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的两人聊得云淡风轻,可茶馆外的人们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以茶馆为圆心的三十米范围内,所有人和马都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而且每隔不久,都会有人怪叫一声从马背上摔下来。
没有走进这个范围的骑兵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向后退。
他们久经战阵,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前面一定是被布下了幻阵,虽然不会致命,但在其消退之前,任何人走进去,都会被夺去心智,任人宰割。
他们只好将这片地方包围起来,等候新的命令。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要捕杀的那个人竟然会是个阵师。
红衣女将也在等。
她盯着树林的方向,等着里面的人给出一个解释。
十一天前,她接到的军令是护送那位星玄楼的大人物到商平国,然而刚刚离开齐国边境,他们就遭到了不明军队的袭击,所幸对方似乎有些准备仓促,并没有占到便宜。
之后,齐国和商平国莫名其妙地开战了。
随后,她又接到了新的命令,即是听从那位大人物的指引,深入商平国境,追捕一个盗取了齐国机密的窃贼。
孤军深入是兵家大忌,可就算她的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但也不敢违抗军令,只能按照那老头给的路线不断前行,一路上历经了无数厮杀,到今天终于追上了,那老头却又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要给镇里的无辜百姓一炷香时间去逃命。
好,你身份尊贵,你说了算,但是为什么提前不告诉我,我们要追的人是个阵师?
红衣女将看向树林的目光越发冰冷。
这时,从树林里走出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
红衣女将认得她,她一直跟在那个老头的身旁,很少开口说话。
女孩走上前,行了一礼,说:“将军现在一定在责怪老师。”
“末将不敢。”红衣女将坐在马上,不冷不热地说。
女孩笑了起来,语气柔和,但她说的话,却跟柔和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知道你是不敢的,区区武道三品,气力不足五鼎,统领不过三百,哪有什么胆子责怪老师。”
护卫在女将身旁的飞马骑兵立即变了脸色,抽出兵刃将那女孩围了起来。
“这是何意?”女孩笑着问。
红衣女将气极反笑,她翻身下马,走到女孩的跟前,说:“军法有令,逢战时,辱骂将领者,就地格杀。”
“我并没有顶撞你,我说的是事实。”
说完,女孩眨了眨眼睛,一脸单纯的模样,就像是刚才那些刻薄的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红衣女将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女孩的脸,冷冷地说:“看来你不怕死。”
女孩全然不在意她的动作,依然笑着说:“因为我知道,你不敢杀我。”
“哦?”
“若是将军杀了我,就破不去这阵法,这阵法不破,最迟半个时辰,将军就会命丧当场。”
女孩的语气依然柔和,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一丝冰冷的意味。
红衣女将捏住了女孩的下巴:“你咒我?”
“我若是咒你,你早已死了。”
说着,女孩轻轻摸了一下捏住她下巴的那只手。
红衣女将如同触电了一样把手猛然缩了回去。
她瞪大了眼,就像是在看鬼怪一样看着女孩。
“你感觉到了?”女孩歪着头,一副可爱的模样。
红衣女将点了点头。
在女孩触碰到她手的那一瞬,她感觉自己忽然被拽离了这个世界,如同真的死了一样,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还好,只有那么一瞬......
红衣女将挥了挥手,示意围在周围的骑兵收起兵刃,然后她看着这个始终都面带笑容的女孩,小心翼翼地问:“要如何,你才愿意帮我?”
“我刚才是不是向你行了一礼?”女孩如此反问。
红衣女将有些摸不着头脑,是能点头说:“是。”
“可是你还没有还礼。”女孩嘟着嘴,一脸愤怒地说。
红衣女将愣了一下后,抬起手,行了一个军礼。
女孩满意地点点头,说:“好了,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愿意帮你了。”
红衣女将又愣了一下,暗想自己虽然并不是什么大将军,但也统领着齐国的精锐飞骑营,更是唯一的女将,算不上名扬四海,可也不是默默无名之辈,然而这女孩竟然像是完全不认识她。
“末将姓楚,名秋月。”
说完,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刚才辱骂于我,莫非只是因为我没有向你还礼?”
“对啊!”
听到女孩如此干脆的回答,楚秋月深感无语,只好岔开话题:“要如何才能破阵?”
女孩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秋月,问:“你的兵器呢?”
楚秋月伸出了双手。
“拳头?”
“差不多。”
女孩点头,向着茶馆的方向看了看,说:“这局棋我进的太晚,那个人已经着手布局,不能再拖了,让还没有进幻阵的人都出来,然后,你一个人进去。”
“不行!”
楚秋月还没有说话,她的副将站了出来,冲女孩说:“将军职责重大,不能以身犯险,让我去!”
女孩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身份不够。”
副将脸都气红了,他大声说:“某乃是斩虎刀门下大弟子彭泷!官居正三品参将!征战七年,斩敌上千!这身份,哪里不够了!”
女孩不为所动,淡淡地说:“嗓门是挺大,口气也不小,那你且说说,为什么在这飞骑营里,你只是个副将?”
楚秋月拦住即将爆发的彭泷,若有所悟地说:“你的意思是,只有我这个主将前去,才能打乱那个人的布局?”
“你还不算太笨。”女孩笑得很甜,她指了指自己,说,“不过打乱那个人布局的人是我才对,你不要弄错了。”
说着,她直接坐到了地上,丝毫不嫌脏地盘起腿,双手交叠放于身前,然后闭上了双眼。
“我的术法修为不及他,看不透他的深浅,但是我能感应到他的棋子,嗯,棋子很弱,初入武道,内息羸弱,竟然是这么个废物,看来我赢定了。”
女孩睁开了眼,抬头对楚秋月笑了笑,说:“不过你要小心,那颗棋子虽然弱小,但却很有趣。”
楚秋月沉声问:“有趣?”
“他是从那座山上走下来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楚秋月感到女孩有些严肃。
而此刻,那颗从山上走下来的有趣棋子,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那自然就是陆晨。
他拄着剑跪在地上,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满是冷汗的脸看上去无比的狰狞。
他的胸口,贴着一张通体黑色的符纸,上面画着的朱红色诡异纹路看起来就像鬼怪的爪子。
中年人站在他身旁,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是阵师,专修五行八阵的术法,偶尔会用到符咒,但并不是特别擅长,因此,他不小心犯了一个很可笑的错误。
他记错了“黑体”的效果。
第一道符咒是“春雨”,能缓和陆晨的内伤;第二道是“罡风”,能让他跑得更快;而第三道要施加到他身上的符咒,原本能想让他不受幻阵影响。
可是中年人记错了,“黑体”的实际效果竟然是短时间内让人摒弃人性......
没了人性,固然不会再受到幻阵的影响,但是一个没有人性的人,会变成什么样?
中年人悄悄后退了两步,有些戒备地看着逐渐平静下来的陆晨。
陆晨现在的感觉很奇怪,一方面,他感到了一种被撕裂的痛楚,而另一方面,他却像是个旁观者一样,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痛苦的表情。
而且,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是个旁观者。
痛楚一点点消失,陆晨也彻底平静了下来。
他擦了一下脸上的冷汗,站了起来。
中年人又退了两步。
陆晨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说:“火引。”
中年人连忙把火引递了过去。
陆晨接过,语气漠然:“承诺。”
中年人连忙说:“我会把那个女孩救出来的,你放心。”
“好。”
说完这个字,陆晨拔出插进地面的长剑,转身向门口走去。
中年人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眼看陆晨就要走出门,中年人忽然叫住了他。
“喂,先等一下!”
陆晨扭过头,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陆晨。”
“我是韩兴。”中年人勉强笑了笑,说,“如果今天能活着逃出去,我们就是朋友。”
“我只是棋子。”
说完,陆晨扭回头,走出了门。
前脚踏出茶馆的大门,陆晨就觉得天忽然暗了下来。
他抬起头。
天是血红色的,一个巨大的血色漩涡不断盘旋着,漩涡正中心的黑色区域里,亮着两个诡异的血红色光点,就像是藏着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
“幻觉。”
陆晨自言自语,然后低下头,看了看方向,朝北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忽然从角落里冲出来一个人,他身形高大,面色漆黑,高举着两把长刀,怪叫着朝陆晨砍去。
陆晨没有躲闪,就像没看到一样,直直地向前走。
长刀劈开了陆晨的身体,血洒了一地。
行凶的那个人咆哮了起来,就像一头嗜杀的野兽,他环顾四周,再也没看到别的活物,又怪叫了一声,转手将刀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陆晨被劈开的身体不知何时恢复了原状,他还在向前走,一步都不曾停下,而那个人也消失了身影。
......
十步。
一匹浑身是血的飞马从天而降,疯了似的朝陆晨撞去。
轰的一声,陆晨倒着飞了出去,狠狠地装到墙壁上,血肉模糊。
然而下一秒,陆晨从墙壁上消失了,他出现在了被撞飞前的位置,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
......
十五步。
一根骨头做的羽箭从角落里射出来,直直地射穿了陆晨的胸口。
接着,有三个人骑着飞马从空中掠过,同时扔下手里的长枪,将陆晨钉在了地上。
下一瞬,陆晨依然在向前走,什么都没发生过。
......
十七步。
一个瘸腿却又满脸是血的女孩哭喊着跑了过来,临近了,她忽然掏出一把匕首,插向陆晨的心脏,同时张开嘴向他的脖子咬去。
......
二十步。
一个端着茶壶的人走了过来,他看起来很正常,就像是个教书先生,可一转眼,他摔碎了茶壶,从怀里拿出一把带血的屠刀,狞笑着冲了上来。
......
二十五步。
四周忽然开始着火了,炙热的火焰烧得空气都扭曲了起来,陆晨像没看到一样,迎着走了上去。
......
二十九步。
陆晨看到了陆迎风,他勾着头蹲坐在地上,看不到表情,只是在他的脚边,有一个孩子倒在血泊里,他的身上插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木剑。
陆晨视若无物,继续向前走。
......
三十步。
天色晴朗,微风拂面。
他走出来了。
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那是楚秋月。
她听从女孩的吩咐,走进了这个被女孩称之为“棋局”的小镇,以一颗棋子的身份,在这里等待着另一颗棋子的到来。
陆晨面无表情地举起剑,指着她。
剑锋闪过一道冷光,隐约响起剑鸣。
楚秋月双手向两旁一张,一股强风平地而起,绕着她白皙而刚硬的双手不停地转动。
风似刀刃,切落满地树叶。