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浩。”心理医生的脸长时间的带着一种温暖的笑容,那是职业使然,但依旧能给埋在黑暗里的人带来一缕细微的光明。
“是的……”
他缩在宽大的老板椅里,就像是嵌了进去,似乎那样能给他些许安全感,原本应该是那种刀刻般坚毅英俊的脸像是打了一层蜡一样,眼窝深陷,黑眼圈带着满满的倦意。心理医生安慰道:“不用紧张……我就是来和你说说话,聊聊天的。”
“不是,”他的脸上飘过几丝羞赫,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只是不大习惯和陌生人分享我的隐私罢了。”
心理医生笑了起来:“完全理解……那么最近身体如何呢?”“好,”罗浩嗅着这间窗明几净的房间里袅袅的清香,就好像这空气也带上了碧绿的颜色,努力的让自己放松了下来,“就是一直做着同一个梦。”
“梦?”医生的身子略略前倾,追问道,“那是什么样的梦呢?”
罗浩皱着眉,绞尽脑汁般的才开始慢慢的往外挤字:“这个梦不太一样的……我……梦到了宇宙里的一个……恒星系……”
医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听着。“他们有……两个太阳,所以整个恒星系统的运作就显得有些……吃力,对,就是这样,吃力。”罗浩靠在老板椅的椅背上,腰向前弓着,脸仰起,膨起的喉结被皮肤紧紧的绷着,眼神逐渐变得涣散,好像在记忆里痛苦的搜寻着。
“就在他们的运行轨道里……第五轨道里的行星,很是特别……两颗质量大小相近的……不,一颗看上去要小一点……两颗行星互相绕着彼此运转,同时他们也在绕着那两颗恒星作公转……大一点的那颗行星还有一颗卫星,质量大概是较大的行星的五分之一……三个天体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们的身后,就是一个……很大,很大……很大的小行星带,或者说,陨石带,这个陨石带也在绕着两颗太阳公转。”罗浩一连说了好几个“很大”,仿佛在发泄某种情绪一样。
“你刚刚说的‘他们’,是说什么?”心理医生也皱紧了眉毛,抓住了罗浩话里的不知名的尾巴,问道。
“我也不知道,”罗浩喃喃,“我只是觉得应该这样称呼‘他们’,在这样复杂的天体运动里,艰难的活着。”
“活着?”心理医生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说,第五轨道上的行星上面有生物?”
“是的,有!”罗浩就如同进去了一个催眠环境里一般,有问必答。
“嘶——”
医生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企图让涌入鼻腔里的冰冷的空气冻结自己的思绪让它回归冷静——即使明白这只是一个梦,他依旧为这种能在这样疯狂的天体系统里存活的生物感到震撼!
“没有比梦更真实的了,也没有比梦更虚幻的了。”他这样下了结论,“心理学家奥托?卢威曾在一天晚上梦见了一个实验,这个实验可能证明了他有关神经刺激互相传送的理论,醒来后他完全按梦中所示在实验室里实验,结果成功了,他也因为这项成功荣获了诺贝尔奖。”
“你是要告诉我什么吗?”
“是的,”医生看着已经完全从沉浸的回忆里醒过来的罗浩,“我并不想这样说,因为这涉及到了宗教,我只能这样告诉你,或许……可能……也许,你的梦在宇宙的某一个角落里,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梦只是梦,即使存在也不知在哪一个角落,”医生扫了一眼罗浩蜡黄的脸,“你一直在担心着什么?”
“不知道,就是有一种本能的恐惧,”罗浩重新窝进老板椅里,声音沙哑的好像喉咙里有一口没有咳出的痰,“或许是弱者对于那种可以存活在极端恶劣的环境里的强者的某种敬畏吧。”
外面天空黑压压的,看不到月亮和星光。罗浩被扑面的冷风一吹,猛地缩了缩脖子,浑身一颤,打了一个寒战。
“谈话结束了?”
停在路边的轿车的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张算得上是美女的脸来,只是一副呆板的黑框眼镜遮住了大半张面孔,使得看上去有些古板。
“结束了。”罗浩搓了搓已经僵硬的脸蛋,呼出一口长长的白色雾气,绕到了另一侧的车门前,“咔”的掰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上。
“你就这么对待我的车吗?”她似笑非笑的看着缩在座位里的罗浩。深深的叹了口气,罗浩道:“对不起了,白洁。”
白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一双明媚眼睛里写满了疑问——到底是什么能让这样原本还算是高大的男人变得如此没有安全感,拼命的缩成了一团,神色憔悴?
沉默了一会,罗浩的声音从深埋的阴影里传出:“开车吧。”
车子颤动了一下,发动了。罗浩的心里乱糟糟的,像是一张白纸上满是黑色的线条,他看着车窗两旁不断向后飞逝的街道和门面,心脏仿佛被人放进了贝加尔湖的深处那样,黑暗、冰冷、窒息和压抑紧随着甩脱不掉。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然而这一次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词:「ΑΝΑГΚΗ」,命运。
“下雪了。”白洁右手拨了一下,前挡风玻璃的雨刷摆动起来。罗浩看着这一年来第一次的雪,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跟心理医生说了你那个梦了?”白洁问道。“嗯,说了。”罗浩的身子微微正了些,脸也仿佛不再那么蜡黄。
“嗯……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白洁挣扎一般的说道,“下个星期二……我要去一趟加拿大。”
“哦。”罗浩明显愣了一下,这才淡淡的回道,“反正我已经等了你九年了,也不在乎多等几年了。”
白洁鼻子一酸,差点流出泪来。她明白罗浩的这句话里带了多大的辛酸和无法说出口的苦楚,她也听得出来罗浩那已经有些心死的口气。
初中,他就喜欢上了她,她说她还不想考虑,于是他告诉她,我等。
高中三年,他依旧苦等,为了那三年之约,和她考上了一所大学。
大学,她一心扑在了自己的专业上,而他还是在等。
毕业后她工作了两年,他也工作了,可他还是在等她。
就这样,为了等她,罗浩用掉了九年——人生又有几个九年?白洁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男女之间最美的话不是‘我爱你’,而是‘我等你’。”
“不问我去做什么吗?”白洁吸了吸鼻子道。“你想说自然会说的。”罗浩依旧一副微笑淡然的样子。
白洁瞬间有一股冲动想要告诉他自己去加拿大的目的,可是掐了下自己后还是忍住了。
雪越来越大了,摔在地上散成了一蓬蓬小小的雪粉。白洁从车顶的遮阳板后抽出一封信封,递给罗浩,道:“等我走了你再看吧。”
罗浩挑了挑眉毛,接过信封来,有趣的看着白洁的脸。“你……”被罗浩盯着脸看了好一会,白洁俏脸通红的嗔道,“看什么?!”
“你也会玩神秘啊,”罗浩禁不住笑了起来:“这还是这么多年第一次看你生气啊。”白洁的脾气一直都很好,他原本以为她从来不会生气,没想到这次只是看了一会就成这样了。
白洁干脆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专心的开自己的车。
“必须……要走吗?”
白洁回头去看他时,他皱着眉,声音里满是乞求和难受,还有一丝渺茫的期望。
“对不起了。”白洁有些愧疚。这是罗浩这个晚上第二次听见的“对不起”,但是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是嘛……”罗浩的身子又重新,缓缓的缩回了黑暗里,白洁再看不到他的眼睛。
车子过了一个弯,稳稳的停了下来。车门“咔吧”一声,罗浩就顺着手发力的方向钻了出去,用力一推车门,车门“哐”的一关,就把他和白洁隔开了。
挥了挥手,目送着白洁开车离开,罗浩憔悴的脸上写满了苦涩。
“这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