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纷飞起舞。
沙,铺天盖地。
漫天的黄沙席卷了整个西域,天地间一片混沌,每当季风来临时沙暴也会随之而来,这是一场风与沙的盛宴,也是西域的梦魇。
沙暴是西域特有的恶劣气候,对于西域当地的百姓来说,如何在沙暴中求生成了最基本的生存能力,可即便如此,每年还是有不少人死在沙暴中,于是西域的百姓们给了它一个非常形象的称呼“沙漠死神”。
在西域这片广袤的土地上,风沙无处不在,就连西域人的性情中也有风与沙的影子。
传说这是西域火焰魔神之死所致,火焰魔神乃是西域上古第一凶神,曾叱咤西域数千年,一度成为西域的统治者。
后被西域法宗第一代法神设法困于****镜中,最终不甘失败,盛怒之下散尽一身魔火,让整个西域大地烧成了一片火海,据传他的身体化成了黄沙,他的怨念变成了狂风,从此西域在风沙纠缠中永世不得安宁。
而西域人的性情也是粗犷和豪放的。
西域,这片于死神阴影下存在的土地古老而神秘,同时也令域外之人望而却步,当然除了修真之士,这个故事便悄然在此发生。
这一年,沙暴席卷,黄沙蔽日,天空仿佛布满了无数垂死的枯叶,昏黄而苦涩,毫无生机可言。
风起尘扬,整个沙漠似乎都被掀了起来,黄沙铺天盖地,又如暴雨突袭,风声似恶魔嘶喊,闻之胆寒。
“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吧”
艾利法心中想到,这一年的沙暴比过去任何一年都来的更为猛烈,众人连日赶路,昼夜不停,早已疲惫不堪,可为了躲避沙漠死神的魔爪,谁也不敢停下。
艾利法不知道,就连号称“西域不夜城”的漠城也关上了城门,这座历时数千年的古城位于西域第一河流沙河的北岸,每当沙暴来临的时候,西域漠北很多百姓都会到漠城避难。
这座巨城在建造之初就是为了抵御沙暴的侵袭,经过近千年的加固扩建,这座巨城已经成了西域名副其实的避难堡垒,同时也是漠北万千百姓共同守护的圣地。
这一年的沙暴不仅来的猛烈而且比往年来的更早,许多没来得及离开的人都因此被困死在无尽的沙尘中,窒息和灼烧让人生不如死,这是一场与天挣命的大逃亡,在普通百姓的眼中,当死神的愤怒降临时,人们所能做的只有逃命。
呼呼呼……呜呜呜……
风声呜咽,鬼哭狼嚎,仿佛是为临刑者吹奏的夜曲,听者无不为之动容。
在通往漠城的古道上,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身影,这些都是生活在漠北的百姓,他们的步伐沉重而坚定,他们的脚下是有着千年历史的古道,这条古老而崎岖的道路正承载着无数人的生命,而在更北的方向,天际的尽头,黄沙肆虐的地方,古道正在被吞噬,沙尘淹没了漠北的一切,当灾难降临的时候,人们选择放弃一切,苟延残喘,只为了生存。
艾利法就在这群人当中,他擦了擦眼角的汗珠,眼睁睁看着有人不断从自己的身旁走过,他也很想迈开步子跑起来,把那些人重新甩到身后,可是他的腿在打颤,十三岁的他本就瘦弱,在人流中更不起眼,没有人会注意他,也没有人会在乎他,除了他的身边的两个人,他回头看了看来路,身后的人影已经越来越稀疏,这让他感觉十分不安。
在艾利法的眼里,远方是灰蒙蒙的一片,沙暴奔袭的速度快的惊人,它就像一只巨大的魔爪,捏住了西域命运的转轮,而他自己就像转轮上的一只蝼蚁,随时会被碾压。
艾利法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到连地上的一粒沙子都不如,沙能随风起舞,落地不亡,而他不能。
他从未幻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却也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如此脆弱和卑微。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你会想起什么?当黑暗笼罩的时候,你是否会害怕?
艾利法的思绪游离了好一会儿,步子也在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
“艾利法哥哥,你在想什么?”小安的声音略带虚弱,却尽是温柔,她才十岁,瘦小而柔弱,在沙暴来临之前便已病倒,此时受沙暴侵扰,便如风中残花,让人心生怜爱。
背着小安的少年名叫拉尔斯,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便转头看了看艾利法。
拉尔斯做为他们三人中最为年长之人,如今已经十六岁,足足比艾利法高出一头,但是背着小安走了这么多路,也已经支撑不住了。
他们三人已经结伴了六年,在漠北这片荒芜残酷的夹缝中艰难度日。
三人自小便历经磨难,能活下来实属不易,再加上多年患难与共,如今早已情同手足。
艾利法见兄长问话,便定了定神说:“我在想今年的沙暴为何来的如此之早。”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拉尔斯身边,垫起脚便往小安的额头上探了探,小安很是乖巧的在他的手掌上蹭了蹭。
艾利法的手掌僵硬而粗糙,小小年纪手心便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茧,但是小安却觉得那种厚重坚韧的感觉非常舒服。
艾利法看着她苍白的脸,心中更是不忍,便又地问:“感觉如何了?”
小安的脸上露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面容憔悴,但眼神中尽是灵动,如雨后梨花,纯白动人,却要忍受风吹雨打,可是在荒凉的漠北没有人会在意这些,一切只为了生存。
“艾利法哥哥,我好多了!拉尔斯哥哥,我想下来自己走一会儿。”她伸着脖子看向拉尔斯的侧脸。
拉尔斯面无表情,他的脸如刀削一般,无论从那个方向看都轮廓分明,如同他的性格,棱角分明,桀骜不驯,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两个字:
“不行!”
与此同时,艾利法说出了同样的话。
艾利法的表情有些僵硬,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虽然他觉得自己没资格这么说,但他却毫不犹豫,他的性格非常倔犟,而且从不服输,于是一转念便咬了咬牙道:“换我来背吧!”
拉尔斯似乎没有想到艾利****说这样的话,他心中微微一震,身体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接着他便又迈开步子往前走,而且走得更快了些,只留下艾利法怔在原地,傻傻发呆。
“快走吧,没时间了,我们……”
拉尔斯停了下来,回首望去,只见茫茫苍穹,黄沙狂舞,人影重叠,犹如秋风落叶,飘摇难定。
即便他性格刚毅,心中也微感悲凉,但紧贴着后背的那一丝温柔便像一股暖流融入心田,令人为之一振,他转而看向艾利法,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艾利法的心猛跳了一下,他双手握拳,紧紧攥起,指甲深陷入肉,但他一句话也没说,抬腿就走,心中怅然,他从未这么渴望着长大成人,渴望着时间过得再快一点,渴望有一天自己不再像个拖油瓶,更渴望有一天能和身边的人一起分担每一份重压。
古道连绵,仿佛无穷无尽。
不久之后,沙暴愈发靠近,空气也变得更加浑浊,小安捂住口鼻,正自轻轻咳嗽,瘦弱的身体跟着微微颤动,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咳出声音。
艾利法心中犹如挂着万斤巨石,每走一步都会被压得喘不过气,他拍了拍小安的后背,想让她舒服一些,可小安整个人突然矮了下去。
艾利法大吃一惊,定眼一看,只见拉尔斯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托着小安,正自用力想重新站起来,艾利法赶紧上去帮忙,可是半晌之后拉尔斯依旧站立不稳。
拉尔斯的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他的手指因为支撑身体而深深陷入沙层,他低头看了看,原来不知不觉中地面上已经多出了一层细细的沙粒。
艾利法的心沉了下去,连拉尔斯大哥都支撑不下去了吗?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更准确的来说,他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六年多的时间,拉尔斯一直以大哥的身份照顾艾利法和小安,他平日里话不多,但是性格刚强,意志坚定,在弟弟妹妹的眼里他从不妥协,从不放弃,可面对沙暴,面对死神的魔爪,拉尔斯终究是一个人,他终于也有倒下的时候。
小安头发上满是沙尘,北风吹过,她的头发随风飘摇,风声呼啸,她就那么安静地趴在拉尔斯的背上,她的脸紧紧贴在拉尔斯的肩膀上。
“拉尔斯哥哥,我们要死了吗?”小安的脸上出奇的平静,她的眼睛微微闭上,像是熟睡中的孩子。
艾利法看向身后,漫天沙尘随风飞舞,就像无数散落在人世的妖魔,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他颓然地坐倒在地,终于不用那么幸苦了,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了,可或许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吧。
沙暴似乎要将他们埋葬,这或许是人世间最浪漫的葬礼,带着痛苦与绝望。
只有拉尔斯的眼睛一直盯着东南方向,良久之后,他手上突然一松,长出了一口气,小安从他的背上滑了下来,他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看到没有,前面就是漠城,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
小安张大了嘴,沙尘立刻灌进了她的口中,她又低下头呸的吐了几口,又赶紧探出头向东南方向望去,风沙狠狠拍打她的侧脸,可她毫不在意,她看见在东南方,一座若隐若现如山一般的高大巍峨的城池耸立在一片沙海之中,那座城就像铁钉一样牢牢地钉在死神的手掌上,她的眼泪哗啦就流了下来,也不知道是眼中进了沙子还是绝处逢生的喜悦。
艾利法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又站了起来,他的眼睛里闪着光芒,就连沙暴似乎都减弱了许多,是的,活着的人都不愿死。
“带她去那里!”拉尔斯挣扎着躺到地上,他的衣服、唇间、鼻中全都是沙子,但是他的声音却坚定且不容置疑。
“不……”
“我走的最快,你们现在不走,一会儿再拖后腿?”拉尔斯大声嘶吼起来,似乎连最后的力气都用在这几句话上,风声太大,他说地声嘶力竭。
艾利法心中如掀起了滔天巨浪,但是这一刻他在风沙中沉默了……
拉尔斯眯着眼望了望北方,抓住了艾利法的胳膊,叫道:“照顾好小安,我们在漠城会合。”
风愈急,沙愈狂。
艾利法几乎是咬着牙答应:“好!”
他转身拉过小安的手,便往东南方奋力狂奔,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带着自己身边的女孩跑,一直跑,跑到再也没有风沙的地方。
漠城仿佛在世界的尽头,而世界又仿佛没有尽头,路漫漫,风萧萧,沙瑟瑟……
恍惚中,他听到一个温柔又虚弱的声音:“艾利法哥哥,我快要死了吧,从今往后我会变成你的眼睛,你要活着,要带小安去看大漠以外的世界。”
“我想给哥哥做饭,给哥哥缝衣服,可我一直是个累赘,就连死的时候,艾利法哥哥,我终于能为你做点什么了吗,我的血流进了你的身体,你就不算丢下我了,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
一股暖流从他的唇间流入,苦涩,腥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艾利法的身体已经麻木了,但是他知道,他的耳边一定是狂风在嘶吼,他的身上一定是沙尘在肆虐,他努力想要抓住另一只手,可是他已经没有知觉了。
命运总爱捉弄人,他心如死灰,但终究还是只能默默流泪,就像断了线风筝,任风飘摇,渺小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