脾气是如何的暴躁,也许还会有那么一些人会在背后就像陷害爷爷一样的构陷自家,这让她有些火大,却又无可奈何,任谁都是有脾气的。
其实,这些都是不重要的,最重的是,那个卷轴上怎么会有小弟的签字画押?
这么严重的事情,以那小子的聪明才智他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看来自己有必要和这小子好好的聊聊,自己真的错过了他的很多事了!
慢慢吞吞的走进厅中,一眼就看见那两个“男客”正一左一右的挽了燕云霄的胳膊,把她全身上下看了个仔细分明才肯罢休!
其中年长的那个约莫四十左右,在看够了眼前的燕云霄后,又拿眼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刚进门的封小勺一番,心下暗暗思道,难怪自家的这个刁蛮小姐会如此倾心,是个好角色!
被盯得不自然的封小勺,当然不知道厅中这一幕是个什么状况,只一脸疑惑的觎着厅中的二人,眼中满是戒备与冷色。
此时的封无疆已经从刚刚的情绪中恢复了过来,也知道来客并不是找麻烦的后,倒是和颜悦色了不少,见状急忙出声责备道:“小勺,不许无礼!这两位是你朋友的亲人。”
封小勺正暗下思量着,怎么不见那马车?难不成自己判断有误?
不过,在听到了,老爸的话后,向来客微微黔首算是赔礼,而目光也终于转向了正一脸尴尬的瞅着她的燕云霄身上,看不出她自己是个什么表情。
燕云霄看到封小勺的反应后心中一痛,眼神便有些黯然,正尴尬这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封小勺到淡淡开了口:“既然你亲戚找过来了,你还是先跟她们好好唠唠闲磕吧!爸,我找连城有话要问他,他人呢?”
封小勺没再去看燕云霄那失落的表情与委屈的泪眼,只在心里暗松一口气,也好,由他们来保护你,我也放心!但刚刚她进门却没有看到老夫子跟封连城,因而语气微冷的问向父亲。
“匡夫子带他回他的房里了,你去看看也好,我看他就来气。”封无疆的话里面是无尽的沧桑。
“那不好意思,诸位,我先行告退一下。”封小勺闻言向厅中的客人致过歉意后,就抬脚上了楼,刚上了台阶,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冲燕云霄及她的亲戚说道:“云霄,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晚上就留宿在我家吧。”
话说完后,也没留意到燕云霄的那破涕一笑,直接蹬蹬几步就上了二楼厅室。
因着是独子,二楼的布置较另外两层要富贵华丽一些,其实只要封连城自己心下仔细想想,还是可以察觉到父母的情深意重。可惜在他的心底里已经认定了自己的父母都把姐姐当成掌中宝,他在这个家里是没有地位的,一意执念如此,即便此番闯下大祸,却还是不自知的认定是父母姐姐不帮忙,不肯为他出资。就算现在匡烈子在房中看望他,为他疗伤,他也觉得自己只是被这老头子可怜而已,这个家伙从来都只是对他姐姐宠爱有加,才不屑于正眼看他呢!
在封连城心里,他觉得只有老妈才稍微疼自己那么一点儿,其他人都看不起他,觉得他没出息,说他只会一张嘴花言巧语哄人,剩下的什么也不会,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所以他怨恨,他气愤,他急切的想要通过自己的行动来证明自己有能力,不是废物,是可以撑起这个家来的,只要家人都无条件的帮助自己!
但,从一开始他就输了,他觉得自己不会输给别人,只会输给自己的姐姐!
他觉得想不通为什么,姐姐将来总是要出嫁的,只有自己才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为什么家人都不待见他却都偏心姐姐?
而且,姐姐也不再是三年前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了,还动不动因为自己对老妈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儿而斥责他,在跟老爸起争执的时候,也是不由分说的呵斥自己,还时常责备自己不懂事不孝顺父母,为此还动手打过自己好几次!
他已经是个大男人了,凭什么事情都不能自己做主,还必须什么事情都得顺着父母的心意来?
所以,这次他不再跟家里面任何人商量,心想只要自己做出了成绩,他们一定会承认自己的,一定会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再也不敢瞧不起自己!
只是,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怎么可以是这样?
我不服气,我不甘心啊……
正在封连城阴沉着脸坐在自己的床前心神乱转的时候,封小勺已经来到了他的眼前,捕捉到了他眼神中流露的那种依旧没有丝毫反省的神色时,若不是看着匡夫子在场,封小勺觉得她也许会毫不犹豫的要了这个家伙的命!
可现在能有什么用?即使现在废了他,那双亲怎么办?现在是自己一家人的命都拿捏在别人的手里,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这是她最痛恨的感觉了,小时候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匡烈子一下子就察觉了封小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杀气,有些无奈,却也无语,看来自己得赶紧撤了,这个小丫头,身上的戾气太盛了,看来很有必要抽个时间给她输送点儿真气了,再不压下来,怕要坏事!
“小勺子哎,来啦,来你们两姐弟好好聊啊,我去你书房了啊。”匡烈子识趣的跟小勺打了个招呼,没有一点儿先生该有的架子,与封小勺点了点头后,便立即出房关上了门,封小勺心下暗想,也许这正是自己最终会拜他为师的原因了吧?
一抬眼,就发现封连城别扭的把自己的头转向了床内侧,气鼓鼓的拉过被子盖住了身子,直接躺在了床上,背朝着他。封小勺一见,顿时心下火起,直接两步跨到床边,被子一掀,像拎小鸡似的将他从床上拽了下来,直接拖到他的书房,一把将他按在了书案前,怒火冲天的吼道:“你小子,还跟我耍小性子?混账!你自己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儿?!”
封连城本欲挣扎还口,却被自己姐姐的那眼神里的杀气一下子给镇住了,心下一滞,等想起来要干嘛的时候,摊开在自己面前的卷轴,里面的内容却一下子让他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意志跟力气。
“自古明君亲贤远佞,以图四海晏清,垂拱而治。今九州共主,圈州牧民,上贪下腐,诸州水深火热。故天下有志之士,自愿联名,共商国是,以救苍生。”
这是篇讨伐檄文,更是一张足以让上面签字画押者株连九族的谋反罪名的真凭实据!
封连城再也没有刚刚的小脾气了,只因着那上面的自己的签名画押让他瞬间如坠冰窟,只觉得体温在急剧下降,下一刹那便要命丧黄泉!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封小勺的语气冰冷坚决。
“我……我也不,也不清楚。”封连城已经吓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勉勉强强的把这几个字给吐出声儿来。
“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给我好好想清楚,否则——”封小勺的眼睛里的杀气,是没有丝毫掩饰的浓郁,看着眼前这个让人又恨又怜的同一条藤儿上的混小子,封小勺忽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杀了这个家伙。
眼不见心不烦,所以丢下那么一句话后,封小勺冷冷乜了一眼自己的亲弟弟,直接收回卷轴在胸前藏好,挥袖离去,徒留封连城像个傻子般呆缩在案前。
封小勺没有直接下楼,而是先回了自己的书房一趟,匡烈子正在里面等她,他应该有事情不方便明讲。
封小勺推门入阁转进书房时,匡烈子正在翻看着她的近作,一幅幅的摊开在书案上,边看边细细评鉴,神色甚是欣慰。
在看到一幅烟雨凭栏图时,对题在空白处的小词更是关注,不由得细细读出声来:“轻风斜雨湿黄昏,远山近水一昆仑。高楼独倚不惹尘。江山如画愁白驹,良辰似水恨梭轮。何如怜取眼前人。”
这幅图中的女子眉目之间颇为熟悉,这不就是古岚枫的那个小丫头吗?
难不成这丫头想起了些什么?或者是只是一时兴起之作?不对啊,一时兴起怎么会画得这么传神?……
“喂,红鼻子头儿,在看什么呢?”四下只有两人相处的时候,封小勺是毫不客气的只喊绰号绝不叫先生的。对此,两人都心照不宣,匡烈子也不介意,只偶尔被她气得不轻的时候,笑骂她不尊师重道。
“嘿嘿,丫头思春了吗?这话中的美女可养眼的紧!”匡烈子闻言不恼不气,反而是笑得一脸猥琐,冲她扔了这么一句过去。
“你才思春呢,你个没正经的酒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时间跟你闲扯!”果不其然封小勺闻言立即柳眉倒竖,气势汹汹的反驳道。
“哈哈,还能生气,说明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吧?”匡烈子对封小勺这种语气早已是司空见惯,只是轻松了口气的问了这么一句。
“嗯,也不算是,至少没那么糟!”封小勺没有直接回答,指顾左右而言他。
匡烈子见状就没有在说些什么,只是目光忽然扫到了她的对联,在那张行草对子上呆愣了半响,然后才开口问道:“这事你自己做的?”
“哦,不是,做了个梦,然后不记得原联,就自己改的。”封小勺闻言心下一惊,这酒鼻子倒也不是虚的,忙据实回答后,又反问了一句,“怎么,有问题吗?”
“呵呵,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对了,要跟你说一下,上次跟你提的那本书,有着落了。”匡烈子赶紧回道,顺口转了话题。
“是吗,这么说你带回《麻衣相术》了?在哪儿呢,快给我看看呗!”
“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书好像在江岛州,我还没带回来,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匡烈子一看到封小勺那见书就喜的神色甚是无语,心下暗想,幸好这个丫头并不是一个书呆子,不若然自己这心血也算是白费了。
“最近也会做些噩梦,还是动不动头就晕,不过现在按照你说的,宁神静气后,晕厥倒是有所缓解。”
“嗯,那还有其他的没?”
“哦,昨儿个燕云霄给我输送了真气。嗯,然后,到现在为止,我再没有一闻到浓烈的花香就发头晕。”
“什么,你确定?”匡烈子闻言有些诧异,便一把抓过她的臂膊,搭上脉搏,脸上闪过一丝惊异,然后敛眉不语,这家伙没有说实话,她体内有两股不同气息!
“怎么啦?老头子,我不会是要死了吧?”封小勺知道匡烈子已经知道了自己体内的事情,但她不愿意说的,这老头子虽然脾气有些怪,却从不勉强为难她。
“你的体内气息稳重了不少,我让你天天诵读背习的东西,你都照做了吗?”
“哎呀,忘了有这茬了,嘿嘿,这两天事情比较多,没时间。”
“你个臭丫头,书中的东西可是‘三天不念口生’的啊!你还看着我干嘛,快去背去,没背完的话,我手里面还有几本好书就不给你看了!”匡烈子闻言立即皱眉不满的说道,不过他也知晓对付封小勺最好不要强逼威胁,这个嗜书好学的家伙不会拒绝自己提出来的筹码的!
不过,这次他失算了。封小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闻言立即去书架上拿书高声背诵,而是闻言愣了片刻,似是在迟疑,但终究还是缓缓的严然开口:“老夫子,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教我的是不是内功心法跟剑诀之类的东西?”
“呵呵,这么严肃!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问这么一句?”
“没什么,你猜的没错,有个跟我应该是有很大关联的人也给我输了真气,虽然你只教我口诀不教实际运功之法,但那人的气息传进我体内时,我体内的气息流转的规律跟你教给我的口诀大致相吻合。我虽躯体不省人事,但意识还是十分清楚的!”
“嗯,以你的聪明才智,你应该早就察觉了吧?”
“先前只是怀疑,现在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却验证了我的猜想!”
“所以你现在直接挑明了?”
“嗯,虽然我还是不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我需要更多的信息。”
“好吧,这天迟早要来的。那你现在已经记起了些什么?”
“很多零星杂碎的片段,有些乱,需要我花时间整理。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花香过敏的症状是不是设在我体内的一个机关锁?”
“……”
匡烈子闻声无语,虽然他以为按照封小勺目前的节奏,最早也要到今年冬天才会打破这个闸板,却不料封小勺竟会进展如此神速,那些外来的只不过推波助澜了一把,她居然就可以迅速窥出关键所在。
“读过并深记在脑子里的东西,虽然,平时没觉得有多大用,体内却是不自觉的随着意识走了。到关键时,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还迅速。”封小勺可以确定无疑了,匡夫子这三年给自己带回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古典经卷之类的,是一步步一本本打着奇门秘籍的幌子的功法秘诀!
若放在平时,她肯定早就要跟匡烈子闹翻了,居然敢骗她!她又不是不喜欢武术,若是可以的话,她还真愿意拜个武艺高超的师父,学得一手好本领,去惩恶扬善,浪迹江湖,快意人生!可是现在,她很冷静的接受了这个,好像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一样。
“好吧,你坐到你床上去,我把我毕生的功力传给你,希望你以后自己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匡烈子闻言后沉默了片刻,旋即语气坚决的冲封小勺说道。
“红鼻子头儿,你开什么玩笑呢!”
“我没开玩笑,你现在不需要我在教你什么了,你现下最需要的就是这个!我们都知道你即将面对的不是件小事,看在你叫了我三年的师父的面子上,这是我应该做的,还不去?”
匡烈子的脸色是严肃而认真的,这是他这仨年来唯一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表情与她说话,封小勺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只好缓步移向床帏。
“小勺子,记得一句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等哪一天老头子我醉死街头了,给我找个破席子一卷,扔到荒山野岭喂狼,不许给我下土葬!答应我!”匡烈子的此番话听得封小勺心内一酸,眼睛便有些红润,这是在交代后事么?
“老头子,你说什么呢?我是比较讨厌你身上的酒臭味儿,要不我给你扔江里面洗洗,顺便喂鱼?”封小勺感觉到匡烈子话里面的那份沉重压在她心头上让她快喘不过气来,却嘴上死不承认,便想扯个笑话,化解一下心中的不安。
“呵呵,也行啊,只要不土葬就行。好了,说那么多废话干嘛,赶紧给我坐好,我先打通你的经络穴位,再引导你的气息在身体里走一遭。切记,我开始打通的时候,你在心中默默背诵老子的《道经摘录》,等感觉到体内的气息在周转全身的时候,背诵《奇门残谱》,而待我功力全部传给你后,你就要自己边默念《两仪系词》”匡烈子神色严肃的一一嘱咐着,见封小勺默默点头后,在门上贴了张“传功疏导中禁止打扰”的朱砂条幅后,反手锁上了封小勺的房门,盘腿坐在她的身后,平心静气,将自己毕生的功力传给了只能算自己半个弟子的封小勺!
室外天色渐暗,已经和自己的姑姑跟贴身丫鬟嘘寒问暖了半天后的燕云霄,兴致冲冲的上了三楼来却被一条横幅拦在了门外,便只好沮丧的下楼去跟伯父伯母说了一声。
封无疆跟紫罗已经见怪不怪了,晚饭也就没给二人留着,与客人简单聊几句。安排好就寝的客房后,封无疆去了三楼客厅外,泡了一壶浓茶,准备给女儿值守。紫罗则去了二楼安慰没有下楼吃饭的封连城。
而睡在一楼的燕云霄却丝毫没有睡意,便也起身穿好衣服,上了三楼,与伯父打了声招呼后。径自坐在了长亭的棋桌边,看着封小勺合闭严实的窗户,默然无声。
是夜,无论是这家竹楼的主人,还是客人,在夜半升起的月亮的照射下,均是默然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