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如,拥瑟姑娘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啊?”雀儿试探道,阿如是面前这个侍女的名字。
“没有。”
“哦……”雀儿点点头,心道,这个阿如的口风还真紧,问个名字都难的要命。不仅如此,她眼睛还特别毒,竟然能看出雀儿想趁她不注意逃跑,并迅速拦住了她的去路。雀儿无奈之下只能再一次进了她永远都不想再进的门。
此刻云霓楼里已经收拾的妥妥当当,被推倒的案几和少年们用来做武器的席子都被归置到原处,一切都很整洁奢华,完全没了刚才的狼藉模样,只有楼梯的不远处有一堆碎片,在这座楼里显得格格不入。雀儿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砸碎的花瓶,难不成拥瑟想让她赔花瓶钱?雀儿又仔细地观察花瓶碎片,看它的质地应该是绿色陶瓶,除了变形花卉纹画的比较精致外,并没有别的亮点,应该值不了多少钱。
“姑娘,里面请。”拥瑟从二楼款款地走下来,携着雀儿的手就要上楼。
雀儿心里有些不安,但仍旧保持着微笑,“拥瑟姑娘,阿如说你有事找我,一直不肯向我透露是什么事,现在我来了,请问你可以说是什么事了吗?”
拥瑟抿着嘴唇,温柔多情的眼睛瞟了下地上的碎片,笑道:“是什么事,姑娘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所以,你是想让我赔偿?”雀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不知拥瑟姑娘是想让我赔钱,还是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奉上?”
“这些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姑娘不必在意,只是我们这儿有个人很是欣赏你,想要认识认识你,交个朋友。”拥瑟指着二楼东南角的一扇门,她看雀儿面露难色,又说道:“姑娘放心,我们五音瑶席虽是个寻花问柳的地方,却绝不会做有违王法的事,更不会伤害到你。”
“拥瑟姑娘哪里的话?见贤思齐焉,不过是交朋友而已,我能有什么好担心的?”雀儿讪讪一笑,决定赌一把,跟着拥瑟走,管它屋里是何人。
拥瑟眯眼笑着,带着走到二楼的东南角,伸手敲了敲门:“公子,您要找的那位姑娘到了。”
“有请。”屋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姑娘请。”拥瑟推开门,邀雀儿进去。
雀儿点点头走了进去,机警地望着屋里,她无心欣赏屋里奢华典雅的布置,只是望着屏风后的两个人。雀儿看不清他们的脸,只听到一个男人在轻吟屈原的《国殇》:“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雀儿狐疑地看着拥瑟,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是说要交朋友的吗?这神神秘秘的人是在做什么?
拥瑟朝屏风那儿努了努嘴,笑而不语。雀儿以为拥瑟的意思是那人故意默不作声在等她来接下句,她只好难为情地张口道:“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哈哈哈,姑娘可真有趣。”屏风后的男人朗声道,他伸了伸手,坐在他身边的人站起身推开了屏风。
是简兮,那个威风八面的女子竟然会低眉顺眼地推屏风,雀儿好奇的看向她身后的人。他半躺在软席上,手里举着金樽,一双弯弯的眼睛在打量着雀儿,衣袖上精美的刺绣和腰间的美玉丝绦宣誓着他的身份不同凡响。
“是你?恩公。”雀儿惊道。她以为这个人因为少年斗狠,恐怕惹祸上身,早就离开了这里。可是看拥瑟和简兮对他的态度,这个人的来历绝对不凡,如果他不是五音瑶席的主人,就是哪位王公国戚。
“在下子容,刚才混乱中和姑娘匆匆分别,还未来得及问你的芳名,不知姑娘可告否?”子容的眼睛一直盯着雀儿,像是要看透她的心。
女子的名字是不能轻易告诉在人的,可面前这个人是她的救命恩人,雀儿陷入了两难中,想着要不要告诉子容她的名字。
子容看出雀儿有些为难,笑道:“咳,你看我真是孟浪了,怎么能随随便便的问姑娘家的名字呢?”
“您是我的恩人,我怎么能吝于透露一个名字呢?”雀儿说道,“我姓张,家里人都唤我雀儿,恩公可记住了。”
“雀儿,雀儿,真是个灵动的名字,是你的正名吗?”子容念道,凝眸睇着她。雀儿的打扮举止不同于一般女子,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子容猜她必然是出于大户人家。刚才她先是为了张星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现在又说她姓张,子容以前听人说过张平家里有个女儿,便在心里确定她是丞相之女。张平是有名的儒雅人物,怎么可能会给女儿取“雀儿”这么普通的名字,这肯定是她的乳名,她应该还有一个名。
雀儿丝毫不知子容认识张星,并猜透了她的身份。她还在奇怪这人怎么对别人的名字这么感兴趣,难道怕我骗他不成?她垂眸浅笑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子容意欲刨根问底,但一想,不过是个用来唤一声的称号而已,何必执着这么多?就不再追问了。
他放下金樽,道:“雀儿,从我之前救了你开始,脑子里就一直盘旋着一句话,你可知是什么?”
雀儿嘴上说着不知道,心里却在想,该不是你刚刚念的那几句话吧?
子容摇头晃脑地轻吟道:“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恕我愚昧,未能揣摩到恩公的深意。”你是说我强悍粗蛮吗?雀儿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子容看雀儿一脸牵强的笑容,赶忙解释道:“雀儿千万别误会,我可没有讽刺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之前看你为了张星那群少年奋勇争先,和孔闻召这等人物比试射技也毫无惧色,这份果敢堪比沙场临敌的将士,高尚不可侵犯。在下着实佩服。”
“恩公客气了。”雀儿的脸色缓和了些。
子容请雀儿坐下,说道:“用午饭的时候到了,雀儿还没吃过五音瑶席里的饭菜吧?不如今日由我做东,请你来尝尝这里的美酒佳肴。”
雀儿从未同陌生男子共餐过,心里有些排斥子容的邀请,可他救了自己,她可是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实在不好拒绝。她迟疑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就让恩公破费了。不过美酒就不必了,我不会喝酒。”
子容会心一笑,爽朗的笑声环绕在华美的屋子里。他吩咐了拥瑟一声:“拥瑟,烦劳你快去厨房看一眼,千万别再让厨子用我珍藏的清莲酒炖鱼了。这种暴敛天物的事我可经不起第二次。”
“是,奴家这就去,绝不会让厨子们再自作主张的。”拥瑟柔声道,温顺地垂下眼眸,转身出了门。
没有了拥瑟在雀儿身边,她觉得和子容在一起有些尴尬,虽然屋里还有简兮,但她站在窗前,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的重重楼宇,从始至终都没出过声,雀儿觉得她的存在几乎像空气一样可以忽略不计。
子容倒了一杯茶,氤氲白气之下,香气四溢的茶水在透明的杯盏里荡起轻纹,仿佛少女双唇间的口脂,嫣红清甜;纹波一消失,平静的茶汤看着有些粘稠,妖冶如鲜血。他指了指茶汤,示意请雀儿品尝。
“血红色的茶汤?”雀儿新奇地问道,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特别的茶汤。
子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并不为自己有别人从未见过的珍品而自豪。
雀儿捧起盛茶的水晶杯,放在鼻前摇了摇,一股袅袅的清香像温凉清澈的泉水一样,千里迢迢地穿过深谷石峰,只为摘下它神秘的面纱,让世人品尝它的神秘之味。雀儿迫不及待地轻呷一口,只觉得有一枚鲜绿多汁的树叶在齿间喉头碎成了粉末,千万点芬芳缓缓汇入了腹中,同时还有一种生命的希望落在她的心上,扫尽了所有淤积在心里的不快,涤荡着她的心灵。她苦思冥想了好几番,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奇妙的感觉。
子容看她一脸陶醉,不禁问道:“你觉着这茶如何?”
雀儿放下水晶杯,朗声道:“这茶可真神奇,竟然能让人的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忧愁一扫而空,好像获得了新生似的,希望满满。这是什么茶?我还从没听说过这样的宝贝呢。”
“你说什么?获得新生?”子容惊愕地盯着雀儿,眼中的光芒更加璀璨了。
雀儿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想了想又道:“我说错了吗?其实我也是跟着感觉胡诌的,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你不要在意。”
子容摇头笑了笑,抿了一口茶,道:“我请许多人喝过这种茶,他们都觉得这茶的味道很玄妙,却又说不出来妙在哪里,只有极少数的人说过这茶震摄魂魄,鼓舞人心。而说它有获得新生的味道的人,只有你一个。”
“是吗?”雀儿捧起了水晶杯,细细地品尝茶汤,她不确定自己刚才的点评是否合了子容的心意,便没再多说什么。
“这茶的名字叫雪喙灵旗,它开的花很像祭祀亡魂的灵旗,是一种极为稀有的植物。因为它生长在暗无天日的地洞里,所以这世上没有几人能见得到它,更别说泡茶了。”子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沉重,眉头是紧蹙着的,那副轻松的神采也消失了。
“你好像不太喜欢这种叫做雪喙灵旗的东西。”雀儿道。
“有吗?怎么可能?”子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俏皮话似的,朗声笑了起来,“除了我,这世上就只有韩国最高贵的君主公子们才拥有它,就连不可一世的嬴政都得不到它。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它呢?”
“可你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以此为豪,倒像是……”雀儿突然不说话了,她饮过一整杯灵旗茶后,欣喜的新生之感渐渐飘散而去,心里空荡荡的,好像甩掉了什么沉重的包袱,让她既开心又不开心。这茶真是神了。
子容紧紧的盯着雀儿,他对这个小姑娘越来越感兴趣了,焦急地问道:“像什么?你怎么不说了?”
雀儿沉吟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一种,一种失落感?喝了这杯茶后,我感觉自己好像丢了什么,这真的只是一杯茶吗?它是不是被施了什么巫术?”
子容用一种赞赏的目光望着雀儿,她果然没让他失望,轻轻松松地就说出了他心中所感。这种灵旗茶的确玄之又玄,先是给人以生的希望,甩掉了尘世的烦扰,而后又让人陷入无穷无尽的空虚中,心里明明很悲伤,偏又不舍得失去这种感觉。他一直把它当做驱散忧愁的灵药,在灵旗带来的空无中越陷越深。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嘴角有一丝嘲意:“那么多满腹经纶的人物都说不清这茶的妙处,却被你这样的小姑娘一语道破。也算是对得起这茶了。”
“哪里哪里。”雀儿透过氤氲的水汽看着子容的脸,发现他的神情有些郁郁,想说些鼓舞他的体己话,又觉得以自己和他的关系不太适合说这些。她斜睨了一眼简兮,看到那人正在出神,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就打消了求助的念头。
子容一杯又一杯的喝着茶,什么话也不说。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只有他喝水的声音回绕在耳畔,雀儿很是尴尬,手里捧着水晶杯,如坐针毡。
过了好一会儿,这种诡异的局面终于被打破了。拥瑟从外面推开门,轻轻的走了进来。在那一刻,雀儿觉得拥瑟异常的美丽,浑身上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公子,厨娘今天身子不太舒服,所以不能下厨做菜了,不如奴家在去外面订一份饭菜,你看可行?”拥瑟满含歉意地询问道。
子容冷哼一声,眸子里寒光凛凛,怒道:“不舒服什么?我看她分明是气我不让她为所欲为,故意使性子给我看,这个贱人,真是反了她了,我非得把她给赶出去不可!”
“公子,您是不是又喝雪喙灵旗泡的茶了?”拥瑟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声音里有些担忧。
子容没吭声,自顾自的把水晶杯送到唇边,贪婪地吞咽着那血红色的液体,用实际行动来回答她。
拥瑟的目光越过雀儿,望向简兮,用质问的语气道:“简兮,你在这里做什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喝这些东西吗?为什么不拦着公子?”
“他今天高兴,就让他再任性一次又何妨?”简兮抱着双臂瞟了雀儿一眼,淡淡地道。
“你这算什么话?”拥瑟生气的瞪了简兮一眼,目光流转到雀儿身上,她勉强对雀儿笑了笑,赶紧走到子容身边,按住了他拿杯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