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随便拿来看的,打发时间而已,哪里像你说的那样远?”雀儿温声道,摆出了她标志性的笑容,自以为端庄得体,无懈可击。
“少来啊,跟我还藏着掖着。”玭渠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的伪装,“你不用跟我瞒着你的小野心,我又不会像别人那样劝你从良,人生苦短,任性而为几回也未尝不可。”
雀儿依然笑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弯如月牙,“我哪有什么野心?你真是高估我了。”
“当今韩国有两个人的假笑最可笑,一个是王后的老爹漆雕旬,另一个你猜是谁?”玭渠笑嘻嘻地盯着雀儿。
??雀儿躲开玭渠的注视,缓声道:“是谁都没关系,大家各有各的活法,这是谁也无权干涉的。喜怒哀乐不仅是情绪的表达,还是避免麻烦的产物,是生存的武器。人不想老,时光偏偏迫使皮囊不受控制的老去;我不愿笑,尘世纷扰却逼着我扬起嘴角。”
玭渠没想到雀儿小小年纪竟会发出这样的感慨,愣了愣神,像发现了从未出现过的新星一样看着她。
此时的雀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快乐又温顺的面孔消失了,眼眸里盖上了悲伤的云翳。
“阿良要走了?”
雀儿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了吗?”
玭渠扶额道:“除了这个,你还能因为什么愁眉不展生无可恋?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次你又要好一阵子见不到他了。”
雀儿扯了扯嘴角,眯起眼睛看向万里无云的晴空,没再说什么。天气这么温暖,可她的喉咙里却好像有一颗无法融化的冰块,冻僵了她的舌头和心。
“三年了,兄长外出求学三年了。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他只有新春交际和团圆节时回来几日,之后便匆匆离去。有时我都会问自己,他真的回来了吗?这会不会是我的一场梦?”雀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快成了齿间的碎语,淹没在微风中。
玭渠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是看到了一只淋了雨的小猫,目光里满是怜悯。“你这还只是初尝愁滋味,以后的悲欢离合、生死离别多着呢。所幸现在阿良依旧是孑然一身。时不我待,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你在胡说什么?他可是我的兄长,你该不会以为我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雀儿看看寂静无人的四周,低声问道。
玭渠抱住双臂,反问一句:“难道不是吗?不然干嘛整天对他牵肠挂肚?”
雀儿双手紧攥着竹牍,单薄的指节渐渐泛白,激动道:“你简直是无稽之谈。多年来,我和兄长朝夕相处,兄妹之情深似云天,他外出远行,我担心他,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只是兄妹之情吗?”玭渠笑问。
雀儿迟疑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还未张口就听玭渠朗声道:“雀儿,有些话我准备以后再和你说的,只是人生变幻无常,我担心以后没机会,所以我今天要和你挑明。”
“你要说什么?”玭渠一改散漫的模样,让雀儿紧张了起来,竖起耳朵听她接下来的话。
“趁着现在还算太平,你有什么想法就快告诉阿良,让他知道你所想,好和你一同分担。我了解他,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辜负你。世事瞬息万变,不要等到被波涛推到浅滩上才想起挣扎,你要抓住阿良的手,让他带你乘风破浪潜入最深的水底。”玭渠的声音沉稳清晰,和着习习秋风一起吹入雀儿的耳朵里。
一个响若惊雷般的想法在雀儿的脑海里砰然炸裂,准确的说,这个想法从很久以前就在她潜意识里游走,只是一直没有正大光明的跳出来。她紧了紧眉头,将最后一丝疑虑赶出脑海,饱满红润的嘴唇翕动着:“山有木兮木有枝,愿结连理天水驰。”
“上道。”玭渠满意地笑出了声。
西苑门口的槐树似乎是感受到了雀儿的决心,浓密的华盖颤抖着,哗哗作响。
一枚薄薄的树叶在风中辗转迂回,飘到了雀儿的腿上,雀儿将它拾起,挡在眼前,透过阳光观察它的纹理。目光流转的瞬间,她瞥见门口的地上有个人的影子。
“谁在外面?”雀儿问了一声。
外面无人回应,地上的影子也瞬间消失了,雀儿的脸色大变,惨白如雪。
玭渠狐疑地看了雀儿一眼,很快就醒过神来,一步跃到槐树边上,动作快如飞瀑倾泻,水珠溅石。
“看到是谁了吗?”雀儿晚到一步,左张右望,可西苑外除了亭台楼阁和修竹矮石,没有一个人影。
玭渠瞟了一眼四处,无奈地笑了笑:“看什么看?连只鸟儿都没有。你是不是看走眼了?”
“不会的,我刚才明明看到地上有个影子,我一问他话,影子就消失了。”雀儿后退一步,指着脚下一块地方,忧心忡忡地道:“也不知道来者何人,若是你我刚才的话被他听了去那可如何是好?”她没发现自己踩到一颗茱萸的果实。
玭渠看着这一幕,好笑地问道:“你怎么那么确定是人,万一是哪来的野猫呢?再说咱们又不是在密谋军机要事,商量着今晚要杀哪个大臣,你怕什么?不过是说了些要跟你的良人表达真心的话,被人听到又怎样?反正你就要把你的小九九告诉阿良了,到时你俩一成,人人都该知道了,还在乎早晚?”
雀儿觉得玭渠言之有理,点头赞同。可一回过味来,又觉得此话露骨直白,她又不宜反驳,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呀,是挺沉得住气,可还是没那份水来土掩的泰然自若。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希望下次见到你,你能比现在要坦荡一些。”
在雀儿眼中,玭渠不仅是个性格豪爽不羁,一身故事的女侠,她还将玭渠当做自己的长辈,甚至是姐姐。所以当玭渠漫不经心地对她说些寄托期望的话时,她都会仔细聆听。这次除了教诲,她还听出了离别之意,“你要走了吗?”
玭渠挑了挑眉,用轻松的口吻道:“我想去见识见识荒僻的南蛮之地,可能要好久都不回韩国,你要保重啊,别忘了代我向阿良和闻召说声‘保重’。”说着就跃上了墙头,她这次来找雀儿就是跳墙来的,为的就是防止惊动张平,让他认为雀儿没有认真受罚。
雀儿依依不舍地和玭渠告别,看着她的背影,再三斟酌了一下,终于在她跳下墙之前开口道:“玭渠,你为何要劝我向兄长说出心中所想呢?”
玭渠扭过头,看着墙边稚气未脱却又心事重重的少女,心中百感交集,她想了想道:“天底下有缘无份的有情人太多了,我不希望我的小妹子也抱憾终身,所以就给你添把火,让你赶紧燃起来,省得错过彼此。”玭渠眨眨眼睛,从墙上跳了下去,潇洒的白影瞬间消失在雀儿的视线里。
她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庭院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雀儿轻轻一叹,转身走向屋里。
短短的路途中,如火如玉如金的花朵热烈绽放着,雀儿无心观赏,菊花却用枝桠扯住了她的裙摆。雀儿回眸推开绿枝,葇荑般的手指触碰到了白色的花瓣,清凉娇滑的感觉****着她的指尖,她停止了动作,低垂着头,反复回味着玭渠临行前的一席话,还有那声“小妹子”,心里又是伤感又是感动。
“雀儿。”
一声呼唤勾回了雀儿远去的思绪,她抬起头,看到了来人温雅的笑容。
“兄长?”雀儿吃惊地看着负手立在西苑门口的张良,他今日踏着娘特意做给他远行用的麻履,布料虽粗糙,穿着却很舒服。一袭青衫素衣衬得他长身玉立,温文尔雅,乌发只用一根玉色丝绦束着,除了腰间挂着的玉佩,身上再无别的饰物。
然而简单的衣饰并不能掩盖住他身上散发出的光华,那是一种皎洁若月华,温润似白莲的纯粹。他乌黑的眉像柳叶般窈窕,狭长的眼睛清澈如水,柔雅中闪着智慧的光芒,他的鼻梁很高却不直,雀儿曾开玩笑说他的鼻子像玉环,可玉环哪有他半分的坚毅?还有他时而轻抿时而微扬的双唇,总能说出令雀儿无力反驳的歪理。
雀儿用浓密的睫毛揉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张良:“你不是和爹一起去祭祖了吗?怎么会回家来了?”
“仪式已经结束,我自然就回来了。”张良走到雀儿面前,高挑的身躯正好为她挡住了明晃晃的日光。
“你好不容易在重阳时回来一次,怎么不和闻召他们一起登高望远?”雀儿不解地问道,心底还暗暗藏着些期待,兄长会不会特意回来陪我的?如果是这样,我更要告诉他我的心意了!
“以前登高都有你在后头狼狈不堪地跟着,这次当然少不了你,否则插茱萸望远的意味何在?”
张良在雀儿发怒前从身后伸出手,将一束红艳欲滴的茱萸举到雀儿眼前,轻笑着,露出了整齐的皓齿:“纫茱萸以为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