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的匆匆离去令雀儿坐立难安,她跪坐着,思绪纷乱,纤指来回摩挲绀色丝裙的荷叶边裙摆。孔闻召和她说话,她也是心不在焉地对答。
“雀儿,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我带着你出去逛逛?”孔闻召看她兴致不高,想带她出去散散心。
雀儿好像没听见孔闻召的话,突然问道:“闻召,你说兄长出去做什么了?”
孔闻召满不在乎地说:“那谁知道?可能是收到哪家小姐的红笺邀函,出去赴约了也说不定。”
“你不知道,也不好奇?”雀儿不理孔闻召的戏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脸上蕴着一抹戏谑的微笑。
孔闻召不自然地垂下眼睑,躲开了雀儿直探向他心底的视线,“有什么可好奇的?良以后要是想说自然会说的,光是好奇可没用。本少爷日理万机,可没那闲工夫琢磨他的一举一动。”
“你刚才还要说着出去玩呢,何谈日理万机?闻召,我总觉得,这次兄长回来后和以往有些不同,你也越来越让人猜不透了。”雀儿盯着孔闻召的眼睛,在他躲闪间得知了什么讯息。以前兄长若有什么事瞒着他们,孔闻召总是第一个跳出来探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今日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通过刚才的试探,雀儿怀疑他和兄长有事瞒着自己。
她想起昨晚,自己在爹爹的书房里寻找关于天空星象的书籍时,爹爹和兄长走了进来。
她以为兄长这次会一如既往地向爹爹讲述他此次的求学经历和学习感悟,打算从书架后面出来,好细听他讲这半年他身边都发生了什么异闻趣事。正当她踏出的脚即将要落地时,兄长口中缓缓道出一个人的名字,她听到后急忙缩回脚,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躲在书架后竖耳偷听爹爹和兄长的对话。
“关于‘法’的提出和贯彻,我在齐国时,公子非曾多次给我写信提及此,并问我对它的见解……”张良的话在雀儿耳畔回荡不休。兄长竟和公子非有书信来往,雀儿对此十分震惊,而且听兄长所言,他们如今的关系匪浅,可她却毫无察知。兄长有许多朋友,她几乎都有所了解,他也常带她去和他的友人相聚,其中不乏贵胄,唯有这位公子非,兄长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起初她并未在意,直到兄长方才和她围绕着“法”辩论,言辞之中闪烁着他对“法”的期待和国事的关注。
关于这位公子非,雀儿略有了解,这位公子在外名声不太好,听说他放纵淫奢,好色轻佻,经常在烟花之地出入。这样一个身无长物的纨绔子弟,兄长怎么会和他有所来往?她隐隐察觉到兄长已经不再是单纯地求学问道了,他可能正在走爹爹的路,渐渐参与政事,一步步踏入君臣之列。
张良一家世代从政,他的祖父张开地担任过三朝丞相,先后辅佐过三位君王。他的爹爹乃当今丞相,不仅博闻强记,精通六艺,更是公正廉明,心系黎民,极受韩王敬信。张良从小就被张平悉心教导,受他栽培,文韬武略出众不凡,俨然一位胸怀大志的谦谦君子。他注定是要走祖辈走过的路的,雀儿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一点了。
“你真的想跳进官宦深海里吗?一生沉浮不歇,不得喘息之暇。”雀儿面对着空气,发出无声的询问。
“你怎么可能会猜不透我?别胡思乱想了。雀儿,我听说千芙露又推出了新式糕点,好吃的不得了!咱们快去,晚了可就抢不到了。我这就和你爹娘说我带你出去,到时再送你回来。他们肯定不会反对!”孔闻召为雀儿做好打算,让她安心和自己出去,说话间,两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
雀儿收回神思,将那些不该由她来担忧的问题统统抛掷脑后,冲孔闻召点点头,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出门之前,水清眸特意吩咐了两个丫鬟、五个家丁跟着雀儿,好随时随地的服侍保护她,雀儿拂去额角一滴冷汗,为了自由和她再三周旋,费尽口舌,总算是将八人行降成了五人组。
心力憔悴的雀儿走出家门,身边围着一群人,怎么都提不起来游玩的兴致,孔闻召也很厌恶“众星拱月”的感觉,但他迫于水清眸的嘱咐,只好一路忍耐着,不过他到底是一国之将的儿子,狡诈多计,行动变换莫测。趁着五人组一个不注意,拉着雀儿遁迹于人海中,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千芙露是新郑最有名的糕点店,糕点花样繁多,酸甜辣咸应有尽有,做工精细,味道绝佳,回味无穷。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布衣,无人不爱千芙露的糕点小吃。它的美名在七国内也是响当当的,每年都有许多慕名而来的贵人富贾千里迢迢赶来韩国,只为一品千芙露最新的糕点。千芙露没有特定的招牌糕点,因为它每个月都会不定期的做出两种新式糕点,除非有人特别预订,否则他们是不会再重复做以往推出的糕点的。
因此千芙露的糕点除了有美味可口的特点,还弥足珍贵。
今日千芙露推出了一种叫做“莲叶何田田”的糕点。顾名思义,这是由莲叶莲花所做,并且形似莲叶。此物取被夕阳照耀过的盛绿莲叶,含苞待放的红莲花瓣和花蕊,经水晶杵捣碎碾磨,掺入珍珠粉,用晨曦中采的莲叶露珠搅拌揉和,期间陆续放入五种秘制蜜汁。做成之后,缀上两三点花蕊,莲叶型的糕点色泽青翠欲滴,点点粉红若有若无,放置碧玉盘中,像莲叶中间一颗颗绿色露珠,又像硕大的莲叶间躺着片片小莲叶,茂盛幽雅,娇小玲珑,就算离十步之遥也能闻到沁人心脾的莲花清香。轻咬一口,只觉香甜湿糯,舌尖被一股清甜包裹着,不过很快,甜味便消失了,换作一股股苦涩激荡着味蕾,可能会有人受不了这种滋味,下意识地吐出口里的食物,破口大骂千芙露自砸招牌。若是耐着性子细嚼几下,舌尖难耐的味道便会隐去,一股淡淡的馨香逐渐染遍唇齿,经久不散。
“莲叶何田田”恰如一段人生之旅,先甜后苦令人迷茫,有的人为失败破落所困,放弃了最初的本心,在颓废之路上渐行渐远;有的人在黑暗中隐忍不退,最终守得云开见月明,获得了久违的安然。
许多人也不管“莲叶何田田”的寓意为何,只冲着千芙露的名头急急赶来购买,把千芙露的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雀儿踮起脚尖,在人群的最外一圈伸直了脖子往里张望,最终视线还是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头挡住了,她无奈地叹口气,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孔闻召,满含期待地看着他。“里面怎么样了?是不是快卖完了?人怎么还是这么多?我们今天还能轮上吗?”心急火燎的雀儿摇摇孔闻召的衣袖,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咱们今天来迟一步,估计是轮不着了。”孔闻召身体颀长,只需稍稍抬头一看,里面发生的一切就能一览无余。“千芙露专门包糕点用的芙蓉绫就剩一条,可人还是这么多!我看咱们俩还是改日早早来买吧。”
雀儿失望地说:“那好吧,不过我现在还不想离开。我想看看最后一份会花落谁家。”
孔闻召上下打量雀儿一眼,“就你?你看得见吗?”
“是哦,我好像有点矮。如果你肯慷慨出手背起我,那我不就什么都能看到了?”雀儿笑嘻嘻地说,趁着孔闻召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拉过他的肩头,半推半就间攀上他的背。
孔闻召满脸不乐意,嚷着要把雀儿从自己身上拽下来,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最近半年他和雀儿的关系日益紧张,由于种种原因,他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好不容易见次面,不是吵架斗嘴就是匆匆拜别。他们两个很久没有这样一起出来了,他原以为自己和雀儿难得的友谊即将走到头,没想到雀儿会突发奇想要他背自己,毫无顾忌一如往常。孔闻召勾起唇角,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快看,闻召!有两个貌若天仙的姑娘买走了最后一份‘莲叶何田田’,她们看上去来历不凡呢!”雀儿趴在孔闻召的背上,食指指着最前方。
孔闻召循着雀儿指出的方向望去,目光一暗,只见人群里走出两个气质非凡的女子。一个穿着鹅黄色衫裙,容貌清丽温婉,神色悠然柔雅。另一个身着枣红色劲装,头系宝石抹额,不苟言笑,英气逼人。这样两个风格迥异的人走在一起,十分惹人注目,原本乱作一团的人们不再喧嚷,纷纷将目光转向这两个姑娘身上。她们两个好像早就习惯了被人这样直直地盯着,脸上没有一丝怯意,从容不迫地带着最后一份‘莲叶何田田’穿过人群。
当她们走到雀儿身边时,步履稍滞。那个黄衣女子好像在他俩身上发现了什么新奇物,冲他们微微一笑,一直对世事变化无动于衷的劲装女子也瞥了他们一眼。与此同时,又一大片尖锐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在雀儿身上,雀儿意识到自己和孔闻召的行为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显得很滑稽,急忙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她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个丽影,问道:“她们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态,绝不是一般人,怎么我之前从没在新郑见过这样的人物?”
孔闻召摇头道:“新郑这么大,你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哪能人人都认识?”
雀儿努努嘴,表示很不服气,反驳他的话还未说出口,一个路过的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突然冲他们来一句:“她们是名动王城的拥瑟和简兮,这两位可是五音瑶席的人,也难怪你们这些清白人家的娃娃不认识。”
“五音瑶席是什么地方?”雀儿脱口而出。她看男子一脸玩味,后悔自己又提出一个问题,显得孤陋寡闻,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有劳兄台热情相告。”孔闻召朝男子拱了拱手,声音冷淡,毫无感激之意,拉着雀儿的胳膊亟亟离开人群。“走了走了,下次再来。”
满腹疑问的雀儿盯着孔闻召,觉得他越来越古怪了。终于发出了心中的疑问:“你是不是和兄长有事瞒着我?和五音瑶席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