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有趣、有趣。”隔壁囚室里传出一阵笑声。
在囚室里睡了近一个时辰的王允,被这一阵笑声惊醒。
王允慢慢地睁开眼睛,脖子动了动,发现自己受制的穴道以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自动地被体内的气血冲开了。
北林监是由无数块巨石磊彻而成,在狱室里的地面和屋顶,都有一排排开凿出来的石窝,这些石窝稳稳地锚固着木柱的两端。
北林监的每间囚室与旁也的囚室之间,是一排竖着的铁桦木所隔,每根铁桦木有碗粗的径口,每隔半尺竖立一根。
铁桦木的质地异常坚硬,明成祖朱棣筑建这北林监所耗的木材,都是北边的高丽国,赠送给大明的特供之物。
王允扭转过头,看了看旁边的囚室,打量着那一个,大声笑话自己的老囚,只是光线太昏暗,除了能分辩出对方很瘦弱之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王允面朝瘦囚,轻轻地问道:“你刚刚是在说我有趣吗?”
王允说完后,抬起双手,“晃郎郎…”一阵铁链相互磨碰的声音响起。
看着卡在双腕上的镣扣,自言自语地道:“我现在如此之凄凉,可是在别人的眼里,却只是很有趣,嘿嘿…这儿可真是一块人间的地狱。”
“哈哈哈,我不是说你的镣铐有趣,我是觉得你一进来就呼呼大睡很有趣,通常新囚进来被锁上镣扣后,哪个不是哭爹喊娘的哭得像个娘们儿,还有大喊冤枉的,喊得嗓子哑了也不消停的,当然也有个别看得开的,但也都是愁云满面的样子,像刚死了爹娘似的,反而只有你,一进来便倒头大睡,这儿是刑部大牢,你却像是个来歇客栈的,哈哈哈…所以,我觉得有趣。”
王允翻身下床,拖着几十斤的脚镣,走到囚室门前,并不理会瘦囚。王允又发了一会我呆,之后又慢慢抬起双手,低头看看这一副手镣,也不知这副镣铐会困束自己多久,也许是只有自己死后,别人才会从自己尸体上把它取下来吧。
王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着镣铐上那黑色的血斑,密密麻麻的,也不知它吞噬过多少人的血泪,镣烤上这些黑色的血斑,料想这些血斑都是之前戴过它的囚犯所留下来的吧。
一种厌恶之心,忽地从王允心里升起,只见王允双手用力一展,“当郎郎”一声,镣扣间的那串铁链被王允拉得笔直,王允的双腕也被手镣勒得楚楚生痛。
王允知道自己根本扎脱不了它的束缚,便无力地垂下双手,他很明白,现在身上这两副镣烤,以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哈哈哈,看样子,你好像不喜欢这两副镣铐。”瘦囚好像很开心。
王允苦笑一下,摇摇头,说道:“你若喜欢,我把它们送给你,让它陪你一生一世,可好?”
“我也想,呵呵,看着你戴着这两副镣铐,你都不知我心里有多羡慕,可是你还在那里不知足。”瘦囚说完后叹了一口气。
“哦?我不知足?”王允忽然来了精神,看看手上的镣铐,又低头看身下的脚镣,又扭过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脚跟处,再把身子转了一圈,之后猛地抬起头,大笑着对瘦囚道:“我现在才发现这两副镣铐竟然这么合身,简直…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呵呵呵,你瞧瞧,瞧瞧这料子,都是加粗的精铁,绝不会断斤缺两,哈哈,还有这颜色,我都搞不懂他们怎么知道我喜欢黑色,哈哈,说到这里我也不得不提一下镣烤这上面的“碎花”,你瞧瞧,虽然有点繁多,显得太艳了点,但是,嘿嘿,也显得喜庆、喜庆,哈哈哈,也不知你注意到这款式没有?这款式…"
“碰、碰、碰”一阵敲击之声,打断了王允的自朝,王允回过头一看,不知狱保长周简是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站在王允的囚室外用棍子敲着囚门,接着又朝王允大声吼道:“嚷什么?嚷什么?再嚷我饿你两天,看你还精不精神。”
王允玩得正起兴,被周简打断后,对周简说道:“我正在夸我们北林监里面,制作的镣铐的工艺精湛,句句肺腑之言,保你听了也想戴戴镣铐,试试这种感觉。
“大胆,你刚刚偷袭我们,我还没找你算帐,现在又来调侃我,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吃,你不知道什么叫北林监。”
王允冷笑几声,回道:“你才大胆,你一个小小的狱卒在这儿如此猖狂,你也不看看我现在是谁?我现在可是朝庭重犯,‘重犯’你知道吗?我若有个什么闪失,你吃罪得起吗?趁我现在还没生气,你快滚远一点,要是我一生气,气出个什么病来,哼哼,就会满口胡言,到时…要是大理寺或是都察院的人来审问我,我就只会对他们说一句话,那就是‘北林监的周简,不准我说’,哈哈哈。”
“你…你这疯子,老子…老子…饿死你。”周简说完后气及败坏地转身走了。
王允被周简这一搅和,也没兴致再玩,走到床边,躺下又打算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王允缓缓地睁开双眼,发现眼前漆黑一片,料想现在已是晚上了吧,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直响,一天都没吃东西,它现在也开始闹了,料想这儿应该是不会提供夜宵的,就先扛着吧。
周围静悄悄的,若不是远处不时传来阵阵鼾声,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躲在棺材里的,也不知杨太师父女过得怎么样,在太师俯待惯了的人,到这儿来怎生习惯的了?
王允对自己说道:“我现在已是自身难保,还是不要枉增烦恼了,王允不敢再想,越想只会越着急,千万不能让自己崩溃在这儿。
王允想到此便又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想,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仅又睡着了。
当王允再次睁开眼时,天色以亮,王允坐了起来,由于睡的时间太久,身上都睡疼了,王允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拖着重重的脚镣走下床。
在这昏暗的囚室待得久了,眼睛也习惯了这儿暗淡的光线,周围的一切比原先清晰多了,只是囚室里冷冷清清的,王允很不习惯,很想找个人说说话,若是能和谁吵上一架也好,可以宣泄一下心中的烦闷。
想到这儿,王允想起了隔壁的瘦囚,便大步走了过去。
真是不看不知道,当王允刚走到囚室的隔柱旁,便“啊”地一声惊叫出来。
“难怪昨天看他那么瘦小,难怪他说‘羡慕我戴着手镣脚镣’,原来…原来他,只有一只手,膝盖以下的双足也不知去向,一个缺了一只手,失掉双足的人,当然羡慕别人还有可以戴镣铐的手足。
“你吃惊对吧?”瘦囚问道。
王允愣了一下,回道:“现在我感觉自己也不是很凄凉了。”
王允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囚犯,只见他故意用头发遮住脸,但从他脖子上的皱纹可以断定出此人七旬左右,只是他说话的声音很洪亮,像个中年人的嗓声。
“不知前辈得罪了谁?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得罪了谁?哈哈,我只能数一数我现在还没有得罪谁,因为我得罪的人多得我也数不清了。”
“哦?这么不招人喜欢,了不起,了不起,在下王允,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不喜欢我的人太多,所以我只能整天都躲来躲去,只是我这一次点子邪了点,上了一个王八羔子的当,所以我就被关了进来。”
“你叫王允?呵呵…没听说过,我的名字叫赛西桑扎,我跟你恰恰相反,以前我不喜欢的人太多,整日追来杀去,总是杀不完,后来我累了,就到这儿吃闲饭来了。”
“赛西桑扎?听这名子,前辈莫非是蒙古人?”
“不,我是突厥人,哈哈哈。”
“突厥人?”王允皱了皱眉头,“听说过突厥人,只是感到现在好像很不容易碰到了这族人了。”
瘦囚叹了一口气,“我们是一个卑贱的民族,我的祖先为了活下去游离在边彊荒漠,汉人排斥我们,说我们是夷蛮,蒙古人看不起我们,认为我们是狼的后裔,不管是汉人扩疆还是蒙古人征土,受损的都是我们突厥,我们能生存的地方越来越窄,族人也越来越少,到后来简直像一群孤魂,在荒脊里游荡,后来,是伯颜收留了我的族人,是伯颜给了我们机会,让我们有机会去证明我们突厥人是世上最勇敢最强悍的人,再后来我们成为伯颜手里最强的军队,忽必烈能统治汉人,呵呵…我们突厥人功可居首。”
王允听后,心中一阵不悦,回道:“我也是汉人,你在我面前提那些陈年往事干嘛?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何不讨人喜欢了,统一我们汉人就这么开心?别忘了忽必烈的后人又被我们撵回大漠了,现在的天下,还是我们汉人在当皇帝,并且蒙古人现在以对大明服首称臣多年,再没实力与我大明抗衡。”
瘦囚冷冷一笑:“你这么喜欢大明,为什么会被关进来?好像昨天听到别人说你叛国,现在听你的口气,是不是又想装一个良民?”
王允轻轻地道:“我叛国也好爱国也罢,我都不想再提,不过我有些好奇你又是因何入狱?你被人整成这个样子,你到底得罪了谁?”
“哈哈哈,你是叛国,我是谋反,咱们旗鼓相当。”
“笑话,你一个突厥人,到大明来谋反?谁会响应你?按历朝历代传承下来的“谋反经验”,必须得一个声望及高的人称头才行,就像是给了大家一颗定心丸,最好是还得再编一个真命天子降落凡间的故事,叛乱的大军最喜欢拥护一个什么‘真命天子’的人,这样才能一呼百应,而你,哈哈,你一个外族人参与进来,你反而会把事情搞砸,因为你的身份,会带来很多负面影响。”
瘦囚摇摇头:“我们谋反,可不靠你们汉人,我们突厥人自己有一支大军,我们也有自己的主子,我主子的身体里,流着的忽必烈的血统,大元虽以灭了两百多年,可我的族人却给大元留下了这一星火种。”
王允不肖的说道:“就算你们有一支大军,但是一支军队就能抗衡我大明吗?以卵击石罢了。”
“哈哈哈…我们若造出浩大的声势后,蒙古难道还不出兵相应?到时内外夹击,大元朝又会顶替大明,这儿还得是蒙古人的天下。”
“哦?你说得真是可笑。”
瘦囚提起往事,目光显出一丝呆滞,自言自语地说道:“你永远都不可能了解我以前的那只大军,当年,本想等时机一成熟就开始我们的宏伟计划,可我们却被一组锦衣卫盯上了,说起你们大明的锦衣卫,他们可真是无孔不入,收集情报的本事,在当今世上,没有任何组织能与他们相提并论。我们的十七个分舵,分布在不同的地方,但都在同一天受到当地驻军的围剿,明军全都是有备而来,全都由锦衣卫指挥,把我们一网打尽,做得非常利索。”
王允听着瘦囚那悲痛万分的口气,也不忍再去反驳他,囚室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半柱香之后,一阵脚步声响起,越来越响,人也越来越近。
一个人走到王允的囚室前停了下来,手里提着一个藤篮,正对着王允傻笑。
“吴魁。”王允轻轻地叫道,接着脸色一沉,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探监,看看你。”吴魁的表情憨憨的。
“探监?你说这里不是不准探监的么?我现在都不敢相信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了。如果你真是来探望我的,那我请你离开,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吴魁也不答话,放下手中的藤篮,打开篮盖,把里面装的饭菜一碟一碟地揣出来,从牢门的空隙处一样一样地塞进去,酱牛肉、烤鸭、煎鱼…一阵阵香味扑面而来。
王允贪婪地吸了几口气,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王允达拉着脸,对吴魁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相交一场也算是缘份,虽然我现在恨不得几脚踹死你,但看在你还惦着我这个死囚的份儿上,以前的帐,咱们先记着,不收你利息。”
吴魁最后从篮子里提出一壶酒,放入囚室后,说道:“王公子慢用,如果还有什么差遣,你直管叫就是。”吴魁说完后就返身离去。
王允愣了愣,开始完全不适应这儿的牢狱生活起来,口中念到“怪不得这儿的牢室坐无虚席,原来这儿这么好,京城就是京城,大牢里吃的东西,和我们那儿的县太爷差不多。”王允说完后,大步朝牢门口摆放的大餐走去。
“你想得美,我入狱三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肉色,闻到酒香。”旁边的瘦囚淡淡地说道。
“哦。”王允侧过头看了看瘦囚,说道:“这么说,我今天非得请你吃一顿了。”王允说完把地上的碟子,一样一样地揣到木栏下,准备与瘦囚共同享用。
“无功不受禄,还是你自己慢慢享用吧。”瘦囚冷冷地说道。
王允此时正揣着地上的酒,朝瘦囚走过来,听瘦囚说完后,马上顿住了脚步,愣着眼道:“你不会吧?我一个人吃多无趣,这酒须得多人共饮,方才有趣,让我一个人喝,那叫喝闷酒。我待在这儿已经很闷了,再吃闷酒会把人憋成傻子的。”王允说完后走过去坐在地上,又把酒放在菜边。
瘦囚冷冷地说道:“我说过了,无功不受禄,还请见谅。”
王允一脸苦相,对瘦囚说道:“你真的很不讨人喜欢,这样吧,你陪我喝酒,我再求你帮我办点事儿,大家扯平,这样可好?”
“哈哈哈,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还能办成什么事?况且我这一生,除了我家主公,我不会替任何人做事。”
王允觉得这瘦小的犟老头也挺有个性,轻轻说道:“并不是难事,只要你能陪我边喝酒边说话,或是边喝酒边吵架也行,只要能让我感觉到不是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了。”
“哈哈哈…老夫虽沦为一个阶下囚,但是老夫还没沦落到去给别人逗乐子的境地。”
王允的脸色一暗:“我可没想拿你逗乐,看来…这顿饭,你是不肯赏脸了?”
“也不是不赏脸,这样吧,你答应帮我办件事,我就跟你喝酒。”
王允的眼瞪地老大,望着瘦囚道:“你不会是搞反了吧?我怎么感觉像我有点冤大头的样子,你爱喝不喝,爱吃不吃。”
王允说完抓起一只鸭腿就啃了起来,不知是自己太饿还是做烤鸭的厨子手艺太高,王允感觉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鸭,不光是看上去烤鸭的颜色酥嫩、饱满,吃起来的味道更是香脆可口、油而不腻。
王允微眯着双眼,用心地去感受这美味。
“嗯…不错不错。”王允边吃边夸,没用几口,手里就里就只剩下根鸭骨头,王允又伸手去抓另一只鸭腿,手刚刚碰到鸭腿又停住了。
王允心想,自己这样当着一个几十年不知肉味的老囚,独自大吃大喝会不会太自私了点?想起这瘦囚年老无依,又身带残疾,生为一个突厥人本生就是一个悲剧,一个没有领地的大族,颠沛流离地生存在荒彊,就算他们与汉人有段血债,但也是各为其主。为了生存,也难得他忠于主子,重情重意,瘦囚比起那些两面三刀、见利忘义的汉人,要强之百倍。
王允想到此,觉得瘦囚也实为可怜,嚼在口里的鸭肉,竟有些咽不下去了。王允对自己暗道:“现在我己失去了自由,说不定明天就会被砍头,不如先答应替他办事,现在自己被困于此,难不成还能受他指使飞出去杀人放火不成?”
“唉…无趣无趣,一个人吃着真没意思。”王允说完后扭过头,又对瘦囚道:“前辈,我若答应帮你办事,你会不会让我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应该是不会。”瘦囚双眼闪出幽光,表情看似很惊喜,只是这种惊喜的表情被遮在乱发里面。
“嘿嘿。”王允笑道:“那我就应了你,现在请你行行好,过来和我一起喝杯酒。”
“你会不会食言?”瘦囚的语气有些激动。
“应该是不会,哈哈”王允学着瘦囚的语气作出回答。
“那好。”瘦囚独臂一挥,单臂击地,身子借这单臂击地的反弹力越起,在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落在两间牢室的隔柱前,面对面地在王允身前坐了下来。
王允见此,惊得嘴张起老大,半天都忘了合拢,想不到面前的这瘦囚竟是一个绝顶高人,起码在他还没有残废前,绝对是一个不输于枯容师太的高手。
半晌后,王允轻轻地道:“这么说,你以前,一定是一个很难对付的角色?”
“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我在三十年前应该是天下无敌。”瘦囚幽幽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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