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站在西偏殿的大门前,朝着咸福宫的宫门张望着,玉漱跪在不远处瑟瑟发抖。
见佳灵魂不守舍地回来,素心立刻迎上去查看道:“小主去哪了?怎么身上全湿了?”
佳灵注意到那跪在廊前的身影,反问道:“玉漱这是怎么了?怎么跪在那里?”
素心不忍的看了眼玉漱,扶着佳灵进屋换了干净衣服后道:“这妮子心眼儿太实。见小主出去了也不会跟着服侍。奴婢存心给她些教训。”
佳灵拍拍素心的手劝道:“是我不许人跟着,她们又岂敢违命?大冷天的,快让她进来取取暖吧。”
素心叫了玉漱进来后佳灵指了指一旁的小木垛道:“坐吧。这里暖和些。”
玉漱战战兢兢地坐下后,佳灵看向素心问道:“在储秀宫里找到什么了吗?”
素心点点头,见她犹豫地看向玉漱,佳灵伸手道:“无妨。给我吧。”
素心依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佳灵接过拆开,里头是一封信。撕开了封条,佳灵看着信一字一句地读道:“父亲,不孝女林兰儿给您问安了。不知您最近身体可安好?相信您收到这封信时,女儿已化作黄土一杯。未能在父亲娘亲身前尽孝一直是女儿心中的一个遗憾,进了宫门未能光耀门楣更使父亲被贬往虎门关守城,此乃女儿心中最大悔愧。恕女儿无能,听了那么多教诲之言,仍是未能在这深宫里谋取荣华,也未能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免遭豺狼虎豹迫害,还令父亲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有违孝义典范。记得陕西博府有一女,名唤如卿,曾与我同席一师之教导,情同姐妹。其父早年过世,甚是可怜,父亲可认她为干女儿,她必然是愿意替女儿尽孝父母的。如见此信,请父亲万不要追究女儿死因,更不要再回京任职,以免杀身之祸。见字如见人,不孝女林兰儿拜别父母。”
佳灵念完,玉漱已是一副惊恐表情,佳灵看着她道:“听清楚这信里的意思了吗?”
玉漱点点头,害怕地道:“兰贵人,是被人害死的。”
佳灵看着她,挑着眉头,暗示道:“这封信如今在我手里,那你猜猜看,兰贵人是被谁害死的?”
玉漱反应过来,震惊地扑通一下从小木垛上滑落,跪在地上求饶道:“小主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佳灵微微一笑,示意素心扶起玉漱后,她目光阴冷地看着玉漱道:“既是我西偏殿的人,心必定要跟我在一起,不然我要了有何用?”
玉漱惊恐地低着头,愣是看都不敢朝佳灵看一眼:“奴婢生是西偏殿的人,死是西偏殿的鬼。”
佳灵满意一笑道:“你可知道今天你送的那封信里是什么内容?”见玉漱慌乱地摇头,佳灵继续道:“信里说,让收信之人今夜子时到阿哥所。你猜,后来这个人怎么了?”说完,佳灵便不可抑制地尖声笑了起来,玉漱在她仿佛厉鬼般的笑声中早已吓得抖如糠筛,佳灵止住笑声,可嘴角还在不停地抽搐,她压抑着兴奋地笑声道:“他死了。被我绑在水车轴上,随着水车的转动,就这么一寸一寸地被拖进了池塘,他不停地挥着手臂,不停地挥着,直到挥不动了,就这么死了……”佳灵瞪着大眼睛,着魔地回忆着,语气激昂地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素心见佳灵已失了神智,连忙过来焦急地拍着佳灵的背叫着:“小主!小主!”佳灵微微回过神,素心立刻道:“小主累了,奴婢扶您去休息。”
佳灵神色黯然地点点头,由素心扶着,脚步虚浮地进了内室。
安顿好佳灵后,素心出来看着不知所措的玉漱道:“今夜的事,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更不许和任何人说,否则不单是你,就连你的家人,但凡与你有一丁点关系的人,都会遭遇杀身之祸,明白吗?”
玉漱走后,素心回到内室,佳灵睁着无神的眼仰躺在床上,素心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拉起佳灵的手替她捏着虎口处,令佳灵稍稍提神:“小主若不能留着那个小太监,只管知会一声便是了。何苦亲自动手,伤了心神。”
佳灵抽泣着转头看着她,突然拉住素心的手哭道:“素心我好怕!我怕死了以后下修罗地狱,更怕我身边的人变得跟我一样丧心病狂。”
素心何曾见过佳灵这幅惊恐不安模样,吓得急忙拍着她的后背,想要出声安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毕竟就算是不得已而为之,也不能草芥人命不是?然而作为忠仆,在佳灵做这些对自己有利而无害的事时,她却什么都不能阻止劝说,
“其实我不想杀他的。我有想过把他送出宫安顿,可是时间来不及了,林兰儿不上当,故意放走了皇后,凭着皇后那份心智一定会着手调查,到时候万一查出了吟川水,自然顺藤摸瓜就能找到那个采买太监。”佳灵说着说着便伏在素心手边痛哭。
素心皱着眉头道:“可皇后溺水,岂会是一两天就能康复的?小主大可……”素心突然止住话头,如果她说出了这句话,佳灵肯定会更加难过。
佳灵摇着头反驳道:“不是的!皇后只是晕了过去,说不定明天就能醒过来。然后摸清来龙去脉,置我于死地啊!我是真的没时间去另谋后路了,我是不得已才杀了他的!”素心看着佳灵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解释着,眼神却渐渐地有些冷漠下来,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此时的佳灵因为亲手断送了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而后怕不已,更明确的是,她正在为自己杀人的理由找借口,试图替自己不安的内心找个问心无愧的理由。
素心无力再劝,她淡漠地看着佳灵问道:“那小主又何必让玉漱知道这些事情呢?”
佳灵抬起头,睁着水灵地大眼睛,小声地靠近素心耳朵道:“因为我不想再杀人了。”素心立刻瞪大眼睛,转头看着佳灵不可置信地道:“难道小主原本还想杀她?”
佳灵重重地点点头,似小孩与同伴分享秘密似得,将手放在唇边小声道:“原本是的。所以我才选她去送信啊。她既不是对我而言重要的人,也不是宫里边的熟脸,死了以后也没什么人怀疑到我身上。她会随着这些秘密一起埋进黄土里,这样就没人能威胁到我了。”看着素心惊讶的表情,佳灵惊恐万状地抽泣着,继续道:“可是我害怕,那小太监瞪圆了眼睛看着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我怎么努力地去帮他阖眼都阖不上,他就是狠狠地瞪着我。我不能再杀人了,不然我每天都会睡不着觉的。”
说完,佳灵看着已惊骇不已的素心,摸了摸素心僵硬的脸,歪着头,带着哭腔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不理我了?”
素心回过神,突然关怀备至地道:“小主,你先躺好。小心着凉。”此时素心已发觉佳灵精神反常,她暖言细语地哄着佳灵躺下,替佳灵盖好被子。
佳灵仍是睁着眼睛看着她,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素心小心翼翼地测试道:“小主,那林兰儿的那封信你打算怎么处理?”她不确定佳灵到底是疯了还是暂时的神智不清。
佳灵愣了愣,那种极其狠恶的眼神仿佛又回到她如古井般的眸子中,她冷哼一声道:“怎么处理?哼,林兰儿这个贱人坏我的事,没将她拉出来鞭尸已是我最后的底线了。还想让我替她递送遗书给他父亲,简直痴心妄想!你只管拿去烧了,他父母若要不自量力的来寻仇,那就是自个儿往刀口上撞。”
说完佳灵不再理素心,转身面朝床内,拉过被子蒙着头。
素心总算是心中的石头落下,看来小主没疯,只是受了刺激精神失常而已。
她轻轻地起身,将信件随手扔进取暖的火盆。
四更天,储秀宫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小太监从门内蹑手蹑脚的出来,然后关好宫门,将两手插进袖管里,在刺骨的寒风中前行,一路向着乾清门而去。
乾清门前一辆辆板车排着队等待检查,每个板车上摆放着两个巨大的木桶,桶里装着夜香。
两三个睡眼惺忪的侍卫站在一旁,脸上系着块白布,随便朝着一辆板车看了一眼便挥挥手放行。此时匆匆从储秀宫赶来的那个小太监,拉住了一个负责运送夜香出宫的太监,他从袖管里掏出一封信件道:“这位公公,能否替我送封家书?”说着,又从袖管里掏出一个暗红色绸缎的袋子,那太监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宫妃制度的首饰,还有两个大金锭子,他眯着眼谨慎的道:“好小子,这是偷的吧?”
储秀宫的小太监解释道:“公公你瞧我这模样,哪像有那胆子的人?这都是主子赏的。”
“呵?不知是哪位主子这么大方?”那太监颠了颠手中袋子的分量,观察着眼前这个太监,他可不敢贸然行事,若这是赃物,被查出来岂不丢了性命?
见他如此谨慎,储秀宫的小太监无法,只能三分真,七分假的招来:“奴才是储秀宫兰贵人身边的,这不,兰贵人薨逝,我们这些跟惯了兰贵人的奴才就要调回内务府重新发配,这宫里的俗言道:换个主子,换条命。奴才生怕将来新主子不喜。丢了小命,所以趁现在给家里寄封书信。”
那太监听着,拧眉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他不解的问道:“既然如此,你也总该寄点钱财回去才是啊。”
见这个太监实在难缠,储秀宫的小太监索性道:“实不相瞒,这袋子里有根红珊瑚簪子,还要劳烦公公与信件一同寄给我亲属。”
听他这样说,那太监可算消除了疑心,他接过信件,连同袋子一起揣入怀中道:“送去哪啊?”
“劳烦公公跑一趟驿站,送往虎门关一个叫林槲的守城官手里。”
那太监点头道:“知道了。”说完拉送着板车就走了。
身为最底层的太监,又只能在乾清门以外的地方行走的人,哪里会知道所处乾清门以内的後宫主子叫什么名字。
储秀宫的小太监看着他过了检查后,转身往回走,他心想道:“小主,你生前交代的事,我替你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