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看到张良带来的茱萸,果然将他的讥笑抛掷脑后,转怒为喜,眉梢眼角挂满了喜悦。她笑吟吟地接过茱萸,抽出一枝红珠累累的茱萸别在耳朵上,灵动娇憨的脸上多了一份妩媚,她摇摇脑袋,期待地问道:“好看吗?”
张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低头侧耳问道:“你是说茱萸还是耳朵?”
“兄长!”
“好了好了,不和你闹了。”张良接过从雀儿耳朵上滑下来的茱萸,为她别在发间,“爹去和朋友们饮酒赴会了,要很晚才能回来,我带你出去玩,如何?”
“真的?”雀儿高兴得要跳起来了,转瞬又敛了笑容:“可是爹不让我出去,万一让他知道了可怎么办?”
“放心。西苑的丫鬟和你同气连枝,肯定会帮你瞒着爹。我们快去快回,不让人发现不就好了?”张良信心满满地道,看来他早就打算好了一切。
“那我们怎么出去?门外有人看着呢。”
“逾墙。”张良指着墙低声道,眸子里泛着璀璨的光彩。“外面有我拴好的马。”
“好主意。”雀儿按捺着兴奋的情绪,问道:“那我们去哪儿?”她知道兄长心里也住着个顽皮精,虽然平时把它管的死死地,规矩得很,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一到她和星弟面前,就会任由心里的声音指使,做出一些大胆的事。
“去月渡山看我们种的梧桐,你我还有闻召,我们三个人一起望远。”张良挽起袖子,蓄势待发。
“闻召也去?”雀儿嘴里小声嘀咕着,不忘使出轻功,敏捷地跃上墙头。
张良随即跟了上去,同她一起跳下去。“昨天我们两个约好祭祖后带你去玩的,可他却没来家里接你,应该是先去月渡山了。”
一匹高大的骏马正被拴在树边,静静地等待主人。张良摸了摸骏马的鬓毛,解开绳子一个翻身坐了上去。
“那我们快走,上次闻召说要吃梧桐上的小鸟,可别真让他得逞了。”雀儿握住张良的手,借着他的力跃上了马背。
张良轻声笑着,修长的双臂圈住她的腰肢,策马奔向月渡山。
现在已近酉时,日渐西垂,天边的云彩被日光镀上了一层金粉,瑰丽迷人。在月渡山登高游玩的人大多乘兴而归,手里拿着大把茱萸,衣服上头上也别着一串串红色的果实。一路上纵情欢笑,自在逍遥。山脚下的马车载着游人驶往家的方向,颠簸的山路十分拥挤。张良二人偏又逆流而上,可谓是历尽了千难万险才穿过车马和人群,找到了拴马落脚的地方。
“没想到路上人这么多,闻召肯定该等的不耐烦了。”张良亟亟地往山上走去,回头看见雀儿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地跟着,越走越慢,也没有出声催促她。
张良停在半路上,等待雀儿的时候环顾四周,找到一根粗细长短正好合适的树枝,折断了递给雀儿:“握紧,我拉着你上去。”
雀儿抱歉的点点头,握住树枝的另一端紧紧跟着张良。山路越来越陡峭,杂乱的碎石硌得雀儿脚板发疼。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累得脸红耳赤,衣服因为行动幅度过大凌乱起来,整个人显得狼藉不已。要是闻召在这儿,肯定会说她身子骨弱的像面条,劝她不要成天懒在家里,要多出来走动。
张良倒是没一点累的感觉,只是额前出了一层细汗。雀儿觉得这都是拜六艺所赐,如果她也能每天练习剑术和射技,现在肯定不会这么虚弱。
两个人在山里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来到了他们种梧桐的地方。原以为孔闻召会急得跳脚,可打眼望去,四周除了葱茏茂密的树木,哪还有半个人影?倒是山的对面有几个人在高歌望远,尖锐的声音隔那么远都能听见。张良怀疑孔闻召是嫌等得太久,先走了。
雀儿也觉得这像他的作风,也没怎么在意。她走到自己亲手种的梧桐树前,抚摸着粗糙的树皮,仰头看着浓密的树冠。还记得七年前,她和兄长三人把它栽入土中时,她两只手就能握住树干,现在她得用两条胳膊才能把它圈住。
七年过去了,一转眼他们都已经长大了。雀儿握紧拳头,咬了咬牙,准备把那句埋在心里的话告诉兄长。“兄长,其实我……”
“看,雀儿,我们的树上真的有个鸟巢!”张良指着梧桐树,发出了欢呼声。
雀儿顿了顿,将还没说出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她循着张良的目光望去,在枝节交错的树冠深处发现了那个鸟巢。
“真想知道里面住的什么鸟,雀儿,要不我们一起爬上去看看?”张良玩性大发,竟然开始怂恿起雀儿了,他睁着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雀儿,似乎只要雀儿一点头,他就能立刻跃上枝头。
“还是不要了,兄长你忘了?以前星弟看到家里的槐树上有个鸟巢,爬上去看了看,结果小鸟就搬家了。它们最不喜欢被人打搅了,我们还是让它们安静的生活在这里吧。”雀儿像劝调皮的孩子一样劝阻张良,温和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宠溺。
张良认真地点点头,摸摸雀儿的脑袋,夸奖她考虑周到。转身又移向一块没有树木阻挡的空地,瞭望远方。
此时天色渐晚,周围杳无人迹,最适合诉说心事,雀儿觉得良机不可再失,长舒了一口气,重整旗鼓,走到张良身边,怔怔地盯着那张净秀清透的面孔,鼓足了勇气说出那句表达倾慕之情的诗句:“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话一说出口,雀儿就后悔了,因为这好像是男子对女子表达爱意时说的话才对。她的两只手绞在一起,默默地等待着张良的回答,一颗砰砰乱撞的心几乎要冲破胸膛。
张良一直没有回话,他只是出神的望着远方,眼神中满是痴迷。
雀儿疑惑地望着张良,又望了一眼他一直看的远方,心中的忧虑顿时全无。他们脚下站着的是月渡山中最高的山峰,四下景色一览全无,无垠的天地尽入眼帘。
蔚蓝的天空不知何时被染成了橘红色,西方像是燃起了能吞灭天地的熊熊大火,狂暴的赤焰迅速蔓延到东方,似乎所有的云彩都在剧烈的燃烧。残阳如血,屹立在云端之上,游刃有余地控制着这场大火的走势,时而改变一下火焰的形状,将它们变成姿态各异的飞龙或者天狗。翻涌澎湃的林海犹如炙热的铁水,在火烧云的照耀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道壮丽的景色渐渐没了磅礴的气势,倒是生出了凄美宛丽的味道。火焰般的云变成了颜色各异的丝带,它们彼此吸引,最终汇成了彩色的河流。
雀儿陷入了这片凄迷的景色里,久久不能自拔。直到落日被远处的山峰彻底遮住,她才回过神来。
“今天的夕阳比醇醪还要醉人。”张良依旧凝视着西方,和雀儿并肩而立,眼眸中流转着她无法察觉的深意,“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这一刻。”
雀儿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张良身边,任由晚风吹拂她的脸颊,刮乱她梳得整整齐齐的青丝。两个人的衣袂翻飞,互相碰撞,纠缠不休。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张良提议道。
“希望现在爹还在和他的朋友喝酒,不然我们回去就惨了。”雀儿微笑着接过张良递来的树枝,和他一起向山下走去。
张良在前面走着,忽而回头问道:“刚才你好像对我说了句话,我正在出神没听清楚。不如你再重复一遍?”
雀儿想了想,作出一副后悔莫及的茫然模样,道:“可我又不记起来了。”
??“没关系,你可以回家慢慢想。不过等你想起来了可要快些告诉我,因为我明天就要出发去齐国了。”张良淡淡地道,背对着雀儿,刻意放缓了脚步。
下山的路比较好走,雀儿走得没以前那么吃力,她发觉到了张良的速度略有减缓,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浸染着每一处血脉。“兄长放心,我会想起来的,不会让你久等。”可是今天不行,明天,明天我一定要说给你听。
因为张良的那句“我永远会记住这一天,这一刻”,雀儿果断的改变了决绝的心意,其实她还是担心。她担心张良的回答不是她想听的,这不无可能。毕竟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单相思,兄长可从未向她做过逾矩的行为。
为了以防万一,雀儿想把这一天单纯的当做他们兄妹二人游山玩水,共度双九的日子。这样一来,即便兄长不愿接受自己,不再和她融洽相处,她还能有一份美好的回忆保留在心里。或许多年之后,兄长偶尔也能想起他曾和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子共同登高望远。
由于他们下山时耗费了太长时间,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一轮皎洁的明月早早地爬上云头,数着漆黑的大地上升起了几点灯火。此刻张平还同朋友们在外饮酒作乐,迟迟未归。雀儿暗自庆幸着,和兄长作别,回到了自己的西苑。
一直在家里等得心急火燎的丫鬟们看到风尘仆仆的雀儿和张良从外面回来,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赶忙给她备下热水鸡蛋和干净的衣服,伺候她沐浴。
雀儿早已筋疲力尽,累的骨头都要散架了,索性跳进热水里,把自己交到丫鬟手上,任由她们揉捏冲刷,像揉搓面团一样摆弄她。她趴在浴桶里,透过氤氲的水汽,望着被她放在枕边的茱萸,吃吃地笑了起来。
丫鬟们看着她一副娇羞憨透的模样,不住地摇头,直道她准是又被少爷捉弄了,不然怎么被他送回来后就痴痴傻傻的?
雀儿对她们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一心打算着明天如何和兄长在告别时表达情意。
沐浴之后,她换上干爽的衣物躺在床上,考虑着要不要折下一根柳枝送给兄长。可这种思索没进行多久,她就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