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你?”孔闻召揉揉眼睛不可置信道。他还从未接连五箭射中过红心,更未见张良如此,故而惊叹不已。“亏我还以为你不在状态,对你关怀备至,原来你是留了一手。你不仗义啊!”
“或许是否极泰来吧。”张良对自己的成绩颇为满意,他朝不远处的槐树瞧了瞧,脸色瞬间大变:“雀儿,你拿的什么?快丢掉!”
“为什么要丢掉?它看上去很好玩呢!”雀儿手里握着羽箭,箭的另一头插着一个成人拳头大的马蜂窝。一只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马蜂从窝里飞出来,绕着蜂巢嗡嗡直叫。雀儿一直生活在规矩繁多的王宫中,几乎没有机会见过平常人能经历到的事物,更是没见过蜂巢,她不曾意识到危险的存在,只是一脸新奇地看着箭上的蜂巢。这可急坏了张良等人,他们很清楚马蜂的厉害,要是被这样一窝蜂蛰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雀儿,这很危险,马蜂会蛰疼你的,快丢掉!”张良面色灼急,料定了雀儿今日难逃一劫。只好趁着马蜂还未倾巢而出,让她赶紧丢掉那个可怕的东西,但他却不敢上前一步,就连孔闻召都在步步后退。
雀儿犹豫不定,不知到底该不该听张良的,看他脸色不对,也只好听他安排,抬起胳膊甩掉了蜂巢。此时马蜂已经哗然出动,围绕在雀儿的身边,雀儿看着这番奇景既畏惧又欣喜。
“天呐,她死定了。”张良喃喃着,一想到雀儿可能要被蛰死了,就有无尽的忧虑涌上心头。很快,当他看到雀儿身边的变化时,这些忧虑又被挥之而去。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东西。
那些愤怒的剧毒之蜂竟然未去蛰咬打搅它们的无知小儿,仅仅是围着她团团转迟迟不肯离去,也不曾接触到她。不明事态的雀儿伸手抓它们,这些平日里无物不侵的毒蜂竟然纷纷躲避,唯恐碰到她似的,不敢跨越雷池一步。
“它们好像很怕雀儿,不敢碰到她的身子,这怎么可能?”孔闻召惊呼一声。
张良亦是吃惊不已,不明其中原由。毒蜂虽然不敢伤害雀儿,但一直围着她不走也不好,张良道:“雀儿,你不要再碰这些马蜂了,快离开这里,躲开它们。”
雀儿立刻听话地收手,开始逃命,张良一看她朝着自己的方向跑来,身后还跟着一群蜂,暗呼“不妙”,拔腿便逃。毕竟他可不是雀儿这等奇人,他若是被马蜂蛰到,后果难料啊。
一时之间,两位少年和侍从们四处逃窜,带歪了花盆,撞折了新梅的嫩枝,花园里乱成一团。
雀儿也不明就里地乱跑,突然脚被石头一绊,“啪”的一下倒在了地上,左手被一片花盆碎片划出一条细小的口子,殷红的鲜血浸了出来。原本紧追不舍的马蜂好像遇见了致命的天敌,疯了似的逃走了,剩下一群看得目瞪口呆的人。
“雀儿,你怎么样?”两个少年连忙上前扶起雀儿,发现她的手指流血了,好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伤。雀儿也不哭闹,只有嘴唇微微发抖。
“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你刚刚可把我给吓坏了。”孔闻召心有余悸地说,“你真是胆大妄为,怎么敢去招惹那玩意儿?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那些毒蜂竟然不敢伤害你!雀儿啊雀儿,你身上是有什么能克制它们的东西吗?”
“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去捡箭,恰巧箭上就有这个,我觉得好玩儿就拿来了,谁知道那些毒蜂会出来?”
张良讶异地看着她,感觉这个女孩很不一般。看到她手上还攥着自己射出去的羽箭时,额角冒出一滴冷汗。“雀儿,以后切记勿再招惹马蜂,它们都是置人于死地的毒物,今天你侥幸逃脱实属难得。”
雀儿点点头,意识到自己刚才闯了不小的祸,害怕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张良先缓过神来,接过她手中羽箭,“都怪我不该让你去捡箭,不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若是父亲知道了,肯定会发怒扰心的,雀儿,父亲若要问起来,你能不能不要提捡箭的事?”
“嗯!”雀儿糊里糊涂地点头答应着,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只是张良叮嘱的,她就会不由自主的听从。
没多久,毒蜂引发的闹剧就传到了张平的耳中,他赶紧去西苑探望雀儿,再三确定她安好无事。清眸想着她今日受到惊吓,精神不振,特地吩咐厨房做些定神安眠的药膳。
雀儿自从到张府后,便一直没有食欲,不肯进食,今日吃起乏味的药膳来竟然甘之如饴,胃口大开。张平看着这一幕,心中突起怒气,立刻让人去叫张良,还要人备下荆条。
张良很快来到西苑,他恭敬地向爹娘行礼,谦问爹爹寻他何为。
“瞧你做的好事!别以为没人说,我便不知你怂恿雀儿的事。”张平寒着脸道,“今日是天佑雀儿,方免一难。若是有个闪失,你担待得起吗?你一向顽皮爱捉弄人,我只道你童心天性使然,未料到你竟学会怂恿蒙骗了,故意设计妹妹于水火。真是家门不幸。逆子,今日我定要给你吃上几条子,让你长长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害人。褪下棉衣!”
张良也不曾多言其他,只恳爹爹毋动气伤身,听话的脱下温暖的厚棉衣,只穿一件中衣,跪在地上受罚。少年向来以爹爹为荣,受他言传身教,谨受长辈教导惩戒,从不退避于言语鞭策和体罚,这份果敢执拗从小就已埋进骨中。
满是凸刺的荆条抽在少年单薄的身上,点点血痕染红了雪白的单衣。少年咬着牙,将痛苦咽下喉头。
下人们纷纷跪在地上乞求着老爷手下留情,张平手中力道始终未减轻一分。雀儿是大王送来的人,张府上下小心呵护还来不及,偏偏这个逆子不知天高地厚祸害人,张平下定决心要给张良一个教训,让他以后再不敢胡作非为。
雀儿哪见过这等阵仗?看着张良挨打,她又惊又怕,斗着胆子扯了扯张平的衣角求他住手。
“雀儿还小,什么都还不懂,爹爹这是替你教训兄长,不让他再欺负你,快离远些,别误伤着你。”张平看着雀儿时,脸色缓和了几分,他又面向清眸示意要她带走雀儿。
雀儿细细的手指紧拽着张平的衣角不肯放手,她咬咬唇,不知该如何称呼张平,情急之下哭喊道:“爹爹不要打兄长了,你看他都流血了……他会死的……呜呜呜……”
张平第一次听到雀儿喊自己“爹爹”,心中惊喜万分,不由自主地丢下荆条抱起她,温声道:“雀儿放心,你兄长他不会有事的。”欣喜间,他还不忘让人送张良回屋上药。
“雀儿,你方才叫了爹爹,现在再叫一声可好?”
“爹……爹……”雀儿害羞的低下头,鼻子蹭着张平的衣襟,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脸涕泪,又赶紧抬起头,恰巧碰上了清眸满含殷切的目光。她抿抿嘴唇,回想着清眸对她的关怀备至和温言煦语,终于是喊出了那个字:“娘……”
“哎哎!”清眸答应着,心里欢喜不已。“再叫一声好不好?”
“娘。”
孔闻召再次来张府已是十日后了。他一见到张良就神秘兮兮地问他:“我走之后你挨打了?”
“你好像很希望我被打。”
孔闻召被猜透了心思,拍了一下张良的肩膀,讪笑道:“怎么会呢?我就是向你聊表同情而已。”
“不劳你费心了,我劝你还是多多关心你的屁股为妙。”张良放下竹牍,整敛衣发,想出书房透透气。
“啊!你知道我也挨打了?”孔闻召随即跟上去,大发牢骚:“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惨!那天我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趁着我爹不在家,把他的爱弓放回原处。我自认为没留下一丝破绽,可我爹还是知道了,害得我又挨了一顿揍,到现在屁股还疼呢!而且他关了我十天的禁闭,撂给我一大堆书,命令我把它背得滚瓜烂熟,我一见书就犯困,你说他这不是要人命吗?”
“是有些牵强了,不过你不将书背会,孔伯父肯放你出来?”张良忍俊不禁。
“你还不知道我爹?他自己都认不全十个字,哪好意思一个劲儿逼迫我?我这几天老老实实的,一服软儿他就把我放出来了!”孔闻召得意洋洋道。他父亲曾是游历各国的大侠,目不识丁,后来参军立功扬名四方,也只是看得懂有关兵法的书。少年有父亲这个例子在前,才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除了兵法,其他一概不看。
张良眉眼弯弯,忽而眉宇间多了一丝忧郁。“我爹因为那件事对我动了家法,大发雷霆。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怒容,即便是我和星弟扯坏了他最珍爱的古籍,他也只是面有不愠,训责我们一番。”
“张叔叔大发雷霆?”孔闻召难以想象文雅儒和的张平动起怒来是什么模样。
“看来我这次是触到了我爹的逆鳞,所以他才会如此紧张,唯恐我日后不知轻重揭了它。”张良明若潋滟波光的眼眸中荡起一丝笑意,似天真似嘲讽。
“什么意思?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孔闻召看着张良脸上诡异的笑,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还能打什么鬼主意?你把我想成了什么?”张良白了他一眼,一脸无辜的样子。
孔闻召正在心里思索着什么话来讽刺张良最有力,锋利的目光射在一棵树上。他扬起恣意的笑容,朝着树喊道:“嘿,榆木后头那个,你躲什么呀?”
一个小小的身子慢吞吞的从树后挪出来,低着头一声不吭,小嘴抿成了一条线。
“是你?你有什么事吗?”张良看到雀儿不经意间皱起了眉头,很快又舒缓坦然。
“没、没事。”雀儿摇摇头低声说,在心里琢磨了许久的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在两个人的注视下脸颊绯红,又羞又急的她咬咬牙转身就跑。
“雀儿!”张良察觉出雀儿举动有些怪异,脱口喊住了她。“这几****好像一直躲着我,到底怎么回事?可是我哪里得罪了你?”
“没有没有,你没有得罪我,是我,是我得罪了你。”雀儿惭愧道。
张良不解,让她说清楚点。雀儿支支吾吾的告诉他,因为自己招惹马蜂害得他被罚受伤,她一直心中有愧,想跟他道歉又怕他不接受,所以才会躲着他。
一番解释后,张良疑惑全释,开怀朗笑,称她多虑了,自己从未怪罪过雀儿。
“你不怪我?”雀儿额前惨淡的灰云一轰而散。
“要怪也是怪那棵槐树长了个祸害,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怪你?”张良言笑晏晏,温煦爽朗的笑容几乎要融化了整个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