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炎大陆,青岚域,酒州,太平镇外的荒山。
一名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盘膝端坐在山峰顶端的中央处,一如往常,全心感应天地间的灵气,将其容纳入体内。
举凡天地灵气,往往是山脉越高处,灵气也就越为旺盛,这座无名荒山虽不甚高,却也不例外。
然而,对于少年而言,感知天地间的稀薄灵气,吸收入体,却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即使是在灵气相对旺盛的荒山顶端。
眼见夕阳下山,星辰逐渐漫空,弯弯的月亮也悄悄升起。
从少年盘坐开始计算,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
整整四个时辰过去,却只见到一道若有似无的灵气,缓缓漂浮到少年的身旁,却又散去大半,这才纳入少年丹田之中,被少年所吸收。
少年的专心程度实在罕见,然而修炼速度却不成正比。
别说与天才相比,即使是与资质寻常之人相比也有所不如的速度。
四个时辰的心无旁骛,却只吸收到一道微薄灵气,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缓慢进展。
少年的脸上却没有出现任何挫折,反而是被刚毅不屈的神情所取代,彷佛这世上不存在能够打击他的事物。
“呼,今天又有一点进步,只是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突破灵始境三重。”
沈烈稍微伸了伸懒腰,舒展了一下因为长时间打坐,而有些僵硬的筋骨,喃喃自语地说道。
他灵始境三重的实力,在同辈之中其实也不算很差。虽然比不上那些所谓的天才,但也比下有余。
然而,沈烈却完全不为此成绩感到骄傲。
因为只有他知道,他究竟为了这区区灵始境三重的实力,花费了多少心血。
从六岁开始修炼,直到今年刚满十四岁,总共八个年头,每天睡眠不到两个时辰,日夜不懈地勤修。
比起平均到十岁才开始修炼的一般小孩,他所花费的时间何止数倍,所收获的结果却完全不成正比。
资质寻常者与沈烈年纪相仿者,若有沈烈的努力,恐怕早已突破灵始境六重,但沈烈却已停滞在灵始境三重足足两年了。
更别提所谓的修炼天才,在沈烈这个岁数,即使不像沈烈这般勤修不懈,也往往已经达到灵始境七、八重。
甚至有少部分的绝世奇才,已完成天地灵气的吸收凝炼,使自身灵气初步苏醒,突破至灵醒境。
若是一般人,面对这般巨大的天份差距,发现这不是凭借努力所能克服的障碍时,恐怕早已放弃修炼这条路,选择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沈烈却不同,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即使自身修炼速度慢如龟爬,他也没想过要放弃。
每当沈烈修炼告一段落,他就会站在荒山顶端,向下俯瞰,将整个即墨镇纳入眼中。
彷佛天地就在自己掌握之中,一点也不觉得遥不可及。
有股从脑海最深处传来的声音不断蛊惑着他,引诱着他。
要他站上那至高的山,笑看世间最璀璨的景色。
今夜,沈烈同样在这荒山之巅,俯瞰着太平村,瞭望这片山川风光,突然,天有异变!
千丈高空,一黑一白的身影破空飞掠。
在后追赶的白衣人手底幻出三道剑气,迅急如电的剑气直朝黑袍者而去。
黑袍人反应不及,只能勉强扭动身形,躲过那道直指心口的致命剑气。
另外两道剑气,却扎扎实实地穿透了他的左腿与腰间。
黑袍者哼也没哼一声,却被迫停下身法。
本不该出现在偏僻如太平镇这种小地方的顶级武者,一次竟出现两名。
对于太平镇的镇民而言,却是比任何天灾都可怕的人祸。
那道落空的剑气,从千丈高空,直射而下,刚好朝着太平镇正面而来。
剑气有如天外陨石坠落,甚至威力犹有过之,带来了死亡与毁灭。
“刷!”
剑气落在太平镇的中央,轰然一声巨响,浩瀚剑威直接引爆。
剎那间,天摇地动,屋毁瓦裂。
仅是白衣人随意挥洒的一道剑气,却将整座太平镇毁去,万条生灵也随之消逝,甚至连惨呼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在白衣人眼中,太平镇民如同蝼蚁,没有人会因为捏死几只蚂蚁,而有所动容。
“犯我姬家者,死!”白衣人冷冷道。
那黑袍者萧泽眼神一狠,不退反进,揉身而上,欺近白衣人身前。
“你也去死吧,混账!”
萧泽厉喝一声,竟引爆自身,散成漫天血粉。
帝释境强者的魄体自爆,威力可惊可怖,整个酒州也为之动荡。
若非交战于千丈高空,恐怕毁灭的不仅仅是一个太平镇那么简单。
天摇地动,狂暴的灵气在空中激荡震动,犹如世界末日。
灵气逐渐平息,夜空星辰闪耀依旧。
空中却再也不见那两名帝释强者的身影,难道这一战竟是同归于尽?
不,遥远天边,白衣人身影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然而身法迟钝,显是受了重伤,但终究逃过一劫。
萧泽自爆的中心点,惟见一张毫不起眼的黑纸,悄悄从千丈高空飞落下来,却是无人留意得到了。
人在荒山顶端的沈烈,亲眼目睹巅峰武者的战斗,完全超出他知识范畴以外的强大。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幼生长的太平镇,骤然间化为一片废墟,沈烈也失神了。
“嘉月!”
他再无暇震惊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飞奔下山,查看嘉月的安危。
沈烈内心深处也知道,嘉月若在镇上,恐怕绝无幸免之理,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太过残酷的可能。
心焦如焚的沈烈,才刚迈出步子,却见到一张墨黑的纸片,从空中往他的方向飞来。
纸片直朝沈烈飞来,沈烈伸手欲拍落纸片。
纸片却像是有灵性般,滑溜地躲避沈烈的右手,直接贴到沈烈胸口之上。
它竟无视衣物的阻碍,悄无声息地融入沈烈体内。
沈烈刚觉得不对劲,忽然眼前一黑,脑海内轰然巨响,脚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直接陷入昏迷。
涌入沈烈脑部深处的,除了贪婪、嗜血、憎恨等等负面情绪外。
还有就是萧泽遗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缕神识。
虽然被白衣人逼到自爆魄体,萧泽却早有退路。
他刻意保留的最后一缕神识若是能成功夺舍旁人肉身,那他就是这场战斗最后的赢家。
而即将被他夺舍的这个倒霉鬼恰恰是在荒山山顶修炼的沈烈。
沈烈的识海内犹如山洪爆发,激烈无比的震荡。
即使萧泽只剩下一缕神识,但这一缕属于帝释境强者的神识,也远非沈烈所能抵挡。
黑白两气翻江倒海,在沈烈识海之中,激烈无比地战斗着。
黑气明显占了上风,每一缕白气溃散覆灭,都让沈烈痛不欲生,像是灵魂被撕裂成一片片,其中痛苦,非笔墨所能形容。
沈烈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根浮木,被一波波的惊涛骇浪重击,即将沉沦在墨黑大海之中。
沈烈识海之中只剩一丝白气苦苦挣扎,尽力反抗,却屡屡险象环生,几度差点要遭到黑气吞噬殆尽,但还是惊险地支撑下来。
沈烈只觉自己全身上下有如被万把利刃穿刺般的痛苦。
针对神识的攻击,没有亲身体会,绝难想象那是何等酷刑。
非如沈烈这般心性坚毅,要是换个人来,恐怕早已丧失神识,让萧泽予取予求。
“小子倒是顽强,你的肉体能被我萧泽使用,这是你的荣幸,再不束手就擒,小心老子要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萧泽也有些急了,没想到一个看似寻常的少年,竟可坚持到这副田地。
他的神识虽然远强于沈烈,也怕夜长梦多,时久生变。
黑气侵蚀的力度陡然再上一个层级,萧泽看来也是拼老命了。
沈烈几乎完全麻木,只剩下灵台一点清明,仍在苦苦支撑,却随时都可能覆灭。
“不行,绝对不行!”
不甘屈服于萧泽夺舍,沈烈发出了来自最深层,最纯粹的灵魂吶喊,然后就彻底丧失意识了。
难道沈烈终将无法抵挡萧泽,只能遭受被夺舍的悲惨命运?
黑气完全吞没白气的关键剎那,沈烈空荡荡的识海之中,最不起眼的角落,一把三寸长的平凡短刀,赫然飞出!
像是回应沈烈来自灵魂深处的吶喊。三寸短刀同样蕴含着坚毅不屈的信念。
但,多了无坚不摧的力量!
萧泽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意外发现这把从沈烈识海深处冒出的短刀,而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怎…怎么可能,竟是先天刀魄,啊──”
短刀直冲而来,狠狠撞入黑气之中。
萧泽的惨呼声无比响亮,扩散到整片识海之中。
即使面对白衣人的悍然剑气,萧泽也没有发出半声求饶或惨叫。
但在这把短刀的无情劈斩下,萧泽却发出无数声凄厉无比的惨呼,彷佛是多么难以忍受的痛苦。
仅只一斩,三寸短刀重回识海中,专属于它的角落,继续沉眠。
来自沈烈灵魂最深层的吶喊,也只能让它挥出一刀。
一刀就已足够。
顷刻间,黑气彻底消失在沈烈识海之中。
苍炎大陆也属罕见的帝释境强者,萧泽的最后一缕神识,就此消亡。
天道无情,纵然强如萧泽,死后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彷佛根本没存在过。
随着萧泽的死亡,处于昏梦状态的沈烈心海之中,那张墨黑纸片赫然起了变化。
纸片上的黑色逐渐散至空荡荡的心海之间,形成一股墨黑之气。
纸片转眼变得洁白无瑕,忽然化为无数片微小碎屑,无声无息地融入沈烈的心海各处,再也看不到丝毫痕迹。
而那股墨黑之气,此时却一分为二。
从那墨黑之中分离出来的,是一股紫气。
两股气息一黑一紫,壁垒分明,在沈烈的心海之中各自找了一块地方,就这样扎根下来。
…
…
在离太平镇遥不可及的地方,甚至远在青炎大陆之外。
卧于古树之巅,一名白发白眉的儒雅老者,突然睁开双目。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注视着夜空。
一颗原本就不明亮的星,迅速黯淡下来,甚至化为乌有。
但,这不是老者所关心的,他彷佛在等待什么。
夜空中看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老者早已窥破乾坤命数的瞳仁中,却看到了他想看到的。
一颗目前还黯淡得没有人注意的星,悄然诞生在夜空中央。
“天下将因为这颗星,而彻底改变,这片苍穹底下的无边大地,不会永远是你们姬家当主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