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之园,贵在自然.
像“清风朗月、小桥流水”的意境,不是说随便找一帮工匠就能刻画的出的,就好比宫里的一个园林角落,就好比这一塘荷花池。
古有诗云: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
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宫里的荷花池,气势上就先赢过了州、府的观赏池。
放眼看去,这一塘花池,足有二十余丈宽,近三十丈长,虽然现在不是赏荷的季节,但一池荷叶也格外漂亮,池水的红鲤花鲫成群成队地穿梭其中,池塘上面铺着一条汉白玉打琢的曲径,用上数百根玉石柱撑托于水面,曲径弯弯曲曲地搭在池面上。
精雕细琢的玉廊玉坊、不知耗去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连路面的条石,也都是由上等的汉白玉铺垫,小径两边有玉栏坊,坊壁上雕有龙凤,太阳照在上面并不会晃眼,反而让它变得更漂变,晶莹,白白地、纯纯地、无一痣瑕疵,给人一尘不染的庄严之感,让人不忍在上面落足。
荷花池中间,竖有一座红瓦八角亭,亭中的石凳石桌都清一色的选用上等汉白玉凿制,紫禁城消耗掉的汉白玉几乎掏空了北京房山的几座矿丘,才打造出了眼前的这座玉城。
远远地向荷花池望去,一副无法言表的美景座落于眼前,那气派、那格局、那工艺……使人挑不出一丝布局的败笔,找不到一亳工艺上的敷衍,会让人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慢慢地闭上双眼,拼命地把眼前的一切深深地印在脑海里,这样的话,以后还能在脑子里再找到它,还能在脑子里再次欣赏这一副美景…
…
此时,亭中坐着一个人,正端起茶杯,慢慢地抿下一口细茶,旁边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宦官,此时正低着头,弓着身子把嘴放在他耳边,轻轻地细语。
“我还是不太明白大人的意思,那徐辉都是个快入土的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杂役太监,说不准哪天就会老死宫中,为什么朱大人您…非得要他现在就死?”
朱超端起茶托上的小杯子,又慢慢地呷下一口龙井。
小个子宦官见到朱起的杯子空了,赶忙提起石桌上的茶壶,轻轻地把朱超手中的空茶杯斟满。
朱超淡淡地回道:“你入宫才几年,怎会知道以前宫以前的那一些恩恩怨怨,那徐辉以前可不是个做杂役的太监,他当年可是曹化淳眼下的红人儿,早年那徐辉与我有些过节,只因当时我招惹不起他,处处受到这徐辉的打压,我也只能逆来顺受。”
朱超说到此处,脸上失去了平时的笑容,接着又冷冷地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王安垮了之后,曹化淳也受到牵连,徐辉失去了这两颗大树的护佐,又怎能斗得过我,仅仅三个月之后,他就沦为了我的阶下囚,但我并没杀他,我要他看着我怎样辉煌腾达,我要他看着我享受荣华,而他自己却只能劳苦一生,永无出头之日。”
朱超越说越兴奋,脸上流露出一种满足、一种快意。
慢慢地,朱超的脸色又暗了下来:“可是…令我万万想不到的是,曹化淳竟能咸鱼翻身,重新掌控司礼部。”
朱超呷下了一口茶,又说道:“我百思不得其解,圣上怎么会这样重用一个前朝罪臣。听说曹化淳的伤势以无大碍,明天就会办受职大典,他曹化淳现在身边并无亲信,虽位高权重,但却是孤立无援,我想他定会重新启用那些以前在他身办过事的人,这样一来,这小小的徐辉就成了我最大的心患。”
小个子宦官笑着点点头,对朱超说道:“小的懂了,请朱大人放心,小的…定会让朱大人高枕无忧。”
……
王允吃过午饭,心不在焉地在宫里瞎转悠了一番,直到天色开始昏暗才慢慢放下脚步,心道:“现在曹公公的应酬也应该是完了,也是时候去求他替我完成心愿了…我也该离开这儿了。”
王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头望着夕阳,轻轻地说道:“杨林,我终于能安安全全地把你爹、还有枯容师太…还给你了。”
王允幻想着自己带着杨太师与枯容师太回到秦房岛。
想到杨林欢喜雀跃出门相迎的样子时,王允已不知不觉地开始抿嘴微笑,也不知是夕阳烧红了他的脸,还是晚霞映面,王允的脸已是绯红。
不知不觉地,王允已朝着司礼监迈开大步,此时的王允,已是一刻都不想再耽搁了。
…
“王公子深夜到访,有何赐教?”曹化淳对王允说话的口吻,让他的贴身侍卫很吃惊。
自从曹化淳带伤入宫之后,朝野上下稍稍有点身份的官员,都争相过来探望,这几日进出司礼监的官员滔滔不绝,其中不乏身份显赫的朝庭重臣,哪个不是对他谦礼有加、恭恭敬敬。反而曹化淳那不喜不怒、不冷不热的姿态,又让众人觉得他很不识大体,认为曹化淳那孤傲的气势有些压人。
而现在…曹化淳对一个普通的禁卫军说话,却用上了“赐教”二字,怎能令旁人不惊讶?
“曹公公言重了,在下是有事相求。”王允言毕,侧眼看了看曹化淳身边的侍卫。
曹化淳转身对一旁的待卫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不必时时跟在我身边,这里是紫禁城,这儿哪会有那么多的刺客出现?”
“属下遵命。”六个待卫领命退出了房间。
曹化淳回转过身,对王允道:“王公子请坐。”
“谢公公,公公不必太客气,在下还是站着说话吧,在下过来是想求公公帮我救出两个人。”
曹化淳有些吃惊地问道:“什么人?”
“一位是杨太师,另一位是枯容师太。他二人前些日子被东厂的人抓进了大牢,现在应该就关在京城里。”
曹化淳点了点头,说道:“我今天派人把东厂这几年办案的卷宗都收缴了过来,足足拉了一马车,光是涉乎人命的大案,都有几千宗之多,东厂这些年只手遮天,为了清除异己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杀了多少无辜之人?我曹化淳得把这些案子一一理清,还受冤之人的清白。明日,我就首先把你说的杨太师的事先理清楚,王公子大可放心。”
“曹公公,我不是要你重审此案,我是要你马上放人。”王允凝视着曹化淳,心里掠过一丝不祥之感。
曹化淳微皱下眉头,道:“他们所犯何事?”
“应该是…通敌叛国之罪。”王允说这句话时转过了身,他不敢看曹化淳的眼睛。
“一个太师,还有什么师太?师太不过只是一个出家人吧…他们怎么会叛国?欲加之罪么?”
王允垂下了头,回道:“那杨太师是令媛通敌,按律…就与其女同罪而被擒,枯容师太是直接参与其案而被擒,二人并非有何冤屈。”
“通敌叛国可是重罪,按律当斩。王公子为此事而来,是想要我怎样做?”
王允顿了顿,回道:“他们虽触犯国法,但此二人并非无良之徒,在下王允,恳请曹公公网开一面。”王允拱拳行礼,眼神中流露出哀求之意。
“我曹化淳刚回朝入位,圣上昨日还密召过我,要我找出魏忠贤及其党羽祸国殃民的罪证,以示天下,振其国法、安其民心,圣上把如此大任交托于我,让我这整日忐忑不安,恐负圣望。我曹某人虽无才,不一定能把事情办得圆满,但是最起码公正地履行其职务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王允听到此处,心开始发凉,抬头看看曹化淳,他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说着。
“现如今,我曹化淳也算是初来乍到,一件事都还没来得及做,就得‘网开一面’,王公子…你叫我开了这个头之后,要是以后哪个同僚又要让我‘网开一面’,后天哪个故交,再叫我‘通融通融’,那我这里几千案宗,还怎么去公正地重审?”
王允叹出一口气,疲惫地垂下眼帘,半晌后再慢慢睁开,说道:“公公,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使你又回到这儿,你…就算是你还我这个人情,今后咱们互不相欠,或者算我王允久你一个人情,可否?”
曹化淳还没等王允说完,就慢慢地转身背对着王允,不再面对面地看着他。
气氛…已开始变得不融洽,王允迫切地想要救出老太师和枯容师太,原本以为一切都想不到的顺利,可王允万万想不到的是,在临近尾声的时候,到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竟是曹化淳。
“曹公公莫忘了,我能使你这么短时间就掌印司礼监,也能够在更短时间里让你沦为阶下囚。”王允说话,开始变得有些不理智。
想要接交一个人很难,想和身边的人撕破脸皮,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哦?…是么?你好像在威胁我,王公子也不要忘了,你现在是站在司礼监,我只要一声今下,外面的侍卫都会冲进来,他们可是皇上亲自给我安排的,武功应该是不会太差,你应付得了么?你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也有可能因为一念之错,而丢了小命。”曹化淳的话,冷冷的。
此时王允的脸色有些紫青,只见他紧咬着牙,凸着双腮,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曹公公你别逼我,我可以赶在他们进来前,先轻轻松松地杀掉你。”
“哈哈哈…”曹化淳笑了起来,又说道:“然后呢?然后你又被冲进来的侍卫杀死?王公子,你到应天府找我的初衷好像是要对付厂卫,对吧?现在事情都快成功了,我们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起内讧。你什么都好,缺点就是你太年轻,比较莽撞,考虑的事情太不成熟。”
“我莽撞?我莽撞也是被你逼的,我提着脑袋把你弄到现在的位置上,你却一点举手之劳也不方便于我,叫人好生寒心。”
曹化淳转身面对着王允,冷冷地道:“我曹化淳十一岁净身,十二岁入宫当太监,在常人眼里我就是一个不完整的人,甚至是让人瞧不起,我永远失掉了一个做男人的尊严,所以自我入宫开始变得勤奋好学,就是为了在别的方面寻回一点可怜的尊严,所以我曹某人从来行事都是严以律己、矢志不渝,今后也会秉公办理任何一件事,这…就是我曹某人寻求的尊严。”
曹化淳说到这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又继续说道:“我曹某人固守的这点尊严就是我的命、就是我这个无亲人、无子嗣的一个半废之人…唯一还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若我连这点‘东西’都弄丢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再次回宫又有何意义?那还不如就在应天府老死山中。”
王允把手一挥:“我现在没心情听你这些大道理,我只想问你,我要的人,你给还是不给?”
曹化淳拉下了脸:“我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我就算是死,也不会答应你,不是我曹化淳无情无义,而是你王允强人所难。”
“曹公公,你以为你是什么?大明律例的守护神?大明律典里面有些地方本身就有些欠妥,一人违法却要诛其家人甚至是族人,妻犯律、夫无罪,夫触法、妻罪齐,这是讲的哪门子道理?这些匪夷所思的律例,我想你就算是不赞同,也会墨守成规,因为你是大明律典的傀儡,你根本就不会凭着良知稍稍地去变通,我现在要的这两个人,脾性忠厚纯良,我希望曹公公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我不需要你教我如何做人,你让我‘稍稍变通’,不就是叫我见风使舵么?你王允就是想让我曹化淳扰乱朝纲以满足你的私欲罢了。”
曹化淳说得太急,由于大伤未愈,说话时牵动了伤口,只见曹化淳捏拳捂在嘴上干咳了几声,望了望窗外,慢慢地对王允说道:“老夫身体还末复原,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也该作休息了,王公子…请便吧。”
曹化淳向门口处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向王允下达了逐客令。
王允满怀希望的到此,却得满心失望而归,心中想起杨林正孤零零地等着自己救回她的家人,看来,自己对她承诺的一月内带回太师与师太,已是不太可能了。
王允心里开始乱了,眼前晃动着杨林的身影,想起她那一副无助的表情,哭红着双眼的样子,让王允的心里一阵蛰痛。
面对一点情面都不给的曹化淳,王允渐渐地失去了平日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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