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映雪生辉,雄鸡夜梦正酣,卯时的天还是一片漆黑,张良已经开始诵书习课了。
由于父亲崇尚儒学,精于礼、乐、射、御、书、数,便为自己的孩子安排了师傅教他们六艺及剑法。早饭后,张良还要去练习射技。教他击剑的师傅最近有事不能来府上,张良这几日的下午倒是可以过得轻松些。饶是如此,他仍不曾放懈心身,唯恐爹爹突然检查他的功课时,自己因懈怠而措手不及。
丞相张平对其子的严厉促导可谓是家喻户晓,都城内的父母几乎都以他为榜样,效仿他的教子方式——严加管教中循循善诱。
早饭时,张良看到父亲的位子空着,猜他一定是和往常一样进宫议事了,刚准备举箸用餐就听见屋外传来了沉甸甸的脚步声,他赶紧向弟弟示意起身施礼。
“孩儿们都到了,坐下来吃饭吧。”张平兴冲冲地从外面赶来,褪掉棉履,坐到清眸身边道:“可算把西苑那边收拾干净了,虽说现正严冬,那儿的莲池里无花可赏,但是残荷冰水看着也是别有一番韵味。今天就能让雀儿去那儿住下了。她喜欢莲花,等来年夏天,就能看到满池子的莲花了。夏风习习,清香满园,煞是好看呐。”张平一脸陶醉,好像正处身于盛夏莲花中。
“夫君,你对雀儿还真是上心啊!西苑那边一直荒置着,我以前在你面前念了多少次,你都没动静。如今雀儿一来,你一个早上就收拾好了,真是匪夷所思。”水清眸似是略有不快。
“清眸这是哪里话?不是你说雀儿喜欢莲花,才让我赶紧收拾吗?况且为夫早有归置西苑之心,苦于无暇才迟迟未动,恰巧雀儿来了,大王特许我在家休整几日,我这才赶紧动手的。”
“为妻不过开个玩笑,你瞧你紧张的模样,也不怕孩子们笑话。”水清眸抿嘴一笑。
张平也笑了起来,看看孩子们,又细细打量着妻子清丽的脸庞,缓缓道,“清眸今日画的眉与往日似有不同,平舒隐现,真是清新雅致。”
“是吗?夫君真是会说话,这两日忙着照顾雀儿,我可是一直都未曾有空画眉呢。只是她一直食欲不振,闷闷不乐的,这可真是令人着急。”
“清眸辛苦了。等雀儿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张平为清眸夹起一块兰花干,笑道,“你天生丽质又蕙质兰心,不用雕饰更迷人。”
“夫君……”水清眸轻轻咬住兰花干,贝齿间流露着迷人的笑意。
张良看着爹娘两人你侬我侬,不禁头皮发麻。以前他觉得爹娘之间相敬如宾,平和里缺少了些什么,现在他算是知道少了什么了,就是这份不顾旁人感受卿卿我我的态度。这个雀儿还真是厉害,竟然能让不苟言笑的爹爹放弃朝政去和仆人收拾庭院,公然和娘亲玩笑,还一改娘亲端庄优雅的举动,为了照顾她,连妆扮的时间都没有。张良对这个女孩越来越好奇了,但他现在可没时间去接近她。所幸想了解一个人,多的是法子,不一定非要去接近她。
西苑对面是丞相府的花园,里面除了有奇花异草,轩榭怪石,还有一块安静宽敞的空地,张良就在这里学习射技击剑。
这日,天气依旧寒冷,空中太阳被云翳遮掩避挡着,时隐时现,像调皮的孩子在和需要阳光的人们玩捉迷藏,风声过耳,似幼兽嗷嗷待哺的呜咽声,糯软绵绵。孔闻召嘴里嚼着刚买的蜜饯,蹑手蹑脚地走在张府里,直奔后花园。他背后还背着一张威风凛凛的铁胎弓,这张弓贴在他瘦小的身子上,显得格格不入。
孔闻召为避人耳目特意躲过人来人往的近路,舍近求远穿过西苑去后花园。这个九岁的少年还不知道这场逃避从此改写了他的命运,他将会遇到一个人,他这一生都将因此而冲锋陷阵,颠沛流离,直至生命消亡的最后一刻。
在孔闻召刻意穿过的地方,他见到了刚来张府的雀儿。自此开始了一段逐渐无关风月的情感。
每一段情感的背后都会有着奇异难忘的初次邂逅,这次邂逅决定了双方的第一印象,可能还会波及到未来的变化。若说起张良对雀儿的第一印象,那必是邋遢多事,道不完的嫌弃。而孔闻召对雀儿的第一印象却与之截然不同,他眼中的雀儿是明媚无邪的,仿佛春枝彩蝶,夏荫红蜓,秋溪游鱼,冬雪飞鹿。这世上最随性可爱的事物也不及她万分之一的灵动清澈之姿。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初次相遇的情形。
天空中有着连绵起伏的白云,太阳躲在云端后面,将身前的云彩照得金光闪闪。斜立着几支残荷的水池里飘浮着些许薄冰,一个穿着金丝滚边红绸裙的小女孩坐在池边的大石上发呆,两只腾空的脚摇来晃去,脚腕上的金镯叮叮作响。她的口鼻里呵出氤氲白气,像是一团云雾渐渐消匿。
孔闻召想要走近一点看清她的脸,却被桃树枝扯住了头发,他不经意间“哎呦”了一声。小女孩的眼睛被他所吸引,看到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她惊慌的神色忽而消失,晶莹剔透的脸蛋上绽开了一丝笑意。就在此时,神秘无踪的阳光突然探出云头,毫无保留地照在她的身上。孔闻召仿佛看到她的脸上散发着万缕光辉,那双弯弯的眼睛里满是光彩,他不由得看花了眼睛。
“你还好吗?”雀儿一句关心的话语牵回了孔闻召的神思。
“我的头发被树枝扯住了,你能帮我解开吗?”
“能。”雀儿匆匆穿过莲池,靠近孔闻召后又道:“你长的太高了,我够不到。”
“没关系,我已经解开了。”孔闻召一用力掰断了扯住发丝的树枝,道,“你怎么这样矮?还不到我的肚脐眼呢!”
“这样才不会被树枝扯住头发呀。”雀儿看着孔闻召手里的树枝道。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竟然还会讽刺人!”孔闻召扔掉树枝,摸摸背后的弓,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张丞相的家里?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你又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我也从没见过你。”
“哈!我乃大将军孔呦次子——孔闻召是也。张丞相的长子张良是我兄弟,我来他家里找他切磋切磋。你呢?”
“我是雀儿……”
“哦……原来你就是良说的那个妹妹,失敬失敬。”未等雀儿说完,孔闻召便道,“我早就听说过你了,却不曾见过你,原来你是这样的啊。”
“什么样?”
“嘴巴倒是和良一样厉害,嘻嘻,就是没良好看。”孔闻召发现雀儿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大方地递给雀儿道:“这是我刚买的金丝蜜饯,给你吃吧!”
雀儿摇摇头不愿接受,指着他身后的大弓道:“你拿这是做什么?”
“我要去花园里找良练习射箭,你来吗?今天我把我爹最心爱的追鹰弓带来了,待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月满不缺,箭无虚发。”
雀儿没听懂孔闻召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那张弓看着好威风,却也悄悄地跟着他去了。
孔张两家是世交,往来密切,子孙交好。张良和孔闻召两人更是情同手足,经常来彼此家中玩耍,所以张良看到孔闻召来时,也未去招呼他,依旧不改拉弓射箭的姿势,他微微斜目看到孔闻召身后的小人儿,不禁眉头一蹙。指下一箭仓促射出,竟然脱了靶。
“哎呀,射得好……烂……”孔闻召嘻笑着说,拍拍张良的肩膀,“才一日不见,你这功夫怎就退步了这许多?真是令人讶异。”
?张良看看绕着箭靶团团转的雀儿,低声道:“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怎么?技艺不精怕被人看到?”孔闻召满脸得意。
“我怕你待会儿输的太惨,后悔带她来看笑话。”
“笑话!我可是把我爹的追鹰弓给偷来了,有了这等神器助我一臂之力,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好啊,那就老规矩,看看谁在十箭****的靶心次数最多。”
“妙极!”孔闻召把雀儿叫回来,让她站在自己身后,手一挥,“以前都是我先来,这次换你先。”
“承让了。”张良微微施礼,站稳脚跟,拉弓蓄势。
雀儿躲在孔闻召身后,偷偷看着张良的一举一动。他身姿挺拔,精神抖擞,一如他身后那株含苞待放的白梅,清骨傲节,纯洁耀眼。
突然,张良的箭迅离铁弓,疾速前行,眼看就要刺入箭靶,却被一阵风吹离了方向,脱靶了。张良不理幸灾乐祸的孔闻召,又射出三箭,均不中靶心,有一支更离谱,竟然射到另一个靶子上。
“良,你今天有点邪门儿啊。是不是哪不舒服?你以前的箭法跟今天一比真真是精湛出彩。”孔闻召察觉到张良一直不在状态,道:“要不你先歇歇,看我的!”
“不用。”张良看向孔闻召,发现他身后一直有个人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咬咬牙又发出一箭,这一箭直刺云天,又半途落下,穿入一颗槐树里不见了。忽然,这支飞箭又从树上掉下来,还带着一个不明形状的异物。
孔闻召看着一脸阴郁的张良,哈哈大笑:“良,你今日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你是想学后羿射日,还是想学共工把天给捅个窟窿出来?”
张良瞟了一眼孔闻召身后,灵机一动:“雀儿,你能帮我把箭捡回来吗?”
“啊?哦……”雀儿看张良笑意盈盈
,怔怔地点点头,转身去寻箭了。
“咻。”当雀儿的身影被石头掩住,张良一箭射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