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四年(七八三)正月十日,长安被前所未有的肃杀冷清笼罩着,按照往年,这过节的气息最起码也得过了正月十五才会渐渐消去,可是此时在陇右清水,节度使张镒正与吐蕃尚结赞商谈盟约事宜。京城里都是文臣武将的天下,国不平,天子不高兴,所以过节的气息也过早的被冲淡了。
我从水云间得到消息的时候愣了半晌,盟文中详细规定了大唐与吐蕃双方的边界。我方失了西自洮州、东到陇山西麓,包括大夏河、洮河、渭水上游、西汉水上游的大片耕地。也就意味着,那些地区的百姓将寄人篱下,受尽折磨。
“二哥,娘呢?”云儿摇着扇子从门里晃了进来。她虽然装的若无其事,但是她的眼睛骗不了人,很显然她已经知道了会盟的结果。
爷爷走的时候将水云间留给了我和她,水云间成立之初是因为行军打仗需要由一些密探组成的,经过多年发展壮大,水云间早已成了集情报与军事、人文地理、市井传说的集大成者。水云间的令牌有两个,我手里有一个,云儿手里有一个。现在的水云间不隶属于任何机构,直接为皇上服务。也就是说,属于皇上的眼睛和耳朵。皇上收了我郭家所有的兵权,但唯独留了水云间。至于其中缘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都知道了?”我将手里的密信递给她问了一句。
她点了点头,并没有打开看,而是问我:“娘进宫去了?”
我点了点头,明白她是担心娘会左右了皇上的思想。
我和她陪着父亲一直等到晌午大哥和娘亲才回来,娘亲说朝中各位大臣深愔那为臣之道,既然一切已成,所以便齐齐跪地道了一声英明便没音了。皇上很生气,也很惆怅,但是为了百姓,他还是承认了这一既成事实。下朝后,心怀天下的大臣只能偷偷谈论这件事情的始末。
我本想着去找太子,可是还没来得及出门,太子身边的小春子已经来了。
我们兄妹三人便跟着他去了,他又是约了一起长大的一群人在我们常去的聚茗茶楼小聚。
我们一群人见了面,打声招呼,接着各自想着心事,茶一碗接一碗,瓜子儿一碟接着一碟,但是谁都没打算先开口说话。就连平时话最多的云儿和义阳也变哑巴了。
太子朝左右瞧了瞧,咳了咳,清了清嗓子才道:“诸位,怎么都不说话?”
众人朝太子望望,个个儿将瓜子嗑的倍儿响,但还是一个劲儿地沉默。
太子对此很是郁闷,于是又道:“既然都不说话,那本宫就一个一个问了。郭紫云,你平时很有真知灼见,今天朝堂之上的事情想毕你也听说了,对于此事,你可有什么见解?”
“殿下,我能有什么见解。唯独能说的也和您一样,皇上英明。然后,起身、拍拍土、走人。”云儿说着随意的往嘴里丢瓜子儿。
“云儿,你这是在怪本宫没有在朝堂之上力荐吗?”
“我哪敢?您可是太子。”云儿说着又丢了一颗瓜子在嘴里。
“云儿,你也别光怪太子,这事儿你也有份。”太子妃萧蔷见状倒是力挺起自己的丈夫来。
太子妃向来得理不饶人,于是我忙替妹妹辩解一句:“娘娘,云儿当时也没想到那个陇右节度使会那般的软弱,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要是非要说责任,我无话可说。”云儿也是被太子妃的话呛得面露难色。
“皇嫂,这怎么能怪云儿呢,都怪就怪那个张镒,还节度使兼宰相呢,本宫看干脆回家抱孩子去算了。”唐安公主捋了捋樱唇上的瓜子皮也帮着云儿说话。
“玥儿,话可不能这么讲,依臣来看即使别人去了,未必比张镒做得好。”韦宥立刻持反对态度。
“本王早听说那吐蕃人狡猾,再加上我们的百姓在他们手里,咱们不能置百姓的死活于不顾。所以,能让的就让,只要百姓能安居乐业,生灵不再涂炭,已经便是幸事。”李谊分析的倒是头头是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咱们也不能任由他们骑在脖子上拉屎啊。”
“可是,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就是啊,除非扫平吐蕃。”
“那就领兵去扫平了,看他还得意。”
“说的容易,谁去啊,你吗?”
“好了,好了诸位。都别争了。如今木已成舟,皇上连圣旨都下了,争还有何用。”云儿咳了咳示意不要再争。
“云儿,真就打算这么算了,不用讨论了,也不采取行动了?”太子唇上翘,若有所思道。
我知道他不会相信云儿会轻易善罢甘休。可是平日里的事情倒是简单,可是这次的事情已然到了明面儿上,固然不会好办。
“不然怎么办,今日朝堂之上你们都干嘛去了?现在在这里争,有用吗?更重要的是,现在已经无暇顾及那些了?都想动手?可是大家想过那些百姓没有?况且即使我们想动,皇上未必会答应。”云儿摸了摸扇柄,叹了口气沉声道。
“对了,云儿倒是提醒本宫了,暗卫来报李希烈遣部将李克诚攻陷汝州,抓了汝州别驾李元平。”太子突然爆出一个我本来还想压一压的事情。
“什么?”众人瞬间惊骇。
犹如瞬间七嘴八舌,纷纷吐槽说又要打仗了。
“这也是父皇今日早朝草草处理了吐蕃分歧的原因。”太子这句话算是一语中的。
接着,屋子里一阵沉默。
我不觉想这个李元平怎么那么不小心,宰相关播说他是个人才,皇上才让他做了汝州别驾,可不到三个月,尽然出了这等事情。
我得到的消息说是李元平招募人手修城,这才使李希烈有机可乘,可见李希烈早已已存反心。不过他的那些手下倒是挺为他卖命的,据说当时他命令李克诚率领百余骑兵突至城下,应募者做为内应,就破了城,而且绑了李元平。也许也是权力的促使吧,虽然屡次大败官军,不过仔细想想也不过是一群土匪强盗而已,城破之后,李希烈任命判官周晃为汝州刺史,又让别将董待名等四处烧杀抢掠,夺取尉氏,围困郑州,洛阳大震。
“咳咳咳,听说李希烈为人耿直、侠肝义胆、为百姓做过不少事情。建中二年,他奉诏讨伐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之子李惟岳有功被加封为南平郡王。六月,进驻随州取了襄阳,很快便逼得梁崇义自杀。是个将才!”薛钊顿了顿打破寂静道。
舒王李谊听他这么夸一个反贼,很是不悦,于是冷冷地道:“薛钊,你这话什么意思?”
“殿下,臣只是说句实话罢了,这些你们也都知道,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钊说的没错,本宫也很欣赏他的为人,所以当初才让宰相将他推荐给父皇的。至于他为何要反,就不得而知了。”太子押了口茶为薛钊解围。
“官逼民反,再常见不过的案例。”我明白太子想要掩饰的东西,于是挑了挑魅眸,叹了口气引开话题。
“作为淮西节度使,还是南平郡王,要逼反他得多大的官儿?”一直沉默的韦宥若有所思道。
“淮西节度使上面还有很多大官儿。这些个贪官污吏,无所不用其极,本宫在刑部可是见识过的,要逼反他还不容易。”唐安公主故意避重就轻。
说起刑部这事儿,还要从前不久的杨炎案说起,我们都知道皇上有意定他的罪,但他乃一朝宰相,做过许多真正利国利民的事情,所以我们都想着贬了就行,怎么也不能让他死。他虽然担任宰相仅仅数月,但很有政绩,声誉也很高,朝廷内外都称其为“贤相”。但他本性狭隘,崔祐甫休了病假,乔琳又被免职,所以使得他独揽大权,他便开始专意报恩复仇。
早前他本来与吏部尚书刘晏不和,后来因为刘晏杀了元载,杨炎也受到连累被贬,因此他对刘晏深加怨恨。当今圣上即位后,由于刘晏长期掌管财政大权,若得许多朝臣妒忌,后来因为当今圣上从密使那里听闻了先皇立后的事情,所以对刘晏很不满。
杨炎任宰相后,便公报私仇,上奏让当今圣上罢免了刘晏权利。刘晏被贬为忠州刺史之后又被荆南节度使庾准诬告,杨炎又在圣上跟前参了刘晏,结果是刘晏被杀。节度使李正己多次上表朝廷,询问刘晏何罪被杀,讥讽斥责朝廷。杨炎害怕天下然将杀刘晏的罪归到自己头上,就派遣使者前往各镇,将过错推给皇上。所以皇上就存了除掉他的心思。
就像紫云说的她很欣赏杨炎的这种快意恩仇的江湖性格,可这里是朝廷,那些江湖习术是行不通的。杨炎由于对元载感恩戴德,总想有所报答。所以,他先奏请实施了元载生前提出的在原州修筑城堡的规划。皇上自然知道他心里的私心,但还是派人询问泾原节度使段秀实此举的利弊。段秀实是一个正直不阿的人,所以提出了反对意见。
杨炎听说后认为段秀实是在遏制自己,于是解除了段秀实节度使的职务,征召为司农卿。任命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为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让他率军转移到原州驻扎,派遣检校司空、同平章事朱泚,御史大夫崔宁各统领士兵万人作为他的羽翼,同时下诏命令泾州将士准备筑城工具。结果差点引起边患。
后来又因为他与卢杞不和若得朝中明争暗斗,圣上对他更加不满,他的儿子也不争气,又留下了诸多把柄在圣上手里。他不但没有收敛还占官地修家庙,更致命的是有流言说那块地方有王气,这让圣上直接动了杀心,但碍于朝中势力错综复杂,所以贬为崖州司马。
我知道圣上不会让他活的太久,果然,没多久就给水云间下了任务,赐死。要是换做其他禁卫执行任务,或许水云间还可以保他一命,可是圣上让水云间出手,断然不能留他性命。因为,水云间从来不出失败的任务。
可是杨炎就政绩来说确实当得起“贤相”的名头,我们一直都很惋惜,甚至有些觉得圣上太小家子气。唐安公主虽然避重就轻,但还是引起了众人无限的遐想,以至圣上的种种行径。
义阳是个耿直的性子,于是叹息一声道:“可是父皇偏听偏信,才使这些贪官横行,污吏频出。”
太子灌了口茶,有些伤感地道:“这也不能完全怪父皇,要知道,这些人都是裙带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云儿,你为何一语不发?”王世平妖孽地笑了笑,盯着紫云淡淡地道。
云儿一怎么又盯上我了的表情扫一眼王世平,然后唰地开扇,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道:“喔,我只是想听听诸位对这贪官污吏的看法,你们继续,继续。”
太子妃也注意到了今天我们郭氏三兄妹的异常,于是问道:“本妃也好奇你们三兄妹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会如此安静?”
“这有些事情很难开头,一开头就收不住。就如这贪官污吏的事儿吧,不说则已,一说这不一个时辰就过去了。”大哥总算是开口说了一句话。
“大哥,你就别吊大家胃口了,迟早是得知道的,就告诉大家吧。”我丢了颗瓜子在嘴里,慢条斯理地道。
“钊,不行,这事儿先别说。”太子立刻拦道。
“有什么不行的,不就是削藩的事儿嘛。”云儿有意无意地用茶盖儿刮了刮茶碗里的茶叶片子淡淡地道。
“云儿,他以前是个好官。”太子有些泄气,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云儿这么斩钉截铁地反对他,他总很是手足无措。
“太子哥哥,我以前也很欣赏南平郡王的为人,也知道他是个确实为百姓谋福利的好官。可是如今反了,怎么反的大家一猜便知。但是反过去归根究底,还是他的狼子野心,挑起战火,使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最后总结一句,他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他是个野心家,不是个好官。”云儿说着语气有些激烈,看起来是上火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