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fengliu恭顺王
清风子出了凉州府衙,就骑马赶往城东的恭顺王府去了。此时华灯初上,夜市已起,龙城中格外热闹。道士整日赶路,尚未进食,想到这一个月里不是吃干粮,就是吃羊肉喝奶茶,索性就在路边一个楼兰人开的的酒肆里要了一大碗“凉州牛肉面”。
这面在最近才在西北流行起来,是楼兰人开创的。起初汉人并不爱吃这楼兰的食物,但楼兰商人实在聪明,只要进店,不管点不点牛肉面,必送一碗牛骨清汤,渐渐的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是出门在外,着急赶路,都会点上一碗牛肉面,“凉州牛肉面”也迅速在西北风靡起来。细细的拉面,清清的骨汤,配上本地的牦牛肉和青菜,再滴上少许辣椒油,在这春寒料峭的时候吃上一碗,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这楼兰人,不耕田,也不放牧,不信苍狼神,不拜玉皇大帝,只是一心做生意。楼兰国是小国,国王在在龙狼之战中采取中立态度,但楼兰国夹在狼族和龙族的领地中间,大周太祖赵明义觉得实在碍眼,索性在西征过程中,顺便把楼兰国灭了。楼兰人也不在乎,反正还是做生意,谁在乎王室的死活。
道士正在吃面,却看到店里的楼兰伙计在店外教几个孩童唱儿歌:“牵小狼,跨小马,皇帝快成仙,祥云罩中原……”清风子想起掌门说过“天下大乱之前,妖星会下凡教小孩儿童谣,以映射天机”,于是静坐着仔细思索这其中的含义。楼兰店主见这道士仪表不凡,吃了面还不走,看着一帮小孩儿发呆,就招呼伙计进来,驱散了店前聚集的孩童。清风子没有再多想,放下一块碎银子,就往城东恭顺王府去了。
宏伟的恭顺王府就在龙城东门大街上,只见青石板路笔直的伸展出去,直通东门。两根两丈多高的旗杆竖在王府正门两侧,左边的杆顶飘青旗,上面用黄色丝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右边的杆顶飘红旗,上面用白色丝线绣着神态威猛的白虎。旗杆两旁,又有两只青色的石狮子和雕工精细的拴马石。大宅朱漆大门,门上茶杯大的铜钉闪着金光,门钉御赐金匾写着“恭顺王府”四个金漆大字,下面横书“太祖皇帝手书”六个小子。正门两旁,站着两个要腰板笔挺的门卫。
门口的小厮上来帮忙拴马,清风子对着一个年长的门卫说:“贫道有要紧事求见王爷,烦请通报一下!”
门卫冷冷答道答道:“王爷不在,在门口等候就是了。”
越是高门,奴才越是蛮横。清风子无奈,只能站在石狮子旁等待。天色渐晚,月上西陲,王爷还未回来,清风子心想:“幸好我神机妙算,提前吃了一碗凉州牛肉面啊!”
又等了一会儿,只见一对人马从西城而飞奔而来,中间捧着一个贵族男子,骑一匹白玉狮子马。此马通体雪白,脖子下围长满长鬃毛,犹如雄狮一般。马上的男子,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二十五六岁上下。头戴白玉冠,腰间系着宝玉带,身穿雪色长袍,身前绣金蟒,身后绣麒麟。想必这就是江湖人称“fengliu倜傥祥云郎”的恭顺王司马云”。
王爷身旁,是一个骑着卷毛黄骠马的楼兰商人和一个带着斗篷的长者;身后是一黑脸大汉。这大汉极其粗壮,骑在马上也能看出身高超过八尺。
众人下马,清风子赶忙迎上前去,但还未开口说话,楼兰商人就问:“敢问道长哪里来啊?是否是那替皇帝出关采药的清风子?”
清风子吃了一惊,答道“先生好眼力,正是在下。请问先生如何知道?”
楼兰人笑道:“我看道长戴的围脖显然不是关内手艺,这天下除了王爷,能出关的也只有清风子了!”
小王爷插话道:“别听他诓骗你,前日我才告诉他,闻名天下的清风子道长会来拜访小王。”
“你们这帮奴才,怎么让道长在门外等候,”司马云指着年长的门卫骂道。“道长勿怪,快随我进府。”王爷拉着清风子就往府内走。
清风子边走边问:“王爷金枝玉叶,凤子龙孙,贫道一眼就认出了。可是刚才说话的是?”
王爷笑着答说:“道长没听说过‘楼兰巨贾’——月罗迦吗?这龙城中,一半的产业都是他的。”凉州境内,除了了凉州刺史和凉州将军,最有影响的莫过于“虎僧巨商祥云王”。祥云王自然是恭顺王司马云,这“巨商”说的就是这楼兰巨贾月罗迦。月家时代经商,富可敌国。遇到大灾之年,朝廷还需要问月家借款赈灾。月罗迦父母双亡,由兄长抚育成人。本欲走入仕途,但兄长故去,只得放弃青云之志,弃文从商。
楼兰富商赔笑道:“王爷不要拿我取笑,论富贵,整个凉州,谁能比得上恭顺王!”月罗迦虽然不在高位,但却和当朝的达官贵人走的非常近。清风子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如今看到楼兰巨贾在面前,赶忙上前作揖行礼。
这时后面的长者跟上前来,“听闻清风子道长擅长给人看相卜卦,请问道长,老朽是何来路?”
清风子看着这老者,只见他带着紫色斗篷,胡须花白,却长着一对倒三角眼,如同病虎一般,天性必然嗜好杀戮,就答道“先生可是军中谋士?”
长者笑着,脱下斗篷的帽子,竟露出一颗光头,“道士错了,我哪是什么军中谋士,不过是白塔寺中一老僧而已。”
清风子不好意思的说:“天色太黑,竟没有看出老人家是佛门中人。”
老僧指着身后的黑脸大汉,又问道:“那道长再猜猜这位是干什么的?”
清风子仔细仰视着汉子,身高九尺,皮肤黝黑,一字横眉,怒发倒竖,背着一只弓,带着一壶箭。就答道:“这位应该是带兵打仗之人。敢问是否在龙城军中效力?”
黑脸大汉面无表情,老僧却笑道:“道长又错了,这是一名猎户,名叫牛东峰。小王爷乐善好施,广交天下豪杰,并不分贵贱。”
清风子苦笑道:“我元真教倡导儒、释、道三教合一,大师就不要再为难我了。”
老僧双手合十,笑道:“道长不要怪罪,贫僧只是玩笑,并没有对元真教不敬之意
“两位别再斗嘴了,小王在寺中待了一天,早就饿了。这位是白塔寺主持,戒嗔大师。这位是猎户牛东峰,绰号黑牛!”恭顺王不耐烦的说,“管家,还不快准备酒宴,招待贵客!”原来这位言语刻薄的僧人就是传说中的“虎僧”,江湖人称:“得虎僧者得天下”,可见这戒嗔和尚也不是凡夫俗子。清风子暗自琢磨:这虎僧和巨商都聚集在王府中,可见这祥云郎的确有些手段,绝不是一个只知道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
恭顺王府正厅早已备好一桌酒宴。虽然龙城远在西北,紫檀木大圆桌上缺摆满了各地的佳肴珍馐。
清风子暗暗拍着大腿,低语道:早知如此,刚才就不吃那凉州牛肉面啦!
“本王去白塔寺为母亲祈福,所以连累道长久等啦!”王爷举起白玉小酒杯,斟满一杯“西凉春”,先干为敬。“西凉春”是雍凉二州的贡酒,酒性极烈。
“不敢不敢。王爷的孝心令贫道十分感动。”道长赶忙也饮了一杯。
王爷还未动筷子,黑牛已经将碗中的米饭吃完。
“来人,给黑牛兄弟换大碗和大杯,给戒嗔大师上素面和斋酒。”王爷说道,旁边的下人赶忙撤下了黑牛面前的小碗和小杯,端上来了大碗、大杯、素面和斋酒。
“这黑牛兄弟果然憨厚可爱,贫道真是喜欢。”清风子笑着说。
“道长有所不知,那年隆冬大雪,小王上山打猎,见一串脚印,每个都有将近两尺长!绝对不是寻常人。便顺着脚印一路追到家中。当时家中无人,我就和随从一直等着。半夜时分,只见这牛东海左肩扛着一只鹿,右肩扛着一只虎,如同天王下凡啊!”王爷眉飞色舞的说道。
清风子听了,连连夸赞:“牛东峰兄弟真乃大英雄!”
牛东峰听了,一边胡吃海塞,一边答道:“俺只是个猎户,哪里是什么大英雄。若非王爷赏识,怎能吃得起这等美味佳肴,喝得上这等贡酒!”
“黑牛兄弟尽管吃,本王这里管够!”王爷看着黑牛,竟然叹起气来。
戒嗔大师问道:“小王爷因何叹息?”
王爷答道:“小王只是一个闲散之人,每日虚度光阴也就算了。可怜我黑牛兄弟,一身武艺,却只能沦落到在山中做一猎户!”
戒嗔大师答道:“世道不公,皇帝昏庸。贫僧年轻时也曾中过举人,在官场混迹十年余年,见了太多下流的勾当,索性辞官回乡,在这白塔寺做一名老僧!”
楼兰商人月罗迦叶应和道:“除了在下,在座诸位,谁不是一身武艺,满腹经纶,可惜奸党当政,报国无门啊!”
清风子本以为众人只是小聚闲淡,却没想到一上来就谈起国家大事。自己为皇帝办事,自然不太方便,所以只是默默听着,不好插嘴。
这时黑牛突然拍桌子,发起怒来,“可恨那赵氏皇帝,整日只想着修道成仙,不问政事!这凉州刺史,只知道征马令(1),逼反无数英雄好汉!这皇位本身就是司马氏的,那赵氏一族欺负孤儿寡母,篡夺我家哥哥的皇位!实在可恶!”黑牛速来直言快语,王爷并不怪罪,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显然不应当着清风子的面说。
王爷瞪着牛东峰骂道:“黑牛!休得胡言!”
戒嗔和尚也觉不妥,赶忙对着周围的下人说:“这黑厮醉了,还不把他扶下去!”
四个小厮赶忙上前,连拖带拽的把黑牛拉了下去,可黑牛还边走边骂:“我哪里说错了!姓赵的鸟人!这天下本来就是我家哥哥的!”
戒嗔和尚见黑牛退下了,赔笑道:“道长勿怪,这黑牛是个糊涂人,喝多了酒才说出大逆不道之言!”
清风子低着头不说话,只顾喝着闷酒,他没想到民间对皇帝修道竟然已经怨声载道。元真教整日里倡导着济世救民,却实际上干的是助纣为虐的事情。
王爷见场面过于尴尬,就岔开话题,对月罗迦说道:“先生近日生意可好?是不是日进斗金?我看着雍凉二州都在吃你们楼兰人的牛肉面啊!”
楼兰商人苦笑道:“王爷取笑了,我们楼兰人世代经商,两百年前在垄断着龙狼两族的茶叶和马匹生意,那时候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如今我朝闭关锁国,我们楼兰人也只能做些茶馆酒楼一类的小生意。”
清风子一听,才想起此行的真正来意,便不再喝闷酒,对着月罗迦说:“先生不用担心,我这次就是因此而来。那漠北苍狼汗,愿把郡主嫁给我朝太子,只求天子能与东胡人开关通商!”
楼兰商人瞪大眼睛问道:“道长此话当真?”面对着未来的巨大商机,月罗迦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清风子义正言辞地说:“不敢欺瞒月老板!贫道此次来拜访恭顺王就是希望王爷能与小道一同进京面圣,求天子恩准和亲,开关通商!”
恭顺王说:“胡汉和亲,这是百年一遇的大喜事,当真如此的话,小王愿意陪道长,入神都,面见天子!”王爷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也许之前出关的时候,苍狼汗已经将和和亲的事宜说与了恭顺王。
戒嗔和尚却慢慢地提醒道:“王爷忘了,没有天子诏令,藩王不得入京!”
清风子笑着说:“拜访王爷之前,贫道先去了凉州府,见过陆刺史。老爷子说会禀明圣上。也许再等几天,圣旨就到了。”
戒嗔和尚叹了口气,说道:“这就不好办了。道长有所不知,那刺史与王爷一向不和,一定会暗中阻挠王爷进京。”
清风子拍着脑袋问道:“那可如何是好啊!?”道长生性耿直纯真,速来喜欢行侠仗义。本来还提防着恭顺王,但几杯西凉春下肚,已经完全忘记了陆文虎的忠告,全心全意替王爷“排忧解难”了。
但小王爷却胸有成竹,微笑着说:“道长莫急。我父王与那三朝元老,雍亲王是世交,又与皇帝身边的孙公公常有往来,我修书一封,求这二位帮我们说话,皇帝必然会下诏,准许小王进京!”
一个月后,圣旨到,果然要恭顺王和清风子进京面圣。陆刺史却在纳闷,自己在奏章中只说了苍狼可汗要与天朝和亲,并没有提到王爷想进京面圣,这皇帝是如何知道的?但皇命难违,刺史只能命令府中属官去王府宣旨。
上京前一天,恭顺王与戒嗔大师在王府正厅屋中密谈,突然暴风雨来临,将王府的檐瓦吹落在地。王爷皱着眉头说:“风吹瓦落,不祥之兆啊!”
戒嗔和尚哈哈大笑道:“殿下错了!云从龙,风从虎,飞龙上天,必有风雨相随。王府的青瓦坠地,这预示着王爷要用上天子的黄瓦了!”
王爷说:“大师,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戒嗔大师闭着眼说道:“王爷一身武艺,满腹经纶,又是前朝龙族后裔,王爷朕甘心一辈子困于凉州,子子孙孙都做赵氏的奴才?王爷登基,难道不比那赵氏昏君强上百倍!”
恭顺王皱着眉头手:“就算我们迅速拿下凉州,以一州敌全国,这钱粮哪里来?”
戒嗔大师微笑着说:“陛下放心,只要您登上皇位之后,能恢复胡汉通商,那楼兰富商月罗迦愿意承担全部钱粮开销!”
恭顺王又问:“除了凉州,百姓都支持赵氏皇帝。大师熟读四书五经,不会不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吧?”
戒嗔大师双手合十,低着头说道:“阿弥陀佛,书中只是人言,国运遵循天道。贫僧只信天道,不管民心。皇位之争,没有正邪,只有成败。那赵氏篡位成功,自然变成正统。百姓只要是丰衣足食,并不在乎龙椅上坐的是谁家的君王。”
恭顺王听完,沉思了一会儿,走进内堂,然后提着丹书铁券出来。
戒嗔大师赶忙问道:“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王爷咬着牙说道:“那赵氏一族,侮辱我祖先,欺负孤儿寡母,夺我司马氏皇位,实在可恨!小王此次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为我先祖争回颜面。无论成也罢,败也罢,小王再也不愿在这小小的龙城之中,安安生生当一个无用王爷!”说完,就将那丹书铁卷扔进屋内的炭火炉中。熊熊烈火焚铁卷,无数达官贵人梦寐以求的免罪金牌,对野心勃勃的前朝后裔来说,只不过是消磨斗志的软玉温香。
“王爷既然下定决心,贫僧定当尽心竭力了辅佐王爷!”戒嗔和尚倒地便跪,“只是另有一事,这清风子一眼就瞧出了贫僧和黑牛的身份,此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请王爷杀之以绝后患!”
王爷看着炉火中的丹书铁卷慢慢思量着。
(1)征马令:皇帝强令凉州每年一万匹上等凉州大马。凉州草原被国都开垦,战马产量明显不足。刺史下令退耕还草,强占农民土地饲养战马,同时又强取牧民马匹。引起凉州百姓怨声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