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那是个什么人
林帆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了，月亮已经越过了头顶那点儿空间，斜到一边，被一座高层给遮住了，他顺着勉强在黑暗中可以看清楚的鹅卵石小路，向自己的病房房间走去。不太明亮的灯光，走廊里空荡荡的。
见到房子里的灯已经灭了，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把那件带了出去根本就没有穿的黑夹克，顺手丢在床上。虽然没有灯，房子里依稀可以看见，杨师傅在他的铺上睡着，不停地传过来虽不太响亮，但也挺有力度的鼾声。陶勇看起来还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林帆想，现在，最好是不要和他说话，耐心的等他想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再说。
这天晚上，林帆确实觉得乏了，睡得很好。
当天夜里，在锦城还真有睡不着觉的人。就在那天傍晚六点半钟，天色还不是很黑，锦城某个开发区，因为这种开发区太多了，且与咱们要讲的事情无关，就不去提它的名字了。一个中不溜儿的饭店里，一间雅间里围着饭桌坐着四位顾客。简单的介绍一下：上座那个脸色黝黑，四十来岁，看起来没精打采的瘦子，他就是把陶勇扔到郊区公路上的那个鞋厂的宋老板。但是要说当家的，那个厂还得算坐在他右手的他老婆，虽然不算很漂亮，但也有些成熟女人的风韵，她看起来干净利索、语言锋利。剩下来坐在左手的那位是片警，宋老板对面坐的是一位法律顾问、律师。
他们四位并不像一般食客，对每一道上来的菜去品评一番，而是专注于他们的话题，他们在说些什么呢？
在一番寒暄之后，老板娘开始说话了：“上午，你一开始给我说那个陶勇的事儿，我就感觉这事情有些麻烦。我就去找你，请你帮我摆平这件事情。咱们今儿晚上借这个地方好好说说。”她说这两个你的时候，目光分别看向两个人。
先说到的那个你，片警说话了：“嫂子，你不用客气。都是老熟人了，干什么非要订桌，那里谈都行，你是文律师吧？”
坐在宋老板对面的那人，略微欠了欠身说：“你是金警官吧！不穿警服，倒挺帅气的。上午宋嫂给我把情况说了一下，我心里有了一些印象。但我还是想让你把情况再说一遍，越详细越好，金警官知道，我们这一行，对双方的情况要知道得越多越好，所谓的知己知彼么。”
“不用客气，叫我老金好了。那么叫，叫人觉得挺外的。宋嫂，我不知道你对老文怎么说的，中午我又了解到一些新的情况，现在，一块儿说说。”
老板娘说：“我也没有闲着，我也到医院了解了一些事儿，一会儿你说完了，我再说。”
“从那个陶勇被交巡警发现，送医院抢救，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月了，我是第三天就听局里讲，一个病重的青年人被你们扔到郊区马路上，送到医院抢救。他一醒过来，就说他是在你们厂干活儿的。病了，昏迷不醒，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医院。那天我还专门到鞋厂问你，你说你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金警官目光看着宋老板，后者含含糊糊说：“是呀，我真对这个人没有印象……”
老板娘白了他一眼说：“什么没有印象？你就说也许是他们车间里负责人干的，你不知道，不就算了。一个平常的工人，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正常，有什么了不起的？”
文律师说：“事情已经出来了，那个陶勇已经指明是在你们厂宿舍病倒的，要说没有印象，就很难让人信服，有推脱责任之嫌。还不如像宋嫂说的，工人多了，出了事。下面的车间负责人乱了手脚，为了推脱责任，把他弄出去了。厂长的责任就小些。……”
金警官忙打断他的话说：“老文，要是陶勇只是个平常的农民工，那样处理，就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宋嫂给你说的还是原来我们知道的情况。问题是今天上午，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我还没有来得及给宋嫂说……”
老板娘惊得脸上变了颜色，迫不及待的抢着问：“情况还会有什么变化？”
金警官神秘地说：“我们市局的领导，早上接到了省政法委靳书记的电话，他说叫我们领导对一个叫陶勇的青年遇到的事过问一下。我们领导问，这个陶勇是谁？靳书记只说是在市医院住院着呢。再没有说别的，领导让人去了解才知道是个农民工，因为病了，企业把它丢在郊区公路上的事。你想想看，省上的领导叫过问的事情……”
别看宋老板说话含含糊糊，但他一听到说省上领导过问，立马打断了金警官的话：“他一个普通的农民工，怎么就惹出这么大的动静？”
宋嫂毫不客气的打断他：“死脑筋，肯定是这个人有些背景呗。别乱插话，听小金把情况说完。”说着，他看了看文律师，文律师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金警官就接着说：“市局领导一接到电话，立刻就派人去了医院，到医院做了安排，还把我叫去让我把情况说说。我说，我已经落实了，那个农民工叫陶勇，就是在你们鞋厂干活的临时工，他来了没有几天，就病倒了，越来越严重，发高烧、昏迷不醒。厂里害怕死到厂里，就把他弄出去了。后来交巡警发现了他，就把他送到了医院，联系了亲属、第二天。就有个好像女明星那样的女人，带着司机和保镖开一辆豪华的轿车从BJ来看他。”
宋老板口齿不清的说了一句：“BJ来的电影明星，还带保镖来看他，这人来头……”
金警官生气的说：“局领导还把我批评了一顿，你知道BJ来了人，这么重要的情况为什么不及时汇报。我可是真冤枉，就是BJ来人的事儿，我也是事后听说的。这是什么重要情况，我怎么知道领导要知道这些。”
一直在注意听着的文律师，这时慢慢的说了话：“我听明白了，根据老金说的情况来看，这个陶勇可不是一般的人，能惊动省政法委领导发话让过问的，他的背景就很厉害了。再说，听你说的那样子，BJ来的人也不是一般人。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很严重，你们说呢？”他用眼睛向同桌的另外三个人分别看了看。
宋老板没有什么主意，就拿起筷子说：“来来来，动动筷子，菜都凉了！”
宋嫂用眼睛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看了看金警官。金警官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吧砸了一下嘴，却没有说什么话。
文律师看了一圈，见他们没有什么说的，就继续说了下去：“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可就不客气，有什么说什么。本来嘛，工厂雇来的临时工生了病，厂里是没有什么责任的。又不是工伤，连医药费也不需要承担。可他要是生了重病，又是在工厂的宿舍里，那工厂就有义务先垫资治病。把重病病人弄到野外马路边，扔下了不管，那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宋嫂吃惊地说：“有那么严重吗？要负什么样的……”
文律师安慰她说：“负什么责任要看具体情况而定，如果致伤致残，甚至于死亡，那就要负赔偿的经济责任，情节恶劣的甚至于还得负刑事责任。不过，不管怎么样，陶勇并没有死亡，听你们说的情况，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后遗症，那就问题不大。”
宋嫂松了一口气说：“那就没有什么事儿了，谢天谢地。厂子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别再添事儿了。”
文律师摇了摇头说：“也别想得那么轻松。我刚才说的那只是一般的情况，一般的农民工。可你这事儿不同。这个陶勇，从已经知道的情况判断，他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惊动省上的领导说话，一定大有来头，绝不是说说就算了的主儿……”
宋老板也有些急了插嘴说：“要不，咱们赔些钱……”
这回宋嫂倒没有打断他的话，似乎也默认了，看了看文律师。文律师明白，这是要他继续说下去，他摆了摆手说：“要是一般的农民工，这样的情况赔些钱就算了，也很正常。可这个陶勇恐怕就不一样了。他是一个有背景的人，有重要人物帮他说话。他明白过来是你们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把他扔到了郊区的马路上，他都恨死你们了。他要是告你们，你们可是惹不起他的。”
金警官这时也觉得情况很严重，他对老板娘说：“宋嫂，我看，最可怕的是陶勇告你，你们在那样的情况下，把他那么了，等于是见死不救、存心害他，这就麻烦了。”
宋嫂看了看文律师，文律师知道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就接过来说：“小金说的不错，最可怕的是陶勇要起诉你们，小金说的那几样都是法律上有规定的罪错，要负民事责任和刑事责任的……”
宋嫂有些沉不住气了，她用恳求的眼光看着文律师说：“那你可要给我们想办法呀！”
文律师安慰她说：“那是当然了，我能来就是要给你们提供帮助的，不过，这一切都不能越过法律。尽管是陶勇不是一般人，可这件事情却是可以能大能小的，就看你怎么处理了。”宋嫂急忙说：“你看我们该怎么办呢？”
文律师胸有成竹的说：“事情既然来了，就不要着急。有句老话说，扬汤止沸，不如抽薪。关键是要让陶勇消消气，如果能做到让他不起诉，这个事儿就可以花钱免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宋嫂着急地说：“文律师，你就说怎么做吧，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文律师道：“从出事之后，你们有没有到医院去看过陶勇？”
“……”宋嫂尴尬的无语。
“我已经想到了，你们以为他是个普通的农民工，又没有订合同，只是临时干几天，去医院看他干什么，岂不是自找麻烦。可这回不一样，陶勇根本就不是什么农民工，是BJ的一个有来头的人，不光是他自己，还有他背后的那些，那一个也不是好惹的。所以，我建议你们，明天上午，不要太早，十点钟左右吧，就准备一个水果篮，由宋嫂亲自送过去，好话多说。就说因为自己忙，没有发现车间里是这么对待你的，心里很惭愧，尽量把责任推到车间负责人身上，他要相信了，这事儿就好办了。”
宋嫂放松的出了一口长气说：“那几天我到西安去要账，确实没有在厂里。不过，最好是你陪我去一趟，你能说得更圆泛些。”
金警官冒出了一句：“可宋哥在厂里。听知道情况的民警说，陶勇清醒过来后，就说他还没有卧床不起的时候，曾经几次找老板借钱买药，老板都没有答应他……”
宋嫂心情紧张、有气没处撒地白了一眼宋老板，后者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文律师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说：“宋嫂，也不用埋怨宋哥。你就推说宋老板不当家，他没有权利批钱……”
金警官俏皮的说了一句：“这也倒很符合实际情况的。”
一句话逗得文律师差点笑了出来，还是出于职业习惯，他才勉强绷住了。宋老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宋嫂，宋嫂并不在意，她有把握的说：“没问题，这些我都可以应付得了，还有呢？”
文律师不慌不忙的说：“再就是带上几万块钱去……”
宋老板一听说钱，很警觉地说：“带钱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有用了。你想啊，人家陶勇因为你们耽误了治病的时机，几乎丢了命，产生的医疗费用，由你们承担了，人家的怨气就会小一些，这也是争取人家原谅的唯一办法。所以，在去病房之前，就要先去财务上，把陶勇的医疗费用交上，把人家预交的请财务退还人家。然后，再到病房慰问病人，把欠发的工资和加班费发给陶勇。”文律师看见宋老板脸色表现出不情愿，就看了看老板娘，意思是看你怎么说。
老板娘撇了撇嘴，不屑的说：“不要管他。都这样时候了，还想心疼钱。像这样难缠的主儿，你惹上了他。他一句话也不用说，市里的有关部门就可能为了讨好他，把咱们整的关门。或是找些理由把咱们罚款罚得倾家荡产，听我的，按文律师说的做。”
金警官这时插上了话，他对老板娘伸了伸大拇指，赞叹的说：“还是宋嫂，真是个女汉子。宋老板，你学着点，不要光看着钱。眼前这事情，你别小看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普通的农民工，懒都懒得理他。这个人省里有人打招呼，市里那些有关单位谁不看着他们的眼色……”
宋老板出钱总还是有点不情愿，有点疑惑的打断了他：“怎么会牵涉到有关单位？”
金警官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看文律师，文律师会意，就说：“怎么会不牵涉到有关的单位？首先劳动局管理劳动保护和保障工人权益的部门，会来调查你们鞋厂的工人劳动和生活条件，工人的工资和加班费足额发放了没有？环保局会来调查车间的空气对工人有没有有害影响，你们厂有没有对外排放有毒气体。多少找点毛病，哪个单位罚你个三二十万，你还有什么屁敢放？”
宋老板还是有点怀疑，哼哼唧唧的说：“有这么厉害？”
金警官调侃地说：“事情都到了头上了，还犹犹豫豫，你可真比不上宋嫂子。”
老板娘有点不好意思，就岔开了话题说：“只顾着说话了，上来的菜都凉了。来来来，服务员，你把这几样蔬菜弄去热热。来呀，老文、老金，动筷子。说事儿只管说事儿，该吃还是要吃。没说的，明天我准备十来万块钱，就照文律师说的办。只要花钱能消了灾，那就万事大吉。钱是什么，钱还不是人挣来的。要是万一，被这帮有权势的整的吊销执照、停止营业，那就惨了。来来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