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机智、调皮、贪玩,是学校里有名的淘气鬼,连初中文凭都未拿到,常伙同其他青年游闲于社会。但在其阅历吏上,倒未有个持强凌弱、欺男霸女等恶劣行径。只是谁无事找事,或者在其面前无理逞能耍威风,他们必会给对方以拳打脚踢的教训。属于好打不平的那类。
强龙难斗地头蛇。此言不虚。
古往今来,山村与平坝,城市与农村,地域的差异,导致人们的思想产生了不平等的观念。
坝区人相对于山村人,总有几分霸道。少不更事的李黎领略过。
那次赶集回家,李黎和几位乡亲在途中就与人发生过冲突。只因人和自行车混在一起,路面窄,人多过此地,都像蠕虫那样缓缓向前。同李黎一道的那小伙的脚跟,不想被紧随其后的自行车前轮碰了一下。小伙顿觉自尊受损,怒火腾起,回头喝斥对方,“你在慌啥?”语气带有十分的责备。推自行车的主人是当地人,此举于其内心而言,又非故意。怒言冲其灌入耳,无名火顿起三千丈。他扔掉手中的自行车,也不发话,挥拳直取李黎同伙的脑门……。初生牛犊的李黎见状,毫无胆怯地出手相助。与之应招的,不是自行车的主人,而是其同伙。对方身材魁梧,出手又快,李黎尽管处惊不变,沉着应战,始终还是处于下风,并被逼到路边。他闪过踢来的飞腿,眼疾手快地抢过围观者肩上的扁担,猛砍下去,对方跳身避过,旋即一个扫腿,致使碎不提防的他立时倒地,还未待其回过神来,就被卡住了脖子……幸许人家没用力,大概是念李黎年幼吧!。
李黎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自述,不想被方维根打断了:
“听你的故事,倒使我的记忆回到了从前。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所讲的,是应该发生在前年的腊月二十八的下午,对吧?”
“没错。”李黎兴奋不已——自己临危不惧的胆色居然有人记得,以为遇到了知己。他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天你也赶集,碰巧看见了?“
“你还认得那推自行车的人吗?“
“晃了一眼,哪有印像。即便与我打斗的人,脑海中也没他的容颜。只记得其魁梧,我打不过。“
“那就是我。”
“是吗?”
俩人开怀大笑。
“地球真小,小得处处碰冤家。”
“这叫有缘会千里。不打不相识,过招感情真。”
李黎承认自己的同伙缺乏理解。在那拥挤的路段,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犹如在拥挤的街车上,彼此的身体紧靠,不至于埋怨对方吧!若怨,只能怨人多车厢小,或者责备自己赶在了高峰期,出行得不是时候。
江轮已打开航行灯,相应地减低了航速。李黎望着即将被夜色吞没的长江沿岸的群山,声声感叹,美在心田。方维根却流露出遗憾,如此迷人的景色,若有自己的阿萍依偎身旁共赏,多好!他问李黎,是否有同样的感受?李黎说自己还没谈过恋爱。不想被当场揭穿:在武装部门前,给你送行的那女孩,该不会是你的同胞妹吧!看长相,也不像呀!无奈,李黎只好承认,并道出了隐瞒的理由:山村姑娘太俗,不比坝区女孩时髦。由此岂敢论红颜。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们一起入伍的,还有我的老婊任建。上船以后,一直不见他的人影。”方维根理解李黎的自卑,所以转移了话题。
“可能睡觉过头了吧!”李黎猜想道,“昨晚在火车上,坐一个通宵,怪疲倦的。”
“这娃儿就贪玩,唱歌跳舞,无所不会。年龄尚小,亲事倒说了一大打,结果都没搞成。到时,大家认识一下。他很喜欢交友的。“
“好!”李黎欣然应允,也不无叹息,“只是不知何时才能碰上?“
无巧不成书。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黎和方维根正谈着,任建就像幽灵般的出现在他俩面前。
“哈喽,老婊!“
他身着军装,没戴军帽,头发对开型,似像汉奸,又像花花公子。
“你住哪个舱?”方维根的口气里不无责备。
“三等七十五号”。
“吃饭时,咋不见你呢?”
“见得着吗?”任建解释说,“我一直在床上睡觉。醒来已五点多,错过了开饭的时间。到小卖部买了点东西吃。没找到你,又听说四等舱设有舞厅,于是,就去了。这不,刚出来,正想逗风,就看见你们在这。”
“这叫无心插柳柳成荫。”李黎插话道。
方维根这才做了介绍。。
(五)
任建提议三人一起再去舞厅。方维根同意。李黎推辞不去。只因他不会跳舞。任建脸有不悦,告知李黎别扫兴,即然都成战友了,过多拘礼等于骄傲。就算不会舞,到里面坐坐,看看热闹,听听音乐什么的,也比蹲在舱室里强。李黎略一思索,想想也是这个理,便同意了。
任建的话,对李黎的这一决定,固然起了作用,但非全部,只称得上抛砖引玉,使其茅塞顿开罢了。
舞厅的正中,天花板上一盏五光十色的彩灯正不停地旋转,着实令人眼花僚乱。音响里正响起巜我用自己的方式爱你》的旋律。台上一妙龄女子,拿着麦克风随音乐伴唱……
自来人间,李黎从未进出过这样的场合,更没见过凡尘中竟有如此魅力的女性。圆脸,甜笑,普通话出口,字正腔圆。风霏一时的皮夹克以及合体的牛仔裤,套在她匀称的身架上,看上去很美,令人心生仰慕。
曲罢,只见她放下话筒,轻盈快步地回到舞池边,坐在离任建不远的椅子上,并向任建微微点了点头。
一曲又起,任建径直走向她,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出舞厅后,李黎表露了自己对此的惊讶!
“原来你们认识!”
“我不是告诉过你,他最喜欢结交朋友的吗?这不,刚上船,就与人携手同乐了。”
“老婊,这话咋说的?我的人品就那么差吗?你又不是不知,同在舞池,只要对方肯赏脸,请谁做舞伴都可以。不要在新战友面前诋毁我。
“不过,话又说回来,异乡遇知音,何必曾相识。对她,今天下午我去小卖部才认识的。不然,我哪知道这船上居然有舞厅。更不知她的名字叫芳芳。”
他即而转向李黎:
“你不是不会跳舞吗?可以学的嘛!找谁教都可以,只要会跳就行。我虽然可以教你,但若找个女士,更为理想,因她同时又是你的舞伴。”
方维根也摇唇鼓舌,在旁支持鼓励。
“对的。当兵就是出来学见识,有机会又何必放弃呢!“
“有机会当然好咯!只怕没有机会。”李黎谦虚地笑笑。
心生念想日有思,长夜梦中必相会。当晚李黎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芳芳的身影总在他的脑际萦绕不休。使其竟然异想天开:不敢奢望与其相知,但求能与其相识,从而可以近观容颜,倾听她的声音。哪怕支言片语,也不枉此行。忧愁若袭忆往事,烦恼尽抛会心笑。难得!
他也没有低估自己:
中等身材,谈不上英俊,却不失潇洒。尽管出生山野,但男子汉的气质,丝亳不减。唯一不足的只是这双三角眼,难以给人以机智聪明的好感,说不定还会留下复杂多变、不够诚实的印象。
事实上,苍穹没有刻薄李黎这份冥思苦想,居然成全了他。
(六)
次日早餐后,不知哪位新兵说自己带有纸牌,与其闲着没事,不如爱好者都来凑热闹,赌几把,过过隐。反正还有几天才能到上海。
赌博,李黎不参加。就算袋中钞票厚实,也不例外。围观可以。
堂上方维根的手气特别差,几乎押多赔多,押少赔少,把把输。但他仍强颜欢笑忍伤悲,“来呀!上注,押黑白赔彩电。钱乃纸做,又不是我造。尽管押。赢了运气好,输了给爹妈改罪。”尽管他糟糕透顶心颤抖。
烟隐大,手气背,更伤肺。
方维根又一次伸手掏烟,发现没了,气呼呼地将烟盒扔掉,“怯!输钱手气苤,认了。连烟都没得抽,这是啥运气呀?”
任建递了支烟给他。
“钱可以输,烟却不能缺。”鸭子死了嘴壳硬。他掏出张百元钞,请在旁观战的李黎替其买烟,并笑着说,你也看见了,跑腿费就免了。
“赢了也不要你的钱嘛!”李黎回敬的是心里话。
踏雪寻梅遍山坡,梅香飘逸自扑鼻。
若不亲眼见,不敢信自己的眼。昨夜魂牵梦绕的“靓女”竟然是小卖部里的服务员。
李黎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嗨!芳女士,请给我拿包烟!“
芳芳接过钱,疑惑地望了一眼李黎,没言语。在递上香烟,退还零钱的刹那,才启动唇齿。“你怎知我……?”
总算开口了,且是冲我李黎来。心中窃喜,无以言表。千年不遇,机会难得。他瞬间搜肠刮肚、绞尽脑汁……
“你的歌喉甜,不仅唱得好,跳舞也棒。我们整个舱室的人都知道。”
“是吗?”芳芳自然高兴。犹如明星般,心旷神怡,喜不自禁。
人生,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梦醒时分,有多少人追忆笑过?又有多少人伤心泪落?恐怕只有天知、地知,再就是各人自知。
她没有立即把烟递出去。
“这样的话,我猜想你的舞也跳得不错了。“
“还说不错呢!一点都不会。“
“谦虚,还是……?”
“我这副诚实的面孔,像是撒谎的人吗?”
“那你乐意学不?”
另一售货女孩白了芳芳一眼。柜台外的新兵也向她此举投以惊诧的目光……
旁人如何看,彼此都未注意。对李黎而言,不介意,也不在乎。他只在乎面前的芳芳。反正晓梅不在场。
红尘中,他领略过甜蜜温馨,却不曾欣赏浪漫香醇。晓梅纵然是他的挚爱,可芳芳身上散发的气质以及香味,是晓梅望尘莫及的。
“每晚你都上这玩吗?”在舞厅的一黑暗角落里,李黎扶着芳芳的腰,这样打开话题。
“不是。凡事都取决于兴趣,跳舞也一样。“
“唱歌也一样。”李黎补充道。
江风过大,江水起波澜。航行中的江轮开始晃动。芳芳向后一倾,李黎惯性地靠近对方。这,不是有意的。为稳住重心,李黎的手增加了力度,将对方扶得更紧。
“要学就认真,别不专心。胡思乱想不好。”
李黎没有解释,只是说,“名师出高徒。拜师你的门下,三生荣幸,岂敢产生非份之想。即使有心念,挖地三尺,也找不出胆。何以实现?”
油腔滑调蜜语多,真假难辨逗心欢。说归说,学归学。一曲终罢,李黎也记住了交际舞的基本要领:踩住音乐中的强音,忌紧张,僵硬木偶抛一边,浑身上下全放松。跟着感觉走,灵活自然有。
往日曾听说,人生犹如大舞台,善男信女若相爱,留半清醒留半醉,一旦离分好酣睡。因为情动,心就会痛。所以无论伴演什么样的角色,都不必认真。
李黎一度对此不以为然。至少他知道自己对晓梅是认真的。然而,山外山,楼外楼,面对眼前的女孩,血性方钢的他不得不改变初衷,不得不承认山外的世界很精彩,并切身地感觉到其中的诸多无奈……
李黎当然不会透露自己来自卑微的山村。也未告知真名。茫茫人海萍水逢,风景过客任由去,日后能否重相见,问风问雨都不知。
芳芳心有何念?李黎不知道,也无需猜想。只要对方眼前在乎,他又何苦寻根问底,掏人心窝添烦忧,自讨没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