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李黎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邱远行。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有这个可能,只是不知道成为名志愿兵是不是一定通过文化考试?要是通过文化考试,那就好办。我完全可以辅导你复习功课。”
李黎自然感激。有这样的战友成为知己,真是荣幸。哪怕最终一无所获,他也无怨无悔,笑对人生。
李黎的这一思想转变,还没来得及在书信中告知家人,就收到了晓梅的来信。
当时,李黎正值内务岗。方维根把信递给他,并立于旁。作为老乡,他也想知道家乡的情况。见李黎阅信后的脸色难看,便估计到对方的这一转变,肯定与信中的内容有关。他凑上前去,试探着问咋啦?李黎瞅了他一眼,没有解释,而是把信递了过去,叫他自己看……
方维根阅后才知道,晓梅已怀有身孕,问李黎怎么办?要么打掉孩子,要么李黎立即回家完婚,以掩人耳目。信末还是希望李黎回家完婚,因为这毕竟是早晚的事。
对此,李黎进退维谷,骑虎难下。自己身处军营,远在异地,迢迢千里,回家完婚谈何容易。再说,入伍没多久,请假,上级也未必同意。如若不回,就意味着孩子被打掉。而这,又非他所愿。说服晓梅吧!可她的脸又往哪儿搁呢!树活皮,人要脸呀!唉!真是难中难,心头烦!
此刻,班长从楼下上来。他见方维根在李黎身旁耳语,心中怒火油然而生。这是违反条令条例的,岂不是给他这个班长脸上抹黑,兵没带好吗?如果被队长发现,这还了得。
他气愤地奔上去怒斥,“你们俩干吗?李黎,你不知道自己在站岗吗?嘀嘀咕咕的干啥呀!”然后压低声音,提醒说,“首长随时都可能经过这里,若被逮住,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班长见他俩对他的话表现出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本就熄灭的怒火又给点燃。他提高了声调,“有什么说不完的,到房里去,别在这嚷嚷!”
李黎向来吃软不吃硬,加之自己心里烦燥不安,火头正旺,哪能接受班长的这种语气,于是怒气冲冲地回敬道,“班长,是你叫我进屋去的。”他向方维根摆头示意,“我们走!”见方维根愣着不动,便抓起对方的手,拉着就走。
班长见壮,慌了手脚,又顾及自己的身份,“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被激将的李黎也提高了嗓门,而且撤走的脚步比先前更快。此刻的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要知道,一直以来,李黎十分敬重班长。不仅仅班长是上司,更主要的是班长的为人,很不错。记得刚入伍不久的一个深夜,李黎睡得迷迷糊糊的,但能感觉班长在查铺,并为他掖了被子。这一幕,李黎很感动。通过这一幕,李黎感受到了部队的温暖。要不是烦恼上身,他绝不会失去理智而做出这种顶撞上级的鲁莽行为。
班长压根就没有料到事态的发展会演变成这种结果。他急忙跑上前去,试图制止李黎前行,和言以对,让其坚守岗位。至于怎么处置,下岗后,上报队长再说。
怒火中烧的李黎哪管得上这些。他察觉到班长来拉自己,误以为对方出手攻击,便先发制人,回身一拳打在班长的胸膛上。
“你敢出手打我?”班长震惊。方维根同样震惊。
“打你又咋啦?”头脑发热,脾气上涨。李黎话音刚落,挥手又是一拳,打了出去……
班长侧身闪过,没被击中。
人的忍耐程度是有极限的,更何况铮铮男儿。正当班长轮拳欲还手之际,方维根豁地推开李黎,横在两人中间。
“班长,你不了解李黎此刻的心情。换成你是他,说不定火头还更大。你不问青红皂白,避头就是训斥,合适吗?如果你动他,就别怪我护他了。”
听到喧嚣,寝室里的人都从房间里跑了岀来,围堵在走廊上。邱运行、任建挤到了李黎的身边。
班长气愤地瞪着眼睛,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好说。队长也听到走廊上异样的声响,开门出来,见一大群兵围在那里,“干什么?干什么?”
见队长来了,大家不约而同地纷纷让道。
“报告队长,李黎站岗违纪,我作为他的班长,予以指正,反被他顶撞。“
站在一旁的李黎见队长脸色严肃,知道事情闹大了,而错又在自己。此刻的他,清醒了。知道辨解无用,只好愣在原地不说话。
方维根见状,主动上前替他解释……但还未启口,队人就伸手制住了。
“都别说,到我办公室来!”转身欲走,仿佛又想起什么,扭头对方维根说,“还有你,都跟我进来。”然后对着围观的士兵下令:都回寝室去。
(五)
队长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左侧,会议室的对面。内室面积约有十五平。办公桌搁置在窗边。白色的墙壁上挂着两张队长近两年的优秀军官奖状。屋内两边分别放着一张会客用的三人木椅。顶上吊着一盏电扇。整个环境朴实、洁静、清爽。
三人跟在队长后面,来到办公室。
队长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示意走在后面的李黎关上门。像是召开秘密会议,商讨重要事情似的。他一改刚才在众人面前的严肃神态,和颜悦色地招呼三人坐下。
“为什么顶撞班长?”队长首先发言,“你在执行任务,违反纪律条例,班长予以指正,是正确的。即便当时不是他,换成别的领导或战士都可这么做。而你倒好,不仅不接受,还顶撞上级,目无军纪,是严重错误的,理应受到处分。”
“队长,我错了。“李黎见队长的语气,不比先前强硬,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不失时机地向队长表明自己的态度。即而面向班长,诚恳地致歉:“对不起,班长。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我向您作深刻的检讨。一切都是我的错,只怪我……我……“
方维根知道李黎想说信中的事,却又吞吞吐吐,愣愣不出于口,碰巧对方把眼神递了过来,于是他心领神会,“让我替他说吧!情况是这样的……”最后他补充道:
“当时李黎的心情很矛盾,碰巧班长从楼下回来。李黎就把心中的怒火不顾后果地烧在班长的身上。当然我也有错。如果我不急于把信交给正在执勤的他,绝不会出现这个差子。为此,我深感抱歉!”
队长向李黎求证,“小方所言属实?”李黎掏出晓梅的信,递给队长,请其过目。队长摆摆手,表示不用验证。班长此时也表明自己不知道这个事。队长最后说:
“1.李黎女友的事,不得张扬出去。2.李黎向班长作书面检讨。3.班长不能因此而耿耿于怀,记恨在心。回去以后,彼此一定要搞好上、下级关系。时刻牢记,这是部队。纪律严明的部队。”
李黎被队长留了下来。
“李黎,你在班里的情况,我还是了解的。队列动作,当初你总有偏差。但你不甘落后,勤奋苦练,在考核时,还是挺标准的。精神可佳呀!“继而,他转过话题,问及李黎的家庭情况。
李黎见队长像长兄般,便也无所顾忌。他说,自己之所以沉默寡言,不是不善言辞,而是处于内心的自卑。因为头脑中总是在想,自己岀身卑微,不比别人。他也简要地谈了自己与晓梅的关系以及想长留部队的想法。
队长理解,农村与城市的生活环境确有差距。但劝慰李黎大可不必为此而自卑。因为这是军营。与其消沉、坠落,不如借此奋发图强,从而改变自己。谁又愿意做命运的奴隶呢?
在针对晓梅的来信所提及的问题,队长说,部队里的条令条例,李黎并非不知道。作为现役士兵,应该怎么做,想必自己清楚。人生路漫漫,一帆风顺,谈何容易?几乎不可能。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两全其美,少之又少。如何取舍,得有讲究。
每个人都有念想。你不是说想长留部队吗?这说明你有上进心。部队是一所锻炼人才、培育人才的大学校。立志在此施展自己的抱负,不是不可能。根据你的学历,报考军官院校,在我们海军的兵种里,希望不大,甚至可以说不可能。但若报考士官学校,又并非没有希望。所谓士官,就是志愿兵。学制两年,毕业后升职为军士长或专业军士,服役期限十三年。对这,想必你感兴趣。
李黎聚精会神地听着,忙附和地点点头。
队长接着开导:
即然如此,你又何必眷恋儿女情长呢?有人把事业和爱情联系在一起,总结为“立业成家”和“成家立业“两大类。这二者之间,只有前后词的颠倒,却能铺写出不同的人生篇章。
命运,不是别人来主宰,而是靠自己掌握。我信奉“立业成家”。当初,我立志报考军校,家里为我牵线的婚姻,不只一桩、两桩,都被我婉拒了。不知你想过没有?我是想过的。如果在事业上无所建树,就茫目地坠入爱河,甚至做出越轨的行为,当醒悟时,后悔都来不及。如果对方理解、支持还行。假如对方一叶障目,不见森林,担心会被抛弃,而成为你向前奋进的绊脚石,那又如何是好?巨龙欲想腾飞,沉重的趐膀却述说艰难,皆是此理。这种恼人烦心的事,屡见不鲜。
队长最后说,有了理想,就得把眼光放长远些。要知道,无论报考军官院校还是士官学校,都是表现好的战士。而且每年下到连队的报考名额很有限。竞争力之大,可想而知。
言外之意,很明显。李黎当即表示,不再考虑回家完婚之事。他离开队长的办公室,兴奋不已,甚至飘飘然。真没想到,因祸得福。无意中的违纪,竟然让自己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
回到宿舍,方维根和任建不在房间里。邱远行迎上前来,“听小方说,你被留了下来。队长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李黎扫了一眼整个寝室,有人下棋,有人聊天,还有的在写信,各行其事。他对邱远行摇头说,没怎么样,我们到外面去吧!
来到足球场,二人盘腿对坐。李黎没有故弄玄虚,而是迫不及待地把刚才在队长办公室里知道的关于士官一事告诉邱远行,并自作聪明地解释:士官就是士兵的官,军官的兵。军衔级别介于二者之间。
邱远行也很高兴。他鼓励说,只要努力,不失良机,相信李黎的宏愿会实现的。听此一言,李黎脑海中掠过了当初在江轮上方维根的那句玩笑:这次出来,说不定李家这轮红太阳就要旭日东升了。
“要真是这样,我会在梦中笑醒。只是……“李黎一丝苦笑,没有直接讲下去。纠结缠心,使其深叹,唉!
他不想提及当年学习成绩不尽人意。可此时此刻在邱远行面前,若不讲,人家咋帮?切入口在何处?挑明吧!又担心被瞧不起……
邱运行见李黎不够爽快,“只是什么?婆婆麻麻的,像男人吗?我曾说过,你若有难处,我会力所能及地给予帮助,绝不会袖手旁观。”
李黎开心地一笑,果断地扔掉自卑的帽子,升起坦诚布公的风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