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骆王传
第三章荒野寒夜云裳长剑
第一回第一节
霜,满山遍野,薄雪般直延伸到天尽头。月色清寒,天地之间只余冷寂。
长草齐腰,几处荒冢之间,一个青袍长髯的中年汉子掩埋好一具草席裹着的女尸,“唉,真是可怜!”长叹罢,转身离去。
刚走出十数步,长髯汉子忽然觉得右脚踝间一紧,似被一只手抓住;便在此时,月亮落下西山,几株枯树上数百只乌鸦齐飞,“啊—啊—”的叫声震耳。
长髯汉子只觉得发根头皮酥酥发麻,背脊一阵阵凉意,但他临危不乱,“唰—”地拔出腰间宝剑,“甚么人?”低下头却只见剑尖儿微微光晕下一个怪异男子:前面头皮剃得光亮,后面梳着条大辫子,双眸已近无神,眼里只剩哀求,“救—命,救—”声音已极其微弱。
长髯汉子再一看这男子身上,不禁更是惊骇:只见他左臂和双腿都已不成形,骨头尽裂,抓着自己脚踝的右手也是血肉模糊;尤其右侧腹下还斜插着把双手大剑,破腹穿胸,性命危在旦夕—
长髯汉子再一打量这人脸,只见他还甚显年轻,看样子不过十八九岁。只是这人神色间尽是痛楚,眼里有一丝喜悦,又颇多惊惧犹疑,更多的却是茫然。
长髯汉子忙收了宝剑,柔声道:“好孩子,别怕,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便没事了。”伸出手臂,指头按处,地下男子只觉得一麻,浑身剧痛已减,忙轻声呼道:“大鞭,大、鞭—”
长髯汉子已看见不远处地上一把赶车鞭子,“放心罢,叔叔看见了。”那男子轻轻笑了下,便闭上双目昏昏睡去。
长髯汉子施展轻身术,如飞般离去。不多时便领回来两个帮手,三人轻轻抬起男子放上一块木板,长髯汉子兀自低声嘱咐:“张五哥,刘兄弟,轻些,慢些。”过去拾起怪异男子身旁一个极长的锦缎包裹、一把碧竹大鞭、一杆紫檀木把皮鞭和一个包袱,与抬着男子的两人出了乱葬岗。
上午,煦暖的阳光下,男子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慢慢睁开眼来,却见离自己不到一尺便是一张美丽之极的脸,“姑娘,你准是仙女儿,我这是升天了么?我应该下地狱啊!”
那张美丽的脸双颊飞红,樱唇轻启,“大爷,你醒了?”声若珠玉,吐气如兰。男子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听过最好听的声音,赶紧费力的回道:“回仙女姐姐,小的醒了。”那张美丽的脸立刻欢悦无限,又极是关切的问他:“大爷,你痛么?”男子道:“不痛。”
那樱桃小口又道:“怎么会不痛?大爷,你再忍忍,我爹爹这就送你上华山,求师祖爷爷给你医伤。”转过头去,“爹爹,这位大爷醒了。”
男子见她长发如墨如漆,一袭白衣,修颈如脂如雪,肩膀瘦削,虽然美得不得了,却显然不是仙女,便自问道:“我还活着?”
这时从旁边过来一个浓须男人,看看男子,“孩子,别怕,伯伯带你看先生去。”又转头对那白衣少女道:“雪儿,你再试试喂他几口水,多放些糖。爹爹去跟你展叔父辞个行,咱们这就启程。”便又转身离去。
不多时,少女端了一小碗糖水来,盈盈端坐在床边,轻轻道:“大爷,请喝罢。”骆英张了口,只觉得水好甜,便问道:“姑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少女立即再次粉面含羞,低头不语。男子道:“对不起,我不配知道姑娘的名字。”
少女有些慌乱,“大爷言重了,我爹爹复姓欧阳,给他的宝贝女儿取名叫—叫作踏雪。”说道最后,已是声若蚊蚋,“还没请教大爷尊姓大名?”男子忙道:“我叫骆英。姑娘,你千万别大爷长大爷短的,直呼小人名字便是。”
这男子正是骆英,飞天神车载着他轻飘飘落在正大地震的荒野乱冢之间,便如软泥腐土般纷纷碎落;没多久那青袍带剑的长髯汉子又救了他来到此地交予欧阳父女。
欧阳踏雪点点头,“原来是骆大爷。骆大爷,你再喝几口罢。”骆英又喝了几口糖水,忍不住问:“姑娘,你一定是拍西洋镜儿的,要不然干啥穿成这样啊。”欧阳踏雪微微一怔,“我这身衣服不好看么?爹爹说好看得紧呢。”骆英赶紧道:“不不,好看,好看得很!”
这时候欧阳踏雪的爹爹又已回来,“雪儿,还好么?”欧阳踏雪道:“还好。”他爹爹来到床前柔声道:“好孩子,别怕,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睡醒了病就好了。”坐在床边,轻轻爱抚他额头,“好孩子,睡罢。”
骆英只觉得喉间发哽,眼泪便要流下来,“伯伯,我能叫你声爹爹么?爹爹。”老人喜道:“好啊,好孩子,睡罢。”食指指肚儿在他昏睡穴上按压,骆英便觉得浑身懒洋洋地,不多时便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骆英只觉得身上冰一般凉,睁开眼来,只见苍穹浩渺,繁星点点。他立刻想起了骆雁来,却是不知妻子此刻还在不在这世上,忍不住喉间又是一哽。忽觉得身子下一晃,便听爹爹关切的问:“雪儿,痛么?”欧阳踏雪道:“不痛。”话语里却已带微微的哭音。
这时已是深夜,大半轮月亮悬在西山,骆英看见身侧东首石崖上有个淡淡的身影:是爹爹的影子高举双臂抬着软床!骆英心下一震,只是被剑钉在木架上,无法看见欧阳踏雪。没过一会儿,软床拐了下弯,欧阳踏雪的影子便映入骆英尽力侧后仰着的眼里:却果然竟是以双膝代步,双肩抬着软床在石阶上艰难前行,骆英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爹爹,踏雪姐姐,请快停下。”
父女俩放下软床,欧阳踏雪来到床边,见骆英哭得厉害,便柔声问:“骆大爷,又痛了么?”骆英道:“我不痛,我只是心疼你。”欧阳踏雪一呆,立刻羞红了脸。骆英赶紧又道:“当然还有爹爹。”
欧阳踏雪极尽温柔的笑语安慰,“没关系,咱们快到了。”再次过去弯腰把软床上了肩膀,跪下以膝代步。如此本来行进就极难,还要尽量让软床平稳,欧阳踏雪的艰难疼痛可想而知。
骆英看着她山崖上的侧影,直觉得心如刀绞油煎般,转头向天大呼:“老天爷,你快杀了我,别再折磨这么好的好姑娘了,你快打个霹雷劈死我,快劈啊,劈啊!”
欧阳踏雪急道:“骆大爷,你别这样,我没事。爹爹,你再点一下骆大爷的昏睡穴罢。”她爹爹过来,伸出右手食指,骆英赶紧求道:“爹爹,别抬了,别抬了!小人罪孽深重,你们把我扔下,让我死了罢。”老人抚慰他道:“孩子,别胡说,这就快到了,你再睡一会儿。”骆英道:“不,爹爹,让我醒着罢,我要数着踏雪姐姐抬了我多少步,她抬我一步,我给她做一世牛马,抬我十步,我给她做十世牛马。”
欧阳踏雪看看父亲,“爹爹,还是点罢。”骆英道:“爹爹,求求你。”老人叹了口气,“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也不知是谁这么狠得下心。好孩子,你还是再睡一会儿。”食指轻轻按压,骆英说了句,“踏雪姐姐,爹爹,骆英给你们做一百世牛马,不,一千世,一万世,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又不由自主的沉沉睡去。
这一回睡得好沉,骆英再次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人,旁边还有一位女道人。那两人也在看他,便听爹爹声音问道:“师父,穆师姐,这孩子,还能治好么?”那女道人也问:“师伯,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