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庆生于20世纪初的陕西,是个孤儿,关中多匪,他名字便是由一位匪窝里的摸金道人起的,这摸金道人晓风水墓葬的奥秘,更有一身觅冢、掘墓的奇淫巧术,匪道上旱涝不收之时道人便会携他寻墓摸金,在他成年之后更教他识古物、辨真伪、判高低的本事。张延庆问他为何这般这般言传身教,道人说自己无后,只盼他能在自己西去之时为他收尸下葬。
或许那时候的人就是单纯,张延庆信了。他少时颠沛流离,有人教他一技傍身自然是勤加学习、牢记于心,三十年代赶上全国的盗墓狂潮,他学以致用由此发了家,生计不愁之后便又识了字、捧起了生意经,经营了古董字画的生意,算是少年得志,用现在的话说便是钻石王老五,而立之年迎了一房太太,也算是相亲相爱、郎情妾意的开创了美好新生活。
但生活之中也总有没那么一帆风顺的时候,更何况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些许是这太太是个玻璃心终日忧国忧民,两人始终得不下子嗣,一九四二年终于插上了秧,来年开春却难产了,携子而去。
失妻失子之痛岂是张延庆这种自小无亲之人能承受的,终日守灵更是心痛难耐,他便停了买卖日日借酒浇愁,一天夜里他在自家宅门口独饮,心痛到极点,七尺男儿却泪如雨下、失声痛哭,只听到路边一个女声与他说你温饱不愁,为什么哭的如此伤心?
张延庆抬头所见的是一个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的外乡小姑娘,他道出痛哭的原因女孩却说自己父母弟弟皆是活活饿死,为何自己却不哭?
活活饿死?张延庆方才想到这时河南正在闹饥荒,可怜眼前的小姑娘与自己一般无亲无故,便将她留在家中每日打扫造饭,时不时替他行些善事,救济难民。
不出几日,山中的匪窝来了信差,说那摸金道人命不久矣,要他去收尸下葬,张延庆闻讯火速前往,却见那道人病危在床,当真是时日无多,他如今这般富足全是仰仗此人多年前的教诲,当即对那道人立誓要为他造墓修坟、供他香火、逢年过节为他扫墓添土。
那道人却说自己是张延庆的生父,因自己上山为匪吃了官司又损了阴德唯恐拖累家人才抛妻弃子,为匪之后又怕张延庆无本领讨营生,方才隐瞒身份收他为徒传授了风水之术、盗墓手段和古物之道,只盼他日后能安家立业好好做人,人之将死,此番话此时不说怕是再无机会!
我就说他单纯吧。
道人说他只要入土为安,不要安碑立坟,又劝张延庆万万不可再行盗墓之事,人生在世应勤积德、广行善,要他多做善事,替自己和他积点阴德,又从怀中掏出一副铁筷子交于他,要他以此来行善,说罢就咽了气,驾鹤西去了。
张延庆对此自然是深信不疑,此时的他已不是当年的无知少年,深知人生之无奈与善恶之道,便将他父亲扛下山来,择了一处风水吉穴安葬,叩了三首,抹了眼泪便谨遵父亲遗言要行善去。
他看着手中父亲的一副铁筷子便明了这是何意,筷子是吃饭用的,眼下陕西有数以百万计的河南饥民,父亲这是要他救济难民,他便回家立了粥棚每日三番救济,慷慨之程度用难民的话说就是孟尝复生信陵再世。
但家中的外乡小姑娘却不以为然,与他说能到西安的难民已经不需这般救济了,他们虽然食不果腹,但无性命之忧,友人之间尚有救急不救难,你怎不知什么人更需要帮助呢?你这般勤于行善为何不前去重灾区救更多人于垂死之中?
一席话点醒了张延庆,他本已是孤家寡人,钱财乃是身外物,豪宅良田自己享用又有何乐趣?一番顿悟之后就变卖了家产房屋,着人购了大量粮食驴车,粮食装车伪装成货物,每碰到一批难民就救济一批,一直朝东过了潼关入了河南。
为什么伪装成货物?因为难民早已饿红了眼,遍野的流民见了粮食早就哄抢而空了。虽然张延庆的资产与粮食丰厚,但面对茫茫多的饥民实在是沧海一粟,到了洛阳便见了底,最后只能止步于一个农村,难民大多都已经背井离乡,附近几个村子加起来不足几十户,陕西河南同吃一碗面,他便在村中间起火蒸馒头、打面汤,终于挺过了最危难的时刻。
因为手持一双铁筷子打面汤、夹蒸熟了的馒头还顺带着敲抢吃食的人,一路上的救济和村中的大锅饭之事给张延庆落下了一个外号“铁筷子张”,不知是褒是贬,反正他是欣然接受了。
自此他就在洛阳生了新根,几年之后便娶了那小姑娘为妻,终日种田养牛放羊,弃了往日的本领和生意经,踏踏实实的做起了农民,或许真的是善有善报,四十五岁得了一子,八十年代已经七十多岁的他得了一孙,便是我。
铁筷子张的晚年生活十分安逸,习了书法、学了二胡,本想学学河南梆,但总唱出“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的味儿,所以便放弃了。他与村民有恩,邻里之间都与他交好,更有一忘年交,结识经历颇为有趣,是一个南方来的愣头青,那会是八十年代,又是一次盗墓狂潮,那年轻人在镇上学人做“包袱斋”,走了眼,掏钱就要买西贝货,他装作与年轻人相识拦下了那掏钱的手,之后告诉他那玩意的真伪如何分辨,年轻人万分感激,要拜他为师,他却说不再入此道,年轻人若有不懂,可找他请教便是,那年轻人三天两头登门拜会,逢年过节以礼相送,两人情谊不浅,这年轻人正是日后影响我最大最深之人,此事之后再提。
我叫张寅,铁筷子张深谙风水、古法,说我寅时出生,唤作“寅”便好,对我疼爱有加,我小时候常带遛遛古玩摊,或赏花赏草、与我说说鬼故事,七八十岁了还总让我骑着脖子遛弯,现在想起他,我也总会感慨有多少人会如他那般亲切、勤学、慷慨、单纯、善良。
铁筷子张一九八七年秋天去世,那天下午坐在老家门墩上晒着太阳午睡着就走了,走的时面带红光,双手放在身前,一手握着一副铁筷子,一手拿着一张给我的洋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