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送别晚会照常进行,女主持登上舞台,说了一段对实习生的祝语,简单的报一遍幕,便又将舞台让给了徐沧海三人。
热烈的拥护声中,徐沧海三人依次上台,笑容满面,频频招手,十分骚包的在舞台上再次摆出江湖侠客的pose。
时间,仿佛回到了一个小时前,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晚会,没有人喝酒闹事,更没有打架斗殴。
苏明眸早已将陷入某种诡异状态的陈潜拉下了台,然而无论她如何叫唤,陈潜仍是面无表情的呆着脸,只剩下一双幽深的眼睛痴痴望着舞台,时而流露出迷茫、悔恨、震惊的眼波,似在述说他内心的纷乱。
陈潜自从明白柳影受伤的缘故,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假传消息陷害柳影的人,定然与吴鹏飞有关,甚至于根本就是他本人。
这样的人,陷害他的爱情,陷害他的家庭,早已上升为仇人的性质。
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此时无法对吴鹏飞怎么样,身为撬墙脚系统的第四任宿主,陈潜又如何会置之不理?
因此当他见到吴鹏飞再次出现在视线中,不待看清他的“墙脚”,便毫不犹豫地选择开启了任务。
他就是要撬掉吴鹏飞的墙脚,而且是撬他身上最有价值的墙脚。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吴鹏飞身上名为“奋斗一辈子”的当前最有价值墙角,分明就是系统的一个陷阱。
因为就在他开启任务的一瞬间,他就任务失败了。
他甚至都还未来得及查看任务攻略,只依稀注意到一个频繁出现在攻略中的名字——柳影,有关这个任务的一切信息,就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紧随而来的,便是任务失败的惩罚“孽镜”。
孽镜,出自十八层地狱的第四层,正所谓:孽镜台前无好人。受此刑罚,可将人一生罪孽映出,由小到大,一一承受来自灵魂的忏悔,各种情绪都会放大无数倍,罪恶深厚者,必将难以承受这种灵魂上的折磨,直至魂飞魄散。
陈潜根本难以反抗,一瞬之间,好像回到了自己小时候,那一天,他难以忍受一个人的孤独,于是偷偷溜出书房玩耍,可当他回去时,已经彻底融入他生活的书籍,却被父亲当着他面,一把火通通烧了个干净。
父亲说:每个人一生中,都有无数的任务,有父母的,有老师的,将来更有社会的。你今天偷偷溜出书房,说明你无视父母的教诲,放弃你的书本,就是放弃你的责任。今天的这把火,就是要给你一个教训,为人做事,就要有始有终。
陈潜当时哭了,他虽然并不在意那些已经化为灰烬的书,但是父亲凝重的神情,还有这一个重若千钧的教训,却深深烙进了他的内心。
父亲又说:今天烧了你五百本书,今天我会送你一千本书。这是我烧书对你的赔礼,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今天犯下的错,今天就要开始反省、改正。
时隔多年,昔日的懵懂如今早已不复,陈潜再次切身体会这一幕,却觉得无比的震撼,面对父亲的心虚、胆怯,焚书后的失落、伤心,各种大大小小的情绪涌入心头,好像化作一枚枚钢针,刺激着内心的柔软。
他从未觉得如此难受过,这看似只是一件小事,却感觉自己犯了弥天大罪,愧对自己的坚持和理想,愧对父母的养育之恩……
他羞愧欲死。
迷迷糊糊中,一首颇具古曲风韵的音乐钻入耳膜,忽又戛然而止,陈潜只觉得天翻地覆,耳畔纷纷扰扰,其中有驳杂的喧哗,也有徐沧海三人壮烈的哭嚎,甚至还夹杂着一道细微的抽泣。
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伤心,这一刻我虽然恨不得死,可我到底还是没死成啊?
“我的好兄弟,好想看你们的节目哩!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陈潜耷拉着眼皮,眼前却是一片灰白,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摇摇晃晃的,却不知要飘向何方……
他好迷茫。
那一天,当他得知父亲被抓,网上的舆论都在说父亲难逃牢狱之灾,他疯了似的来到华致物流集团总部,可是却亲眼目睹了父亲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化作一张张评估公司财产价值的单据。
主管公司财务的母亲却并未在场,陈潜打了无数电话,到头来也只能听到冰冷的一句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母亲没有留下任何预兆,就突然失踪了。
陈潜觉得天都要塌了,无尽的迷茫和悲伤纠缠反复的折磨,苦苦守候在空荡的家中寸步不离,直到开学重回学校,见到亲切的室友,他才觉得自己好像还活着。
接下来的几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守候在电脑前关注华致爆炸案的进展,到头来却只等到一个惨烈的消息。
那一刻,好像人生都失去了色彩。
他当初放弃文学专业,选择工商管理,就是想等毕业后能和父母共事,好替他们分忧,他心甘情愿违背了自己的理想,到如今,却连这仅剩的一点奢望,都化作了泡影。
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想过像普通人那样生活,毕业、工作,等候母亲回归、父亲出狱,只愿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无论如何伟大的理想,都可以选择放弃。
他当然更愿意自己振作起来,然而内心的痛苦总让他难以驱散消极,是啊!没有了亲人在身旁,无论将来有多大的成就,岂非也只是徒增伤感?
……
陈潜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无数的回忆重新一一体会,无数的负面情绪层出不穷,如果人真的有灵魂,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如果这一场变态的惩罚还不结束,也许再也不能见到想见的人了,入狱的父亲,失踪的母亲,可爱的兄弟们,可怜的柳影,呃,还有刁蛮的小魔女苏明眸……
嗯?
是谁在哭泣?
听声音……好像就是那个小魔女?
她也会哭?
她不是一向没心没肺没有烦恼么?
她为什么会哭?
陈潜乱七八糟的想着,再一次陷入了他不愿回忆的回忆中。
他发誓,如果他还能活下来,他再也不要回忆从前,只愿活在当下,活在未来……
※※※
高沙市人民医院,惨白的单人病房中,同样一脸惨白的陈潜静静躺在病床上,面上时而流露出或悲或哀的表情,好像在睡梦中,也想起了什么悲愁。
温暖的晨光自窗口透射进来,正趴在病床一旁睡觉的苏明眸迷迷糊糊睁眼,微微红肿的双眼在适应了光线后,第一时间便是看向陈潜。
“呆子,你到底得了什么怪病啊?今天八号,你都昏迷三天了,你再不醒来,我可就再也不理你了……”
苏明眸撑着下巴喃喃道,眼见陈潜眉头紧蹙,眉心一道淡淡疤痕微微抽动,似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轻抚他的眉心,好像想要抹去他曾经的创伤。
“呆子,你这么辛苦睡觉,一定很无聊,要不我唱首歌给你听吧?嗯,唱什么歌呢?”
苏明眸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看到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漂亮双手,不由想起三天前陈潜的称赞,双颊微微一红,清了清嗓子,轻声唱道:“无法可修饰的一对手,带出温暖永远在背后……”
“哟!我们的苏大记者这么有雅兴?一大清早的就唱歌,你不会是想改行当歌星吧?”
三道身影忽然闯入病房,当先一人却不再是徐沧海,罗千波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提着一袋包子,大嗓门早在还未进门前便已能够听到,苏明眸及时闭上了嘴巴,心中扑通乱跳,心想他们一定没有听到她在唱什么歌。
“花心大萝卜,早跟你说了,要保持肃静,吵到了陈潜,小心他爬起来揍你!”
苏明眸回过神来,瞪了几人一眼,夺过罗千波手中的塑料袋,边吃包子边嘟囔道:“天天就知道买包子,小心长成一个包子。嗯哼,不过这包子真好吃,喂,你在哪里买的?”
“这么好吃的包子,当然不能告诉你这个吃货,不然我们吃什么?”
罗千波随口调侃道,随即搬来一条凳子给身后的徐沧海坐下,便和苏明眸抢食起包子来。
“这书生还真能睡,你们使劲吵吧,就不信他不醒来……”
徐沧海有气无力的起哄道,他自从当胸受了吴鹏飞一脚,这几天连说话都变得困难,还好实习证明已经办下来了,索性干脆休起了长假。
黄潮生为了防止吴鹏飞找到医院来,在病房门口可是寸步不离的守了三天三夜,为此还勾搭上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实习女护士,两人干柴烈火,短短三天时间就已经闹到非你不娶非你不嫁的地步。
这可嫉妒死了罗千波,于是他有事没事的搞破坏、整恶作剧,不时又调戏一把苏明眸,美其名为要用自己美妙的话声唤醒陈潜,他一向以自己浑厚的嗓音自豪,因此总是停不住嘴巴,有他在的地方,就少不了热闹。
这不,一袋包子在两人的争抢中很快消灭,罗千波砸吧着嘴巴,指着苏明眸红肿的眼睛大笑不已,“好好的一对明眸,现在变成了红眸,哈哈!以后就叫你小红了,小明你说好不好啊?”
“去死!”苏明眸半捂着眼睛嗔道。
“哎呀,小红啊,你别遮嘛,在我们心目中,你可是南中大学校花榜排名第一哦?看这长相,看这眼睛……呃,这个略过,看这身材,看这胸肌,啧啧!我说苏大记者,你有没有什么姐姐妹妹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兄弟我也是一表人才,要不介绍给我得了。”
“一表人才?得了吧!赶紧把你这张臭嘴闭上,牙床都露出来了!”
苏明眸一边和罗千波互相打趣,一边时刻观察着陈潜的动静,这一幕落在罗千波眼里,他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猥琐事,笑得别提有多猥琐。
“小明啊,老实告诉我们,你是不是喜欢我家书生?别说你这对红眸是熬夜熬的。”
苏明眸当时采访三剑客之时,也只有罗千波还能稍稍制约一下她,现在成为关系更好的朋友,他没了那么多顾忌,反而能处处占据上风,时常把她捉弄得手足无措。
“你才喜欢你家书生。”苏明眸当即白了他一眼,随即又盯着陈潜。
“哈哈!我当然喜欢我家书生,啧啧!看不出嘛,娇滴滴一个女孩子,竟然会自告奋勇给书生守夜,真是感动死我了。我决定了,我要为你们赋诗一首……”
罗千波略一沉吟,忽然眼前一亮,“有了!听好了,嗯,我家书生是个宝,这个……别人喜欢才不好。要是小红亲出马,祝你们天荒地老。”
他摇头晃脑的吟了一首打油诗,忽然拍着大腿大跳起来,毫不害臊的满口大赞,“好诗!真他娘好诗!完全可以和书生的天鹅颂媲美了!”
久未插话的徐沧海和黄潮生对视一眼,同时对他比出中指。
“我说兄弟,伸错手指头了吧?”
罗千波仍自得意洋洋,正当他还在疑惑苏明眸怎么没有反应时,忽见她霍然站起。
“醒了醒了!快看!陈潜醒了!”
她手舞足蹈的大叫,两行热泪忽然涌出红肿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