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雨来过后的第二日,佳灵就得了咳疾。多日不见好后,宫中开始起了议论,纷纷说佳灵怕是得了肺痨。
玄烨得了消息后赶来探望,刚到门口便被贵妃拦下“臣妾知道皇上担心妹妹,太医已经在里边诊治了,还请皇上切莫冲动,若真是肺痨,万一被传染了,民心不安。”
玄烨无奈的在西偏殿门外来回度步,直至太医出来,他一个箭步上前询问道:“如何?可是肺痨?”
太医解下围在口鼻上的白布,弯腰拱手道:“回皇上,佳贵人不过是染了风寒,可就是不知为何,迟迟不见好转。”
玄烨松了口气,复又命令道:“区区风寒,你若治不好,便不用留在太医院了。”
太医吓得连连称是,当即带着药箱回太医院配药。
玄烨回过头,见贵妃盯着自己,眼神中不知为何有些哀愁。他也未曾多想,只嘱咐了几句便回了养心殿。
看着玄烨离去的背影,贵妃眼中慢慢绪起泪水,曾几何时,玄烨也是这样对她的,如今不过一年光景,他竟连一副怜悯的表情也不肯给自己了。他今日满眼的关心,不安的神情,给的全是屋子里那个不爱他的女人。若不是还有承枯,恐怕这承乾宫,他是万万不会踏进一步的。
这夜,玄烨批完折子后站在养心殿门前,从偌大的台阶上俯视着暗夜里凄凉又华丽的紫禁城。忽见一群乌鸦浩浩荡荡飞过,朝着慈宁宫的方向飞去。玄烨一怔,乌鸦乃是不祥之鸟,而慈宁宫是太皇太后居住的地方。他不由忧心,忙带着人赶赴慈宁宫。
果不其然,刚到慈宁宫门口,便见苏麻拉姑慌慌张张地差人去请太医。见玄烨前来,忙又上去行礼,玄烨亲自扶起她焦急问道:“额涅,皇祖母怎么了?”苏麻拉姑哭得站都站不稳了“太后吃过晚膳不过片刻,就说胸口有些闷,以为是老毛病,便只服用了些顺气儿的药,谁知方才竟忽然喘不上气儿来了。”
玄烨一听,连忙叫李德全照看着苏麻拉姑,自己匆匆跑进殿内。
孝庄太皇太后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玄烨轻轻推了推她的手“皇祖母?皇祖母?”
孝庄幽幽醒来,轻拍玄烨的手,示意其不要担心,张了张口,却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不过片刻,又昏睡过去。
佳灵半夜起身,绿意扶着她走到浴盆边忧心忡忡地道:“小主已经病了多日,再这样下去身子迟早会折腾坏的。”
佳灵漠然地摸了摸盆中冰凉的冷水“好不容易把她这张假面击破了,我若不受点罪,如何将这文章做下去?”
佳灵闭着眼坐在浴盆里,任由绿意将一瓢又一瓢的凉水浇在自己头上。素心掀开门帘进来禀报“小主,太皇太后突然病了,如今宫里的各个主子皆去慈宁宫侍疾了。”
佳灵微微抬起手,绿意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中的水瓢,她实在忍不下心帮着小主这样折磨自己了。佳灵睁开眼问道:“究竟怎么一回事?”素心回答道:“说是突然就喘不过气来了,慈宁宫上头还有不少乌鸦盘旋着,赶也赶不走。人人都说,太皇太后怕是不行了。”
佳灵不紧不慢得穿上裹衣“乌鸦?呵,看来,连太皇太后也要帮我一把。”
素心犹豫得道:“小主是说一切按原计划实行?”
佳灵坐到妆台前,往脸上扑上一层玉肌膏“我故意折磨自己不就是为了博得皇上怜惜,将瓜尔佳氏从太皇太后身边脱离么?太皇太后平日里都是瓜尔佳氏照顾着,如今出了事儿,她必然难辞其咎。这会儿趁众人因为太皇太后的事儿抽不开身,你去找钦天鉴院士,告诉他,明日便可举事了。”
当晚的慈宁宫人声鼎沸,一群宫妃哭哭啼啼,不时拿着帕子擦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贵妃站在太皇太后寝殿门口,心中烦乱不堪。承枯自过继来,一直都是与自己睡在一起,方才出宫时承枯一直哭闹,不知现下入睡了没。此时闻一群人哭个不停,心中更是恼火,遂转身训骂道:“太皇太后洪福齐天,这还没个准话呢!你们就哭哭啼啼是触太皇太后眉头,成何体统!”一听贵妃训斥,这群女人才悠悠闭了口。
此时玄烨与太医从寝殿出来,太医拱手道:“太皇太后需要静养,侍疾的人太多难免不透气。请各宫主子先行回宫歇息吧。”这句话贵妃求之不得,且不说太皇太后一直对赫舍里氏有成见,贵妃也不愿多待一秒。况且承枯还需要额娘的照顾。贵妃朝玄烨福身告退道:“皇上,方才出宫时承枯一直哭闹,如今已是离不开臣妾半步。不如就让慧嫔留在慈宁宫侍疾吧。”
玄烨疲惫地点点头:“慧嫔为人心细,就依你所言。孩子还太小,离不开母亲是常情,你快回去照顾承枯吧。”
贵妃匆匆赶回承乾宫,佳灵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看着坐在对面的奶娘安抚着不安的承枯。自承枯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佳灵,自然好奇不已,砸吧着小指头早已忘了啼哭,眼巴巴的看着佳灵。
佳灵微微一笑,想要亲近这可爱的孩子,又怕把风寒传染给他。奶娘看在眼里,拉着承枯的小手远远的指着佳灵道:“大阿哥,这是你佳娘娘,快说佳娘娘吉祥。”这么小的孩子,牙都没长又怎会说话?佳灵这样想着,谁知承枯却朝着自己甜甜一笑,那一刻真是心都暖化了。
正巧贵妃回来了,看见佳灵微微有些怔神,哄了承枯睡下后,两人才有机会说一句话。
“姐姐放心,妹妹自知是抱病之身,并没有亲近承枯,一直都远远坐着呢。”贵妃听着不好意思一笑“妹妹也别怪我太过紧张,实在是承枯这孩子打娘胎里出来身体就不大好。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捧着抱着,生怕他一不开心就哭坏了身子。如今倒叫妹妹笑话了。”
“无妨。”佳灵喝了口姜茶,感叹道:“当年皇后何其狠毒,就连腹中胎儿亦是她用来争权夺势的筹码,承枯自然未出生就受尽了苦楚。好在这孩子命大,天命使然过继给了姐姐,得姐姐如此悉心疼爱教导,这孩子必然堪当大用。”
贵妃欣慰地道:“我也不求他将来登基大统,为娘的心愿不过是希望他平平安安,和和顺顺罢了。”说着,贵妃突然想起来“对了,妹妹深夜顶风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佳灵笑道:“若不是姐姐提起,我差点忘了此行目的了。”佳灵放下茶盏,福身拜在贵妃膝前,贵妃一惊,连忙扶住她“你这是做什么呢?快起来。”
佳灵轻轻拂开她的手道:“姐姐且听我说。当日妹妹不听姐姐劝告,一心与瓜尔佳氏交好,结果被她迫害,差点万劫不复。还对姐姐出言不逊,心里始终有些计较。如今看透了她,自当给姐姐赔个不是。”
贵妃扶起佳灵,心中愧疚地道:“我也有错,当日你受瓜尔佳氏陷害,我因为赌气,心想一定要你受点委屈,才能让你看清她那小人面孔。所以没有出手相救,只待你被定了罪,我再向皇上进言救你。所幸你冤屈得诉,我才没有放下过错。”
佳灵安抚着贵妃“如今我是断不能姑息养奸了。以前她有太皇太后撑腰,如今又多了个建宁公主,可现下她的这两个靠山,一个即将远嫁云南,一个卧榻抱病,此时不除去她更待何时?”
贵妃身体向前倾了倾“想来妹妹早有计策,不知做姐姐的能帮上什么忙?”
佳灵拍了拍她的手,小声地道:“我已经买通了钦天鉴,明日他便会以妖星作乱,祸害后宫的名义禀告皇上,到时姐姐只需摸准时辰,派人到养心殿,就说大阿哥身体抱恙。”
贵妃一愣,“可如果皇上派了太医来,发现承枯好好的呢?”
佳灵低下头,犹犹豫豫地开口“恐怕要承枯受点委屈了。”
贵妃一听,当即拍桌反对“不行!承枯才多大的孩子?怎能以这个开玩笑!”
佳灵立即解释道:“姐姐想哪去了?我与姐姐义结金兰,承枯是姐姐的孩子,等来日会开口说话了,还得叫我声姨娘不是?我又岂会害他?”
贵妃听她这么说,悬着的心才微微放下“那妹妹究竟要承枯怎么样?”
原本佳灵的确想用承枯做文章,可看贵妃的样子,早把承枯视若己出,自己稍微言语不慎贵妃就这么大的反应,可话已经到嘴边了,若就此打住,反而会让贵妃疑心。
佳灵心中微微叹气“姐姐只需时机一到,就拿些热毛巾敷在承枯额头,伪造出发热之兆。就算到时候太医来了诊断不出什么,可身体莫名起热,这妖星的罪名也算坐实了。”
佳灵此举已势在必得,她绝不会心慈手软,放任瓜尔佳氏再祸害自己。
贵妃听她这么说,语气也稍有缓和“既然如此,就依妹妹的。时辰也不早了,妹妹回去吧。”虽然说只是将热毛巾敷在承枯额头,可这终究是利用了承枯做文章。纵使答应了,可贵妃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见她下了逐客令,佳灵也知道解释无用,如今她在气头上,只能成事之后再向她道歉了。
绿意扶着佳灵走在回咸福宫的路上,寒风瑟瑟,玉漱手中的灯笼忽明忽暗。
佳灵拢了拢披风,柔软的风毛承着寒风势头不停地扫过她的脸。
忽然前头有个人影一闪,绿意敏感地一喊:“谁!”恰巧此时玉漱手中的灯笼突然灭了,佳灵皱着眉,只听黑暗中一个声音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奴,奴婢是启祥宫的青悠,不知前头是哪位贵人?若有冲撞,还请贵人恕罪!”
“在你面前的,可是咸福宫的佳贵人!”绿意答道
佳灵拍拍绿意的手,示意其不要说话,逐说道:“既是富察贵人身边的人,就上前来回话。”
青悠小心翼翼的上前,借着丁点儿星光,佳灵看清她的样子后问道:“这么晚了,宫门都上捎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悠低着头回道:“我家贵人听说太皇太后病了,可又不能出宫到太皇太后身前尽孝侍疾,便叫奴婢来咸福宫找贵人打听打听。谁知贵人不在宫中,奴婢怕惹人耳目,便在这回咸福宫的必经之路等着贵人。”
佳灵点点头,看来这青悠也是个聪明的人,若让人看见她守在咸福宫门口,那就说不清了。“这段日子我也抱病,所以不知慈宁宫的情况。你且回去吧,待明日我派人打听了,在差人去启祥宫送话。让你家小主不要太过优思,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她就能在太皇太后膝前尽孝了。”
青悠答应着,佳灵又道:“如今宫门上了捎,只怕你是回不去了。”
青悠摇摇头道:“小主放心,奴婢会去启祥宫附近的榭水亭待一晚,那里无人居住,等明天宫门下捎了,奴婢再悄悄的回去。绝不会给主子和贵人惹麻烦。”
富察贵人被幽禁,启祥宫目前是只准进,不准出。富察贵人一听太皇太后身体抱恙,就不顾禁令,派了人出来打听。可见这人心里何其德善。佳灵点头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