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正是人昏昏欲睡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不时夹杂着几声呵欠,南山坐在大班椅上,仰靠着后背,透过落地的玻璃幕墙,看着江面的邮轮来往反复,想着秘书lucy刚刚进来的那段话:“南董,富同的招标结果已经出来了。中标的是一家叫展昭的公司。”
南山愕然了:虽说那个叫邱邶演讲的确不错,但是相比相对实力来讲,天堑科技和瀚华智能都属于行业里比较有实力的公司,从丁虹提供的资料来看,另外两家各方面的条件也都不错。展昭却是第一次听说。南山纳闷的说道:“什么展昭,原来根本就没听过的,你帮我去了解一下情况。”
Lucy诧异了下,还是得令出去了。按理说,下属公司的这种事情属于直接经营方面的事情,陈少雄请他,无非是形式上的客气,如果他真的插手管这事情,算是僭越。但是,陈少雄那天无意的捏邱邶一下的动作在他心里跳了出来,陈少雄的风评不佳,他是早有耳闻,但是他是父亲开创江山的兄弟,南鼎离去后,面对即将分崩离析的局势,潘宏走了这么一步棋,将同时创业的兄弟投资开了几家子公司,也算是拜侯封地的一种犒赏,将公司的局势稳定了下来。到南山手里,这个人都算是皇叔级别的人物,怎么也得罪不得。自己从哪方面跳出来管这件事,都有些讲不通的。他无奈的揉揉太阳穴,自己这是怎么啦。
Lucy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南山眼神示意她进来。Lucy进来递给了他两张纸:“关于展昭的信息很少,邱邶的信息更是没有,只在工商局的网站查到他们的注册信息,还有他们公司销售发布的一些联系方式。”
南山接过一看,随口问道:“行业里都打听过了?”
Lucy答:“问过了,很多人都不清楚,知道的就说是家小公司。”
展昭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一年前,注册资金不足200万,南山抬头问Lucy:“富同公司的招标书里是不是要求竞标的企业注册资金要500万以上?”Lucy想了想,点头确认:“是的。”
就这么一家小公司,如何进了富华园的招标会,更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中了标?“难道陈少雄真的潜规则了邱邶?”南山坐不住了,一家没有资质的公司来操作富华园的项目,不管陈少雄是不是潜规则,对于投资方也说,既然知道,断没有不去过问的道理。他站起身对Lucy说:“我出去一下。”Lucy纳闷了,只是这种小事,何须南董亲自出马?但她没有丝毫的表露,只是问道:“需要叫阿斌吗?”他瞥了眼展昭的地址,摇了摇头:“我自己开车。”
展昭离他们并不算远,他看了下车载地图的指示,了然于胸。开车走过淮海路茂盛的梧桐树,地图显示要拐弯的地方,却犹豫了,是条很小的巷子,巷子正对着一家知名的胸科医院,巷子里烟熏火燎,两层到三层的棚户区,歪歪斜斜,窗户门上都贴着“住宿”、“代客煲汤”“代挂号”的字样。他停车确认,地图无误,里面不时的开出一辆汽车的迹象表明应该大有乾坤吧。他犹豫着朝里开去,捷豹的车身相对路面显得宽了些,他小心的注意不要擦碰路边的违章建筑。向里走了大概有五六十米远,有两家比较像样的兰州拉面和苏州汤包出现了,旁边是个菜市场,门口坐了几个卖鱼的,正在杀鱼,一股血腥气钻进敞开着的车窗,冲进鼻孔,他有些作呕,连忙关好窗户。在朝前走一段,是个居民小区,小区门口的门牌显示他找的地方已经到了。
他将车开进小区,找了空的停车位停好,一个叼着烟,斜穿着衣服的保安走过来收停车费,保安朝他示意五元,他从车里放零钱的地方随手拿了张10元的递给保安:“不用找了。”保安点头哈腰的致谢。
这个小区建造的有些年头了,他按保安的指示到了楼下,和一个推婴儿手推车奶奶还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爷一起乘着吱吱哑哑的电梯到了所在的楼层。
门牌号是对的,墙上贴着一个铁皮的牌子:“展昭智能。”让他确信找的地方是正确无误的。门大开着,站在门口,进门有个甬长的过道,看到里面昏昏暗暗的,什么都不甚分明,他敲了敲了敞开的门:“请问,有人吗?”
并没有人回应他,他皱皱眉头,走了进去,大厅里采光不好,开着日光灯,用隔断隔出来了六个格子间,大部分的位置都是空着,有一个女孩坐在位置上,对来人熟视无睹,只是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他走到女孩的跟前才发现,旁边的位置上也坐在一个男人,只是他是斜躺着的,脚翘在桌子上,戴着耳机,电脑屏幕上正在放映这一部电影,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招标会见到的那个钟攀。
他有些无语的摇摇头,就这样的一家公司,不可思议的中了标。
女孩对于站在身边的南山终于有些感觉,翻翻眼皮问道:“你找谁?”
南山松了一口气,回到:“我找邱邶。”
女孩朝里一指:“会议室。”依旧埋首在自己的电脑,好像是再看一部漫画。
南山不在能指望女孩在给她更多的帮助,自己朝里走去,里面有三间房间,一间是财务室,空无一人,一间是总经理办公司,也没有人,一间是会议室,吵吵闹闹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朝里一看,几个男人围在一起打牌,烟雾缭绕,不时一个女声传出,他调整了下视线,邱邶斜对着门口,和一帮男人吆五喝六的打牌,明眸善睐,笑的灿若朝霞,许是光线的原因,脸上的那些斑点淡了不少,长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穿了件一字领的白T恤,水葱般的双手熟练的洗着牌,旁边的两个男子从手边数出两百元的拍到邱邶面前,她笑嘻嘻的说道:“承让承让。”
一个男子点了支烟说道:“来你们公司一次,给你们赞助一次,好歹我们是甲方啊。没见过你们这样对甲方的。”声音有些熟悉,由于背对着门口,并不知道是谁。
邱邶洗好了牌,甩飞镖一般的分着牌,笑呵呵的说道:“你好意思跟我提甲方,我们谁跟谁啊。我们这种小公司,吃吃喝喝全靠我这副牌来劫富济贫了,不找你这种冤大头找谁啊。”
牌分好了,邱邶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一摞开扇子一般徐徐的摊开,调整着牌面,旁边观战的陈陶林发现了南山,推推她:“邱姐,有人来了。”
听到陈陶林一说,邱邶抬眼一看,会议室所有的人都跟着朝门口看,南山像个班主任,逮着一群不听话偷偷打牌的学生一般,表情严肃冷峻,邱邶的脸一下子红了,将手里的牌递给陈陶林,嘴里说道:“你帮我打。”说完,拍拍陈陶林的胳膊,对大家说:“你们先玩着,我去去就来。”
邱邶下身穿了条毛边的牛仔短裤,脚上一双人字拖,吧嗒吧嗒的朝门口走来,看到一身正装一脸严肃如同来视察工作的领导一般的南山,他身上的西服裁剪精良,袖扣熠熠生辉,头发整整齐齐,纹丝不乱,和自己办公环境明显的格格不入,邱邶搓了搓手,很狗腿的说道:“我知道您是位重要的人物,您一来,我们这里蓬荜生辉,只是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南山冷着脸看着这个和那天职业女性截然相反的形象,简短的吐出两个字:“南山。”
这个名字邱邶是知道的,没话找话的想打听出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没想到对方惜字如金,五官没有丝毫的表情,宛若高中的教务主任,邱邶败下阵来,颓废的说道:“南先生,不知您造访敝公司,有何赐教?”
这文绉绉的一席话,衬着环境,显得不伦不类,好歹南山开口了:“你们谈事情在门口谈吗?”受了他带来寒流的影响,会议室打牌的一帮人也做鸟兽状,开了门,络绎的走了出来,最后走出来一个人,南山看着有些面熟,突然想起来,是富同公司的技术经理罗昊,罗昊显然早就认出了他,罗昊朝他笑笑:“南董好。”南山看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先前所谓潜规则的担心简直多此一举,狡兔三窟,同样,过河的桥也可以有几条。南鼎毕竟是富同的大股东,在看待这件事情上,南山无疑已经拿出主人的姿态了,看到下面的人明目张胆的挟私放水,一股怒气从丹田缓缓升起,怒气化作一股轻蔑的耻笑:“罗经理,你们富同的员工上班就是打牌啊?”
罗昊表情自然,不卑不亢的说道:“哦,我今天调休。”
南山看着罗昊坦然的没有丝毫悔悟的样子,直接说道:“甲方和乙方厮混到一张牌桌上,这像什么?”罗昊有些羞赫说道:“我来这纯粹是私事,和公事无关。还请您不要误会。”
看到南山阴沉着的那张脸,怕有些事情真的捅开了,对罗昊不利,她赶紧冲罗昊使了眼色,拉着南山,指指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请进。”说着,朝张倩喊道:“倒两杯水进来。”
办公室小小的,一张办公桌,两张小沙发已经将空间利用完毕,邱邶招呼南山和罗昊坐在沙发上,自己将办公椅拖了出来,坐在他俩对面。
邱邶桌子的名片盒里拣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南山说道:“南董,虽然我们打过一次照面,这次才算正式认识吧。我叫邱邶,请多多指教。”
南山接了,认真的看了看,掏出名片夹,小心的放了进去,却并没有打算将自己的名片给她,只是问道:“听说富华园是你们公司中标的?”
上次投标会上见了陈少雄对他的态度,她并没有向罗昊确认南山的身份,但是看他年轻,心里想当然的认为他无非是个钦差大臣,狗仗人势跑到下属子公司耀武扬威罢了,也没太当回事,现在,对方赤裸裸的问出来,毕竟也算自己的半个衣食父母,邱邶有些心虚的应道:“承蒙错爱,是展昭中标了。”
南山不客气说道:“邱总就是靠着和甲方打牌拿下项目的?展昭拿下富华大厦,我还好奇是什么后起之秀,有什么真知灼见,原来不过尔尔。”
来者不善,面对公然的挑衅和鄙视,邱邶头一仰,一本正经的说道:“怎么可能,我们是靠着认真勤奋。”
南山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特别荒谬的笑话,就好比一个天天上课睡觉迟到的家伙,某天拿了第一名,大家问他怎么得得第一,这个家伙张口回到:“勤奋刻苦。”
“你们上班时间打牌的打牌,看电影的看电影,你现在跟我说认真刻苦?”南山鄙夷的说道。
看着他一脸的不相信,邱邶无奈的说道:“信不信在你,我只能解释道这个份上了。我说的全是实话。”她小心的看看南山,气宇轩昂这个词在他身上得到了很好的注解,亚洲人很少有如此立体的五官,他的发髻线生的很高,额头很宽大,眼睛又黑又亮,深不见底,鼻子又高又挺,唇角上扬,一般这样的人笑起来很好看,但他偏偏寒着一张脸,邱邶的嘴像抽风了一般控制不住:“我们伟大的邓主席曾经说过,管它白猫黑猫,逮着老鼠就是好猫。在我眼里,打牌找客户未必比那些正襟危坐搞什么**什么营销战略低贱多少,您觉得呢?”她一脸谦卑的看着南山,眉眼中却掩饰不住火气,像颗熊熊发光的火球。
南山嘴角挑挑,似笑非笑的看看罗昊:“罗经理怎么说?”
罗昊严谨的解释:“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您,我的职位还轮不到给他们放水挟私。”
终于说到这个事情上了,南山挑嘴一笑:“罗经理这些话不需要向我解释。你们陈总不怀疑就没问题啊。”说着眼睛朝邱邶看了看,话锋一转,:“只是有个问题要请教下罗经理邱总,招标书上明明要求竞标的企业注册资金500万以上,展昭以不到200万的注册资金就中了标,就好比没有参赛资格的选手拿了冠军,这个是什么道理?”
邱邶和罗昊脸色有些发白,互相看了看,罗昊解释道:“最初的是500万,后来改了,改成180万了。”
南山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罗昊窘了一下,瞬间恢复了正常,笑道:“你俩聊,我去洗手间。”等罗昊走进会议室,南山觉得有些口干,看看一次性纸杯里盛着的茶叶水,微微皱皱眉头,这点落在了邱邶的眼睛里,她拖着转椅一个回旋,到办公桌旁,从柜子里拿出一罐饮料来,用纸巾细心的擦拭了上面的灰尘,递给南山:“不好意思,您将就下吧,这个您不喝的话,我实在没其他东西招待您了。”
这是一种咖啡饮料,深褐色的罐体趁着邱邶的手指白皙修长,浅粉色的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南山目眩神迷,抬眼看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有些意兴阑珊,先前的心情仿佛一支离弦之箭,茫然然射出来,却没有了靶心。他没有接饮料,起身道:“不管你们是白猫黑猫,项目最终是要第三方验收的,好自为之吧,我走了,留步不送。”说完,自顾自的出门走了,正如他自顾自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